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宗師一念,使徒一現
災難,如期而至。
從船舫的最低處開始,無內力傍身者逐漸渾身發癢,再從發癢處潰爛,由外而內。
綠色的火焰也隨瘴氣出現,無處不在,爬滿亭台樓閣、土壤藤花。
最先遭殃的是官兵中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待人發覺衣甲之下已經奇癢難忍,潰爛流膿。綠火從下而上,或從上滴落,沾之即燃,如附骨之疽難以撲滅。就連戲班中與梅紅雪共事多年的台前幕後夥計,都難以倖免。
僅行路半段,這隊官兵便哀嚎連連,在地面翻滾撲騰,狀如地獄受刑惡鬼,可怖異常。
如此巨大範圍的詭異殺招直接消耗了梅紅雪藏於地下的一顆完整儲備,產生的後果端的是有扭轉乾坤之效。
“砰!砰!”兩聲炸響,習善與項應之先後全力擊中趙一標記的位置,藤蔓被崩開一洞缺口,那桿銅棍也被餘波掀飛,盤旋着釘在樓船外壁。
像是粘稠的糖糕給人用筷子插進去又轉出了一個洞,粘液藕斷絲連,破的深處露出了半張陰沉的臉。
“別停,殺了他!”趙一衝向銅棍,在瘴氣與綠火中躍行,體表的三重青鎧不斷閃爍,“滋滋”作響。
平峰!
習善橫揮一刀,又是大刀刀法的招式,與開山異曲同工,只是由縱劈轉為橫削,殺向梅紅雪。
項問之的速度更快,后發先至,渾厚的內力盡數灌注鐵槍之中,身曲如勁弓。
“呔!”喊聲如雷,這位項家三子展身的瞬間,內力于丹田再入筋脈,剎那百里,一腳蹬在槍末!
這一槍有多快,恐怕只有親身感受的梅紅雪才知道。
他手中的印訣才剛掐出半個,已連人帶着粗壯的蠱藤被前後洞穿。
胸前足足露出臉盆大小的窟窿,從前到后通透過光。
“嗖!咄!”
項家祖傳的鐵槍如流星般攜餘力扎進一間涼亭,將之崩碎后插入地基,僅留半截精鋼槍桿在外顫動。
“嘶啦!”一聲響,畫出一輪半月的黑色刀罡緊隨而至,梅紅雪藏身的藤柱幾乎被攔腰斬斷,所過之處黑煙縈繞。
可超出預料的,這稍慢的一刀卻沒有砍到目標。
梅紅雪在藤蔓中飛速下沉躲過了這一擊,心臟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頂上秀髮直接被剃成了地中海。緊張與憤怒讓他雙目赤紅,整座洞庭舫開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災難來臨前總會表現在細微之處,眾人腳下的泥土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跳動。
神情始終緊繃的趙一卻突然變得極為驚恐,振回天音反饋的情形令他肝膽欲裂。
“小心!保命!!”銅棍收回,趙一邊喊着邊不要命地催動輕功沖向知府之子,因內力在筋脈中過於飽和全身開始滲血。
項問之在聽到提醒前眼皮已狂跳不止,死亡的威脅來得十分突然,他連槍都無暇去撿,抬腳踹斷邊上的頂樑柱落向項應之與孫縣令的位置。
“快跳湖!!!”
【百珠同輝,這戲子夠癲的。千萬當心!】莫狂是所有人中最先感知到的,梅紅雪藏於地下的所有儲備都已激活,如雷爆般毫無顧忌地輸出着能量,整船的蠱物也在此刻迎來狂歡。
下一刻,爆炸破碎的轟鳴幾乎貫爛了所有人的耳朵,而猩紅的能量卻比聲音來的更快,就像是憑空撐開了一圈紅色薄膜,身體孱弱又無修為者直接五臟俱裂,屍體宛若破麻袋般拋飛摔落,死裝凄慘。
巨響過後,天地間為之一清,卻在下一秒激揚起更多污濁,餘音未散。
不止於土壤,整艘洞庭舫幾乎炸開,伴隨猩紅能量起舞的是無數粗壯的藤條,做工夯實的樓閣在它們面前幾乎成了紙糊的,觸之即破,一時間瓦礫與碎木齊飛,慘叫與求助連連,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莫狂在千鈞一髮間再次取代了身體控制權,白煙起。
剎那!
