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都是被拋棄的
“龔貴,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燕軍的中軍大帳內,其餘人員已經離去,此時只剩下了顧良臣,和站在他對面的那位被喚作龔貴的將領,從衣袖上的紋章看,屬於營帥級別的中級將官。
龔貴搖了搖頭,“能得顧帥一諾,末將再無任何後顧之憂。”
“如此,就速去準備吧。”
待到龔貴出去不久,又有一人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就站在顧良臣的下首,抱拳垂首而立,靜靜等待着命令地下達。
顧良臣從衣袖中取出一道令牌遞了過去,“這個你拿着,但不要讓龔貴知道,你雖為他的副手,但我給你的任務並不是調兵遣將,那是他該做的事情,我要你做的,是盯着龔貴,若他有任何不軌之舉,立刻祭出本帥將令,殺而代之,你可聽清楚了?”
下首之人依然埋頭不起,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奴才省得。”
若有人旁聽,當會奇怪,行伍之中,雖有上下尊別,但下屬素來在上官面前自稱末將,卻沒有自稱奴才的,要知道奴才與末將兩個稱謂,其中含義天差地別,末將只是聽從上官節制調遣,但卻是一個完全自主的個體,生活上有着自己獨立支配的權利,而奴才就是主僕關係,他的一切都屬於他的主人,無論是財物還是時間,甚至是生命,都是屬於主人的,面對主人的要求,他沒有半點選擇的餘地,而此時這個營帥級別的將領,卻在顧良臣面前自稱奴才,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我給他的時間是五天,這五天的時間裏,無論如何也要擋住胡蒙人的追擊,如果他辦不到,你就要接替他,幫他辦到!”顧良臣輕聲而不失威嚴地叮囑着眼前之人,他之所以這麼做,不是因為他信不過龔貴,而是此事不僅關乎數萬大軍的生死存亡,更是關係到整個定州的存亡,大意不得。
如今胡蒙十數萬大軍已入定州,一路連下雲中、歇馬,控制住了胡蒙到定州的咽喉所在,氣候已成,原定州十萬駐軍,分別是雲中、歇馬、涼城、定平、定水、西平、黃金鎮七處城衛守軍各五千,合計三萬五千,再就是駐防雲中的三萬鋒刃軍,駐防涼城的兩萬陷陣軍,還有駐防西平的一萬定安軍,雖然號稱十萬,但還是略有出入,造成這種未滿編的原因很多,主要是為了軍事換防方便。
其中雲中郝子峰連帶着他麾下的三萬鋒刃軍,已經被胡蒙打得連番號都沒了,西平的一萬定安軍,是燕護明令禁止調動的,因為那邊還有一個漠蘭,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是萬萬不可輕動,所以現在定州能作為機動部隊調動的,就只有陷陣軍的兩萬,可現在胡蒙已將兵鋒指向了涼城,兩萬陷陣軍也變成了不可妄動的守軍,如今放眼定州,這片遼闊的土地上,西北軍團居然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可供調遣,局勢之危,可見一斑。
所以此時顧良臣所率的第一軍團援軍,就成了定州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但現在卻被拖在了雲中城外,原本他的計劃是攻下雲中之後,再揮師北上,同時讓燕護調涼城葛成阿部一同,與歇馬鎮內的郝子峰內外夾擊,饒是胡蒙人兵多將廣,在可列的親自率領下,兵鋒正盛,但在這種跨境作戰,補給難以為繼的情況下,想要在燕國人的家門口,正面硬抗燕國十萬大軍,也是痴心妄想。
畢竟十多萬大軍
的每日消耗,都是一個驚人的數目,就算是靠在自家門口的燕軍都有些吃不消,何況是跑得天遠地遠的胡蒙人。
只可惜這個戰略意圖被歇馬鎮的淪陷和鋒刃軍的覆滅徹底打亂,整個定州的戰爭天平完全倒向了胡蒙那邊,胡蒙靠着歇馬鎮,已經可以毫無阻攔地從後方源源不斷地向前線輸送物資,不用再為補給的問題發愁,讓胡蒙人因補給跟不上而主動撤退的設想,已然成了妄想。
如今的大燕與胡蒙,在定州這塊地界上,不再可能有以柔克剛的知難而退,而是要拳拳到肉的正面對抗,顧良臣麾下的一點家底,就是今後燕軍與胡蒙進行拳拳到肉的正面硬扛時,所能仰仗的唯一一支隊伍,至少目前來看是這個樣子,所以他不能讓這支軍隊的主力有任何閃失。
大軍丑時開拔,但不包括龔貴麾下的八千士卒,和一應傷員,顧良臣只帶着四萬精銳,輕裝簡從,依着麓山山腳地形的掩護,緩緩撤離。
“營帥可有怨過顧帥?”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龔貴身邊,看着麓山腳下漆黑的一片,那裏有如螞蟻一般的燕軍正悄悄走過,他知道從那裏走過的人,已經暫時擺脫了陣亡的命運,而留下的人,十之**,將會永遠留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
龔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現出了他內心的複雜,死亡這種事情,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誰都可以豪邁地說上一句“人死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種壯語,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根本沒有心情說一句話,而是十分貪婪地去看周圍的一切,人和景,哪怕就多那麼一眼也行。
“總得有人站出來挑這個擔子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輪到我,但知道為何不是其他人,大燕如今看似強盛,實則已如人之遲暮,大廈將傾。”龔貴不知不覺說出了一些在平時看來大逆不道的話,可能是因為已經能預知自己的未來,所以此時也就沒了平日那麼多忌諱。
“營帥這是在為自己內心的不甘找傾瀉的出口嗎?這些話可不是能隨便說的。”旁邊那人言語雖然一如既往的恭敬,但聽在別人的耳朵里,更多的有試探的味道。
龔貴心如明鏡一般瞧了眼身旁之人,心中好笑的同時,又覺得可悲,不知顧帥為何會找這麼一個人來監督自己,如此沒有城府的傢伙,什麼事情都在自以為聰明的言語之中,展露得明明白白,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顧良臣會把他留下來的原因吧,畢竟這樣的人,沒了就沒了,一點也不心疼。
“何將軍可有做好為國盡忠的準備?”龔貴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岔開了話題,轉過來問着對方。
那人臉上神色一變,“營帥此話何意?”
