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午剛到肖飛學校的時候,三平就看見肖飛踩着上課鈴聲走進了教室。肖飛的教室在一樓,正對着學校門口,所以三平站在學校門口,往肖飛教室看了一會兒,看到一個戴着眼鏡的男老師腋下夾着教案走了進去,教室里明顯安靜了。三平這才抬起腳,往校長室走去。
早上的時候,她不僅約了林老師,還約了余校長。
余校長年紀並不大,四十來歲,無論何時,身板都挺得筆直。得體的衣着,整潔的儀容,和藹的笑容,和坐在他身旁的、滿臉怨氣的林老師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林老師一見到三平,立馬換上了一副笑臉,但仍然坐着不動,倒是余校長,笑容可掬地站起身來,先跟三平握手,然後讓三平坐在了他們對面。
三平客氣地問了聲好:“余校長下午好。”
余校長笑着點點頭,率先開口:“我聽小林說,你是想談談肖飛在學校打架的事情?”
“前幾個月,他就被打到臉和脖子都腫了。他說不計較,我就由他去了。前幾天我一看,又有新傷。其實我想問問,貴校對於校園霸凌,有沒有什麼有力的措施?”三平坐直了身體,看着校長問。
“一個巴掌拍不響……”林老師插話,卻立刻被三平搶白:“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就是貴校可以容忍校園霸凌的理由嗎?而且,肖飛是比高年級那些人力氣大了還是比他們高了壯了?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把肖飛打成那個樣子。”
林老師還想說話,三平卻不理她,把臉轉向校長,嚴肅地說:“不管是什麼理由,打人就是不對的。我不知道是肖飛先惹事還是高年級學生先惹事,如果是肖飛先惹事,我希望貴校能主動跟監護人,也就是我,溝通,我會和肖飛承擔起應該要承擔的錯誤。再者,我把孩子送到貴校就讀,卻每隔不多久就能看到孩子身上出現傷痕,請問貴校有何作為?我要求,跟高年級學生及其家長對話,並且希望貴校採取措施。”
余校長收斂了笑容,他沉默了一會,然後認真地對三平說:“校方絕對不會姑息發生在校園裏的任何一場霸凌。今天也叫了肖飛還有高年級的學生過來,以及他的家長,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
三平莫地生出一股煩躁:“我不需要‘好好聊聊’,我需要的是一個處理結果。”
余校長剛想張嘴,肖飛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報告。”
林老師站起來開了門,門外站着肖飛,還有一個比他明顯大幾個尺碼的男生,男生身後的母親在門開了之後,叮叮噹噹地快步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啊?小余你怎麼回事?要錢的話直接來我家談不就好了?”這位母親一進來就噼里啪啦一頓說,林老師滿臉堆笑,余校長也換上了笑臉,只是這笑倒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三平的目光卻不自覺地被掛在她脖子上的那些層層疊疊的小金鏈吸引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一下子把這麼多條金鏈子戴在脖子上——像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鯉魚。
“就是。”金鯉魚的兒子不滿地嘟噥着走了進來。肖飛還站在門外,盯着腳尖,一動不動。
“肖飛,你進來,別浪費大家時間了。”林老師隨意招了招手,然後面向著那位男生的母親站着。
三平把目光從金鏈子上移開,放到正抬起頭看向她的肖飛臉上。
肖飛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站在她的身邊。
金鯉魚抱着手臂,一臉冷漠地盯着三平的臉。不一會兒,像想起了什麼,她嘴巴誇張地張開成“O”型,不客氣地指着三平的鼻子:“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拉小提琴的!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可你不是死老公了嗎,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兒子了?”話說到最後,她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像在看戲一樣了,鄙夷又玩味。
“啊,我是死老公了,就不能領養孩子了嗎?”三平冷冷地說。
“能,當然能。反正我也搞不懂你們噢,什麼來歷不明的人都可以當自己孩子,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她的話音剛落,肖飛就沖了上去,死死掐住金鯉魚的脖子,余校長和三平嚇了一大跳,連忙把肖飛從正尖叫着的金鯉魚身上掰扯下來。
金鯉魚從沙發跳了起來,甩開林老師和余校長要扶她的手,剛想說話,卻開始大聲乾咳,其餘幾人都沒有動,等她咳完。肖飛甩甩手,然後把手插進口袋裏。
金鯉魚咳完了,氣急敗壞盯着肖飛,像是要把眼珠子給盯出來——然後轉過頭對着余校長吼:“必須開除!必須開除他!不開除,我告訴你,姓余的,休想從我們這裏再拿到一分錢!到那個時候,你就等着學校倒閉吧!”
