入戲12

入戲12

黑馬桌球廳背後的小巷裏,李曉光站在廁所的外牆邊,踮起腳,伸手從窗檯拿出了背包,轉身狂奔向了郊外的河邊。

現在已是汛期,河水激蕩東流。曉光脫掉身上帶血的外衣扔進河裏,把書包里的外衣拿了出來穿上。疲憊、驚恐和傷痛接踵而至,他癱坐在河邊的一塊巨石上,望着對岸林立的高樓他知道:這座熟悉的城市已不再屬於他,接下來的日子將是漫無邊際的逃亡。母親,猶如一塊橫亘在心裏的山峰,難以翻越、無能為力,他不敢想像母親在看到她枕邊的信時,會是怎樣一個景象。提着魚竿的兩位老人從遠處走來,曉光背起書包,翻出上衣口袋裏的火車票,仔細看了看,又穩穩地放了回去

“開往北京的第424次列車馬上就要到站了,請上車的旅客做好準備,在檢票口檢票”

檢票口,幾個警察站在一旁,曉光和一個高個子的目光對碰后,急忙低下頭從包里拿出車票,高個子警察打量了下曉光,把目光又投向了遠處。

進站后,曉光站在等車的隊列中,一群人表情各異、探頭探腦地張望。手上的火車票是他三天前稱大姨外出,叫班長給買的,發生的事都在按照曉光五天前制定的計劃進行,現在一切看起來都那麼順利,只是他不知道北京在哪?自己去北京幹什麼?

列車到了,曉光鑽進了車裏,機械地順着前面的人群前行,走到第五個窗口,曉光停下,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對面坐着一位長發的年輕姑娘,流着眼淚,手裏緊握着從窗外伸來的手。

“小心身體,媽這邊你不擔心,好好學。。。”窗外淚流滿面的老人,銀髮隨風飄蕩。

曉光鼻子一酸,眼淚簇擁着往外流,他急忙擰了擰鼻子。對面的姑娘看了曉光一眼,又接着和母親說話。

列車啟動了,轟隆轟隆的鐵軌聲告訴曉光他正遠離這座熟悉的城市,遠離他原本平靜的生活。他爬在列車桌上,努力地閉上眼,拚命地迴避着母親身影的出現,但都是徒勞,冰冷的眼淚順着臉龐滑落。

曉光感覺眼前有東西在晃動,睜開眼,是對面姑娘遞過來的手絹。

曉光坐起來,用手擦掉眼淚,擺了擺手。

“第一次出來?在哪上學?”姑娘紅腫的眼,認真地看着曉光。

“嗯,謝謝”曉光捏了捏鼻子,望向窗外。

“我叫王舒”姑娘仍盯着曉光看。

曉光回過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感覺和班上陳田田長得挺像,只是年齡大了些。

“你好!”曉光不想說話,盡量用冷漠來減少對話的發生。

“想家?第一次出來都這樣,男生也一樣。”王舒對曉光笑了笑。

曉光禮節性地回笑了一下,接着沉默,王舒也不再發話,倚着頭養神。窗外的田野、樹木都在飛速後退,遠處的夕陽留下了一抹血紅。

“盒飯,5元一盒”餐車推了過來。曉光瞧了瞧上衣口袋裏兩張揉成一團的十元,望向窗外。

“給我一盒”王舒看着曉光“喂,你要嗎?”曉光沒有理會。

“我要一盒”王舒拿了一盒,放在了桌上。

“麵包,誰要麵包”一個老頭大聲吆喝。

曉光揮了揮手,“多少錢一個?”

“1元”

“給我一個”說著遞給了老頭一張十元,老頭找完錢又接着吆喝。

“你怎麼不愛說話?”王舒問曉光

曉光心裏厭煩,搖了搖頭。

“你叫什麼?”王舒不依不饒

“別人不理你,想聊天找我啊”王舒旁邊的瘦小男人猥瑣地笑。曉光旁邊的胖大嫂篾了王舒一眼。

“叫我陽光吧”曉光坐直,看着王舒說。

王舒點了點頭。

瘦小男人見王舒不理他,打開背包,拿出一包花生和一瓶二鍋頭吃了起來

夜裏,車箱內燈火通明,王舒入睡了,頭不自覺地靠在了瘦小男人身上。瘦小男人心裏一陣竊喜,假裝頭緊貼在王舒的頭。

“你幹什麼?臭流氓!”王舒瞪着大眼,用手擋住胸口,對着瘦小男人罵。

“你怎麼說話了?大妹子?我睡我的覺怎麼就成流氓呢?”

“你睡覺?你的手往哪放?”

“不是睡著了嗎,我怎麼知道他放哪去了?”

“你。。。”王舒眼裏泛着淚花。

曉光站了起來,“你坐我這吧”

王舒抬頭看了看曉光,揉着眼坐了過去。

瘦小男人撐了撐懶腰,把腳放在了桌上。王舒氣憤地轉頭看窗外。

“大叔,你這腳能不能放下來?”曉光面無表情。

“我又沒脫襪,又沒妨礙你,放什麼放?”

瘦小男子把身子往下挪,將曉光擠到了一邊。

“大叔,你能不能過去點,這座不是你一個人的”

“小朋友,閑擠就換回來啊,要不換張卧鋪也行”

對面的胖大嫂被吵醒,睜眼看了看,打了個呵欠,又接着睡。王舒緊張地看了看瘦子又看了看曉光,發現曉光正望着桌子發神。

車燈熄滅了,剩下幾盞小燈在標識夜色。瘦子起身上廁所,曉光也跟着起身。瘦子回頭看了看。

到了廁所門前,裏面有人,瘦子跺着腳,向地下吐了口痰。門開了,臭氣熏陶,瘦子擋在門口。

“你不進去啊?”曉光盯着瘦子問。

“這麼臭,你先去?”瘦子捂着鼻子。

曉光環顧四周無人,一把將瘦子推進了進去,?的一聲關上了門。碰撞聲、叫喊聲隱隱約約傳出,但都迅速地吞沒在轟鳴的列車聲中。

一縷陽光照進了車窗,王舒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對面曉光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瘦子蜷着身子被曉光擠到一邊,兩個烏黑紅腫煙圈、嘴角一條淤血的口子讓王舒想到了什麼。

隨後的路程中,瘦子變得沉默不語,對曉光和王舒恭敬有加。王舒什麼也沒問,只是每天執拗地和曉光聊天,從地理到天文、從時尚到遊戲、但隻字不提家庭,因為王舒已經意識到那是曉光不能觸及的傷痛。兩天過去,曉光和王舒這對旅行中的陌生人已經增添了幾許信任和了解,曉光也能忘記家庭、忘記暴力,臉上的淺笑暫時地釋解了心中許多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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