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設計塵浮
籬院內,唐春正坐在石桌前喝茶,悠然自得的模樣讓人羨慕,做工圓潤的茶壺邊放着那把標誌性摺扇。
“你果然帶他來了。”唐春似乎早有預料,微笑着拍了拍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們過來坐。
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你知道我們要來?”
南宮月生問道。
“我倆是舊識,你找我品茶閑聊又不止一次了,更何況龍吟劍主今早路過此地,托我帶話給習善小兄弟。”唐春還在笑,只是笑容多了幾分奇怪。
“他說:‘不可因自身仇恨而濫動殺孽,殺你親密之人者已經被你所殺,小田縣吳謙需留其性命以保縣內安穩。’若你同意他會負責收尾,若不同意劍廬則會在江湖聲明你為授藝散徒,得授劍廬功法卻不受劍廬看管與庇護。”
“死一個郁義奴就想算了?當初是他勸我離開,我走了,他卻派人來追殺我!
當然,江湖嘛,背後捅刀子想殺我就來嘛,沖我來啊!可那狗東西做了什麼?!
呵呵,隨劍廬怎麼說,也勞煩他這位絕頂高手在江湖散出我是什麼授藝散徒的消息了。”
習善的情緒由激動至盛怒,再到無所謂,波動劇烈。他本來就沒想過靠劍廬幫自己,朱衣星的這番話也只是孫冶顧忌莫狂面子才派他來專程告知,實際上為的是在江湖輿論上把劍廬摘出去,畢竟習善因一名下賤女子死亡而滅人滿門的事實在太過狠毒,與魔道無異。哪怕現在原因不為人知,但誰都無法保證以後時候會流傳於江湖。
遠方風動,一道身影自下而上騰空,投入天際雲層。當他落下時,習善為劍廬授藝散徒的消息便會自小田縣起傳遍大呈江湖。
“你的選擇和我預料的一樣,比起初遇時,現在的你才更像是個純粹的江湖人。”唐春為兩人倒上一杯茶,拿起摺扇悠悠起身,輕拍掌心娓娓道來:
“南宮兄與我是舊識,習善兄弟則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兩位來此的目的應該是希望我出手相助,解決掉小田縣的那位豪紳吧?”
“豪紳?你想錯了。”南宮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壓根不清楚習善與吳謙的仇怨。
“那是為了何事?”
“血雨樓的殺手,我們需要你幫忙制住他,但不要傷其性命。”南宮月生道。
習善聽到此處突然皺眉,神情不悅:
“也不是不能殺。”
塵浮畢竟是來殺他的,真動起手來還想留此人一命必定束手束腳,直接將其除掉以絕後患無疑是對習善來說最好的方式。
“血雨樓和我唐門一向互不順眼,可那群人的能耐確實不可小覷,南宮兄既然說要留他一名,此人不會是塵浮吧?”唐春從二人對話猜測得八九不離十。
“是他。”南宮月生點頭,大拇指摩擦着劍柄,面色深沉。
“那傢伙可是殺手圈裏的名人,你也清楚他是銀牌乙上,活捉難度太大,下殺手才有可能成功。”唐春直接把話說破,都是乾的人頭生意,經驗與警惕性太強,套子不深不牢反而可能把自己栽進去。
聽完唐春的話南宮月生依舊不願對發小下殺手,因為這件事在他看來本就是習善和其他人的仇怨,只要把塵浮從裏面摘出去就行了。於是他依次與二人對視:
“找到他由我來拖住,也由我來處理,只要我不死便不會讓他傷到你們二人。”
“南宮兄真是性情中人,可我還沒答應要幫你們呢,更何況一個在江湖稱得上頂尖的殺手又怎會輕易被人尋到所在?