“若我這個當營帥的都為國盡忠了,何將軍以為,你還能全身而退?”龔貴撂下一句話,便轉身回了自己的大帳,話說到這個份上,就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只留下那個愣神的傢伙,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也屬於被顧良臣拋棄的那一部分。
……
屋外呼嘯的寒風,一聲聲如同惡鬼的哭嚎,聽得帳內的燕逐心驚膽戰,只是相比於外面環境的惡劣,帳內卻顯得暖烘烘的,火爐上架着胡蒙人最喜歡吃的烤全羊,正吱吱地冒着油汁兒,燕逐與張子聰相對而坐,一名胡蒙翻譯
帶着兩個士兵站在一旁,不時地為兩人斟酒,說是怕兩人不習慣胡蒙的大帳,留下來伺候着,其實正是目的,燕逐可能不知道,但張子聰卻是清清楚楚。
但他更清楚的是,這些安排,都是萬萬抗拒不得,至少目前還是這樣。
“當初涼城一別,不過數月,沒想到今日我們會在此相見,不知燕都督身體可好?”張子聰試着與燕逐嘮嘮家常,以此來消除彼此之間的距離感,而燕逐也如張子聰料想的那般,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拒情緒,用凍得發抖的雙手將盛滿酒水的杯子捧道嘴邊,輕輕抿了一口,這才開口道:“好,很好。”
然後又急不可待地問張子聰,“張將軍,胡蒙人什麼時候放我們回去,我們可以談判,他們要錢還是糧食?女人也可以,還是說都要,反正只要他們能放我們回去,什麼條件都可以談的。”
張子聰有些啞然地看了燕逐半晌,然後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起來,不過被他強行忍住了,不知是想笑燕逐的天真,還是他的無知。
“放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他們開的價有些高,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給得起了。”張子聰並沒有去粉碎燕逐的天真,而是順着他的這份天真,接下了話題。
“能能能,我父親是大燕黎王,我叔叔的定州都督,只要能放我們回去,無論什麼條件,他們都會答應的。”有些緊張的燕逐並沒有意識到他話中的主角和張子聰話中的主角有所差別,當聽到有希望被放回去的時候,興奮地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張子聰用手指在桌上緩緩敲擊了幾下,然後向著燕逐微微探過身子,“胡蒙人想要涼城,不知道你能不能給?”
“沒問題,沒問題,不就是個涼……城?”燕逐大手揮了揮,十分大氣地說著,只是當他說到涼城那兩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就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豪氣,因為他知道那不可能,莫說是他,就算是他父親黎王,朝廷也不可能用涼城來交換,雖然他平時都只顧着自我玩樂,但他也明白涼城對於定州,對於燕國來說意味着什麼。
燕逐的一張臉瞬間垮了下來,然後又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張將軍莫要拿小子開玩笑。”
只是張子聰卻臉色忽然嚴肅了起來,認真地盯着燕逐的眼睛道:“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張將軍您放了我吧,除了這個事情,其他都好說,涼城這個東西,就算是我想給,也給不了啊。”燕逐的聲音逐漸帶起了哭腔,因為他知道胡蒙開出的價碼他給不了,那也就意味着,他又要回到那個天寒地凍的籠子裏去,而外面呼嘯的寒風,就像已經刮到了他的身上一般,讓他全身都開始哆嗦了起來。
“誰說你給不了的,只要你願意按照我說的話去做,我自然會幫你把涼城送給胡蒙,然後胡蒙就會放你回去了。”
燕逐並非笨人,張子聰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他如和還不知道對方的意圖,“張將軍是想讓我背叛燕國,幫你們詐開涼城城門?”
張子聰不說話,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對方,然後讚許地點了點頭。
ps:不知不覺已經一百五十章了,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堅持下來着實不易,感謝大大們的支持,小胖在此拜謝了。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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