“對於這個學生的處理,我們稍後再說——李女士,您先冷靜下,也注意下您的言辭。要知道,您先生現在在外界的口碑,有一大半是托我們學校給立起來的。如果咱們還能好好談,就先坐下來好好談,可以嗎?李女士。”余校長給李女士指了指沙發之後,也給了三平和肖飛一個安撫的眼神。
李女士還想大喊什麼,一直不說話的、她的兒子不耐煩地喝住她:“別鬧了行不行?快點談,談完走人!”
她悻悻地住了嘴。她抬起了塗滿了藍色眼影的眼皮,瞥了肖飛一眼,兩隻短短的手臂又交叉在了胸前,恢復了剛才趾高氣揚的氣勢后,“哄”的一聲,坐了下來。
六個人,終於可以好好坐下來說話了。
肖飛就讀的這間學校,是市裡有名的私人學府。每一個要進去的學生,都要經過選拔考試,考試範圍除了必考的語數英三科,考生可以從剩下的政治、歷史、地理、物理、化學這五科中自由選擇其中的兩科進行考試。當然,這只是筆試部分,還有面試部分——由余校長親面。考生隨意從余校長面前的盒子裏抽出一張紙,然後根據紙上的命題談談自己的看法和理解。余校長和其他幾位面試官根據考生的表現打分。原則上來說,只有筆試和面試的分數能夠達到分數線,才能被錄取。但余校長明顯更看重考生的面試表現,如果考生面試表現優異,但筆試成績一般——甚至分數沒有達到分數線的,都會被破格錄取——肖飛就是被破格錄取進來的。
而之所以有名,除了每年高考都發揮穩定的高上線率,學風自由、思想開放的校園氛圍,也是這所學府的顯著特點。相比於成績,余校長更看重每一位學子的個人發展,他經常鼓勵學生們要勇敢追逐自己的夢想——不知道自己的夢想?那就多舉辦一些課外活動!時裝比賽、歌舞比賽、繪畫比賽……或者學生自己想要主辦什麼活動,跟班主任說一下,學校立刻騰場地、買物料……學生只要策劃好活動,盡情享受就行。
三平當初就是被這所學校的學風吸引了,她一面惋惜着當年她讀書的時候學校還未成立,一面幫肖飛轉了校。
肖飛筆試成績一塌糊塗,面試卻過了——可他直到現在也不肯說他在面試的時候抽到的到底是什麼命題,以及他是怎麼說的。
此時此刻,余校長掛着疏離的笑容,聽着李女士在絮絮叨叨。
“我兒子打你兒子?你要看看你兒子做了什麼事!”李女士指着三平大聲說。
“那你說說,我孩子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你兒子隔三差五地就要來打?”三平腰板始終挺直。
李女士倏地抬起她兒子的手臂,撩高衣袖,露出皮膚,舉到空中:“你們看看,這就是他抓出的傷痕!可深了!”余校長戴起眼鏡,站起身來,頭伸得很前,三平也立刻起身去看。
只見黝黑的皮膚上,躺着一個已經癒合的小小的、幾不可見的口子。
三平看了一眼,坐了回去,余校長還眯着眼鏡在看,甚至還把手臂從人親媽手裏接了過來,像警察搜證一樣,仔細又認真地在看。直到男生不耐煩地抽回手臂,余校長才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坐回沙發。
“所以你是說肖飛先打的人,張自如是自衛?”林老師在一旁開口了,余校長嘴角扯了下。
“不然呢?我小如是個乖孩子,怎麼可能會自己惹事!肯定是肖飛這個小流氓!有爹生沒娘教的東……”
“請你有點素質!”三平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然後轉向表情嚴肅的余校長:“我算是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這就是單方面的欺凌,如果校方再不採取措施的話,我會報警,讓警方來干涉吧!我也不跟你們在這裏廢話了,三天內,張自如同學,必須跟肖飛道歉,並保證不再犯。同時我要看到校方有對應的措施出來,能夠對潛在的校園霸凌行為有震懾影響!”
李女士跳了起來,指着三平鼻子大喊:“你怎麼就肯定是我兒子打你兒子了?你兒子也有打人啊,傷痕還在!道什麼歉?道什麼歉?是你兒子跟我兒子道歉!”
“余校長,不管是誰先動手,誰先挑釁,希望校方能徹查。三天時間,我要真相,如果是張自如同學出言不遜在先,希望張自如同學能夠為自己的言行道歉;同時我們也不會否認我們有反擊行為,我們也會道歉。”
“這就是我的意思。三天後如果沒有一個結果,我將考慮向警方報案。沒關係的,肖飛脖子上的傷痕還很新,足夠取證了。”
說完,三平向余校長微微點了點頭,拉着肖飛,退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