恐怕下次遇到塵浮將會是他再次出手刺殺之時,現在還不如想想法子如何防備、化解。否則等時候到了,死亡也將如影隨形。”
唐春作為唐門弟子對於殺手的見解要比其他行當清楚的多,這些人真可謂是陰影中的索命鬼,現身即見生死。
“所以你是幫還是不幫?”習善撂下此話隨時準備起身離開,一點求人的樣子都沒有。
“幫,當然幫,不過有個要求。
若是將來某日在下需要二位施以援手,二位也應當如我今日這般爽快。”唐春滿口答應,提出要求。
習善看了眼南宮月生,點破了他的小心思:
“我答應你,不包括他。”
“哈哈哈,習少俠聰慧過人,莫怪在下耍小聰明。如此,這事兒我便接下了。”
事成,唐春重新坐回石桌邊,三人直入主題開始商議。茶水一壺接着一壺,直到天色漸暗。
“看來塵浮的虎骨全力一擊下確實能夠破開我的煞行八方,但必定餘力不足,而我可以藉此機會以傷換命。”習善在南宮月生講述與塵浮的切磋細節后推理道,他還是想徹底絕了後患免生變數。
“那只是他的第一式殺招,後面的幾式我們一概不知,我是想保塵浮平安,但同樣希望你安然無恙。
你確實身懷劍廬攻守兼備的頂尖秘術,哪怕遇到尋常一流都毫無壓力。可世事無常,更何況塵浮手刃的一流高手足有十數名,其中甚至不乏名門弟子。所以,我希望我們可以商討出一個萬全之策,盡量。”
南宮月生語氣懇切地建議,誠實分析,他打心眼想讓兩個人安穩的解決問題,但塵浮冷血擅殺,如今的習善心狠手辣,都是麻煩。
“他所習的六招確定不是秘術?”習善略作沉吟后發問。
“明顯不是,那是單獨的六式絕技,簡單、直接,不具備變化與特殊使用技巧。可就算如此,殺手也歷來追求招式極致,並能夠在實戰中加入自身領悟。他們不像大部分門派中人成套地學習武功招式,這些人的目的很明確,為殺而殺。
以最簡單的橫斬為例,普通武者無論對敵修為高低、人數多寡、擅長何種兵刃、技巧,他們使出的橫斬幾乎都是毫無變通一模一樣。
而殺手不同,對戰修為略高者,常年的練習使他們能夠將這一招式的內力利用率提升數成,造成出乎意料的效果。對修為低者,他們則會刻意控制內力輸出,在能夠斬殺目標的前提下節省內力。對多人,則又有變,使用長兵器的殺手會考慮攻擊範圍內如何造成最多殺傷,姿勢、內力輸出節奏等,皆有經驗技巧。對分部散亂的多個目標,殺手則會着重迅捷與爆發,招招致命,雷霆起雷霆離,絕不拖泥帶水。而面對某方突出的對手時,例如輕功高手、外功高手、巫師,甚至會秘術者,則需要即時的靈活應變。
當然,若是兩方武力差距過大,這些細節處的巧妙便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天下間的高手又有多少呢,像習兄弟這種有幸習得劍廬頂尖秘術,攻守兼備之煞行八方的武者更是鳳毛麟角。不過對方也不是尋常之輩,該小心的還是盡量小心為妙。”
唐春的一番話讓旁邊二人的眼界豁然開朗,對殺手職業的了解不再停留於管中窺豹的臆想。
“照你說的塵浮是殺手精英中的精英,我們不下殺手豈不是更沒機會?”習善心煩了,這是目標超出預計之外產生的不安。
“當然不是,我有一計,只是需要賭一賭。”唐春攤手道。
習善與南宮月生配合地轉頭看來,等待下文。
唐春露出老謀深算的得意笑容,娓娓道來......
一炷香后收聲,整個籬笆院陷入安靜,只有遠處樹林間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見二人做思考狀默認,這位唐門弟子再次起身:
“如此我們三人便在約定地點再見,順便提醒二位一句,往後入口的東西最好還是親力親為,習兄弟之前可是只喝自己水囊里的水,怎麼現在反而放鬆警惕了?
若我也接了小田縣那位豪紳的懸賞,兩位恐怕早就被毒死了。”
唐春走前的提醒可以說不給人一絲面子,但卻是善意的提醒。說完他便運起輕功飛越籬笆,在捲起的落葉沙沙聲中快速遠去。
他要做的準備不容有失,越早越好。
習善端杯的手停在半空,臉色出現猙獰的趨向,唐春的話激起了他心中的戾氣,不過須臾間就被壓了下去,面色恢復如常。
突然少年心中警醒,自己目前的心性絕不正常,似乎在修鍊八方煞行后他為人處世便開始帶着些莫名其妙的高傲,戾氣也隨着秘術完成度的提高而逐漸加重,更在蕭夢死後出現了極大程度的拔高。這似乎不僅僅是力量強大而帶來的迷失,更有煞氣能量出現后對使用者性格的負面激發。
果然,獲得力量都是有代價的,尤其是他對《煞行八方》離譜的修鍊速度更加重了心魔產生,若依照常規速度循序漸進,幾乎不可能出現問題。
習善已經意識到自己需要時時刻刻主動去進行化解心中戾氣,可腦海中卻忽然閃過蕭夢死前的悲慘模樣,恨、怒、怨、忿頃刻湧上心頭,戾氣復生,比剛剛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啪!”少年手中的茶杯崩碎,水濺四方。
南宮月生察覺到習善的不對勁,這狀態與自己當初走火入魔有幾分相似,但更加無跡可尋,毫無先兆。他剛想出言詢問就被打斷。
“與你無關,早點休息吧。”習善努力控制情緒說道,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的是另一句話:
“關你屁事,閉緊嘴滾!”
好在,南宮月生聽到的是前一句,但四周的氣氛還是變得有些沉默。
秋啊,秋天啊。
唐春的小院裏種着橘子,有黃有綠,油油亮亮的,燭光被石桌前相對無言的二人遮擋,讓有的橘子更亮,有的更顯黑暗。
習善多希望蕭夢還在,這樣就可以陪在她身邊,聽她念上一句: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若如此,他的心也會隨之溫暖吧......
秋林、籬院、石桌、清茶,萬籟俱寂下本該討得幾分安然,可現實卻總喜歡倒着來。習善與南宮月生的心情都不好,確實不好。
【我暫時離開一段時間,需要收回一些東西。】莫狂毫無預兆的出現,不作任何解釋便消失不見,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沒。
同一片夜空下,同在南方,臨近的小田縣也有種橘子的,比方說吳府,只是對比前者安靜的壓抑,後者的壓抑則源於緊張。
原本孤身出門的吳謙在月亮高高掛起時又折返而回,他走得早了些,半路才聽聞劍廬公告的消息。似乎是刻意為之,消息傳播的很慢,乃是借外人之口以流言之法隱秘散佈,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一名劍廬弟子露面。
劍廬這樣做不是為了給習善留餘地,而是不願主動證明與習善真的有所關聯,畢竟目前江湖上有關習善與劍廬關係的傳言全都來自於旁人揣測或者習善所說,劍廬從未承認過。
而以流言的方式公佈關係,則能徹底把習善擇出去。如此安排是孫冶的意思,更是莫狂的意思,前者不願宗門與外人有過多牽扯,後者同樣不願習善與其他勢力牽扯過多。至於他為什麼會《影刃·煞行八方》又有孫冶當年佩劍,劍廬隨便找個借口搪塞又有誰敢質問?
老謀深算的吳謙哪怕不知曉其中細節,也確定了劍廬對習善的事不會出手,那麼無論自己會不會死在那少年遊俠手裏,他多年經營的家族根基應該會安然無恙,畢竟對方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有多少能量?
所以他自然不會再去孤身犯險用命去換家族基業,更是刻意忘掉尋機子算出的卦象,準備放手一搏。
最高興的莫屬吳府管家,見到吳謙回來后忍不住老淚縱橫,皺成了一朵菊花。
“看來人都請來了,玉牌送到了?”吳謙看着院中滿滿當當的江湖客,一邊打招呼一邊示意隨其往裏走。
“送到了,您可以試着傳些文字。”管家幾把抹乾眼淚,緊緊跟在後面。
吳謙點頭,然後將目光投向眾江湖人中一位如明珠般顯眼的女子。
“呂掌門有心了,代我向家師問好。”語氣顯得有些尷尬。
“吳爺客氣,師父不計前嫌安排我來助貴府一臂之力。”呂舒書一言一行依舊純真爛漫,身邊卻少不了兩位聰慧懂人情的師姐幫襯。
“實在慚愧,先前貴派有難老漢沒有出手相助,如今閣下貴為一派掌門卻親自上門幫忙,費心了。”吳謙說得並非全是客套話,他的確沒有想到呂舒書會來,老漢之前曾多次給自己兒子提過親,不過都被素女劍派的前掌門以刁鑽的言語拒絕了。
“吳老言重了,師父她老人家並未將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呂舒書學得有模有樣,這話正是師父教她說的。
吳謙無奈乾笑兩聲:
“跟你那師父說,這次事了我便去看她。”說完不再多言,引導眾前行。
後方南城三教九流頭目、正邪俠狂排成長列。
老漢打進門就知道這些江湖客為什麼甘願都擠在前院等待迎敵,果然過了第一道石拱院門就望見了兩名身穿黑衣黑罩甲、腰佩綉春刀與手弩的錦衣衛在駐守。
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靠近,兩名錦衣衛同時面色不悅地看來,藉著院中石柱燈籠的光看清了為首的老漢后瞬間變臉,笑得可甜了:
“吳爺。”
“吳爺,百戶大人跟兩位總旗都在裏面,這次咱們人來得多,所以三司也各有一人跟着。”機靈點的那個把情況簡略告知給了吳謙。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這三家的人在分部跟你們也混了好些年了,怎麼還沒收拾服帖?”吳謙明知故問,看出了裏面的貓膩。要知道他在朝廷中沒有一官半職,錦衣衛到他府上充當打手,問罪下來砍頭的可不僅僅是他吳謙,還有百戶。敢讓這三人一起跟來,只能說明是百戶默許的。
“就是來您府上長長見識,不敢多說話。”
“嗯。”吳謙點頭,卻對管家使了個眼色,後者不動聲色的離開,向銀庫方向走去。
“嗛!”江湖人群中突然發出一道不合時宜的嗤笑,似在嘲諷。
兩名錦衣衛的笑容變得僵硬,他們對這些江湖人和對吳謙的態度完全是兩個模樣,自然讓這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心裏窩火,當著主家在場藉機嘲諷。
可人都是吳謙請來的,不好發作,倆錦衣衛互相使了個眼色后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但眼角餘光都或有或無地瞥向江湖人堆中的一個藍衫青年,心裏盤算着等這個愣頭青出了吳府要用多少種方法弄死他。
府內聽風堂因為點上了瓊鯤燭而變得最為醒目,錦衣衛眾在裏面好酒好肉吃着,完全沒有了最初剛來吳府時緊張的樣子。畢竟主人不在家,他們也都聽到了劍廬散出的消息,如今要對付的似乎只有習善一個小小的江湖人。
“最近江湖上冒頭的年輕人也忒多了,先有前右國師幻真、紫修羅荀天養,再有闖了霧竹宮奪劍的北武宗棄徒南宮月生,現在又冒出個劍廬授藝散徒習善,聽說他爹也是錦衣衛。”一名坐在門口台階上的錦衣衛一手拿酒壺一手抓肉,與同僚八卦,錦衣衛的消息果然最為靈通。
“等這事結束了我準備上下打點打點,看能不能調去津門總部,外面分部真不安生,大京的北鎮撫司又太累,還有大內的那些公公們,光看着就讓人犯怵。”
“看東廠的人就犯怵?那是你沒見過西宦部的,他們可是除了皇帝跟那幾個大人外誰都不放眼裏。聽說上半年咱們錦衣衛指揮使帶着皇上欽賜的腰牌都給西宦部的攔在了御書房門口,正三品的官啊,一流圓滿內外兼修的高手,卻拿這群人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還是專門找了趟北鎮撫使大人,憑着他跟皇上的關係才進的御書房。
知道為啥從四品的北鎮撫使面子比指揮使都大嗎?因為那是皇帝發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上頭有這麼一個人罩着,多少人擠破頭想來錦衣衛北鎮撫司做個校尉,你卻想往外跑,再分部也是北鎮撫司的分部,知足......”
“哎哎…別說了,吳爺回來了,今晚打起精神,那姓習的小子敢來,把他搞定絕對少不了好處。”
“吳爺!”
“吳爺!”
“嗯,辛苦了。”
吳謙隨意打過招呼后率個別高手進堂,見過了大馬金刀坐在正中的百戶以及兩位總旗,又為雙方介紹一番,便着手計劃防備擊殺習善一事。
商議后的計劃很簡單,一部分人散佈至南城各個關鍵街角望風,一部分人隱秘駐守府內,但無論哪部分人都因為分散成單人或二人小隊而心裏沒底,始終提着一顆心祈禱那姓習的遊俠不要撞到自己這邊。
結果到了夜深,吳謙的紫玉牌上收到了兩行文字:
“目標今夜留宿郊外。”
嗯......
另一邊的塵浮收起紫玉牌放入懷中,身體邊緣映出潤亮的橘紅,他身前燃着篝火,上面烤着吳府異種血脈的信鴿,油膩噴香。
唯一打破這份愜意的,是他臉部傷口上塗抹的油膩膩的藥膏,像是鼻涕和豬油的混合物。喜歡兩個人的遊俠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兩個人的遊俠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