人已被掀飛十數丈,周身白煞震蕩,將衝擊力盡數抵消。
“轟!”
船舫下的水面在爆鳴聲中激起數十張丈的水花,緊接着又在能量衝擊下繼續崩碎,化為細密的霧氣,朝着外圍層層推進。
遠觀,湖面上,一朵小蘑菇雲蒸騰,氣浪一直推斥到岸邊,半個城都聽到了這聲恐怖巨響。
習善在識海驚懼地看着下方景象,目之所及紅白交雜,一片霧蒙,若是自己那半吊子秘術與修為,此刻怕是雙腿都被毀了個稀爛。
【那戲子本來被項問之給一擊重傷了,卻用特殊蠱物暫時縫補了身體,再加上他腳下的百份儲備,你們想在這艘樓船上滅了他怕是不可能。】
“你不能出手滅了他?!!”習善憤慨道。
【呵呵,不只是我,恐怕大呈地界連絕頂都不會主動出手一位。】莫狂說著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株藤蔓頂頭,隨之而動卻穩如鋼釘。
“這麼大動靜難道就沒人管嗎?”習善自是不相信。
【你可見到歸夢城有廟宇,怕是連個破廟都沒看見過吧?這裏的官府與百姓以往都過得逍遙自在,根本不會供奉任何一位絕頂以上的高手。臨了,他們又怎會出手相助?這戲子選擇此地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私。”
【你說自私的是前者還是後者?或者都有?】莫狂笑了笑,不以為意。
“我算是終於知道歷城外為什麼是間破廟了。”這是習善第一次陰陽怪氣地說話,不知是跟誰學的。
【無所謂,這人成不了氣候,哪天出了這船舫,二十名精銳官兵設伏成功就能殺了他。】莫狂把話題帶回,不在廟宇上多做爭論。
“他得死。”習善現在可不準備將梅紅雪放在往後再經他人之手除去,那一句句的“我們是一類人”讓他覺得心裏釘進了釘子,膈應得慌。彷彿不把這戲子除了,就真的成了他嘴裏說的同類人。
更何況,孫小姐是替蕭夢死的,梅紅雪開始想殺的,是那個在習善心中留下難以抹去痕迹的女子。
【浪費了。】莫狂似有所指。
“身體還我吧。”
【確定?】莫狂嘆了口氣。
“確定。”
【下面的瘴氣你撐不了多久,算好時間。】
“能撐多久就撐多久。”
亂中頂上一抹靜,再次由白轉黑,只聽得一聲炸響。
“砰!”
習善如天穹落雷砸向下方,力道踏碎藤蔓,黑蟾為尖,帶着呼嘯風聲與重重煞氣破入項問之一槍捅開的缺口下方。
透過拳頭大小孔洞可以看到梅紅雪身軀的傷口已爬滿不斷蠕動的蠱物,將其傷口黏連止血。時不時爆開的血霧,則是項問之招式殘餘下的內力發揮着作用。
少年很快,但並非快到難以阻擋。
剛至半程,所有的通天柱都在剎那盛開起無數嚴絲合縫的燦爛金花,花如傘蓋,又似荷葉,色澤金鐵,大同鍋蓋。其上,還隱隱縈繞着一層猩紅色能量。
當煞氣與金花相撞,首先發出的是激烈的沙啞摩擦聲。
那是煞氣在侵蝕。
緊接着,一聲脆響。
“叮!”
來不及聆聽個分明,便又是一聲更加刺耳的摩擦。後續,便是以上三種聲響連續不斷的重奏,緊密急促。
見自己的攻勢足以破開對方防護,習善心中有了底,可突然間又難以推進。那刀身外穿透的數層金花竟猛然收緊,寸寸緊束,黑蟾已難進分毫。
“想制住你的黑蟾與秘術可真夠難的。”梅紅雪的聲音在前方出現,在藤柱中下移,最終那隻剩銅錢大小的槍口裏露出了他的眼睛,泛着隱隱紅光。
“妖人!”習善咬牙切齒,用腳蹬住金花全力拔刀:
“啊——!”怒吼響徹船舫。
“乒——!”繚亂如鏡碎聲響起,金花雖堅固,可在八方煞行下仍不能持久,眼看着四周爭奇鬥豔的詭異蠱物圍攻上前,習善終於碎裂聲中抽回太刀。
殘花碎屑飄散,習善繞身連斬十刀,將所有圍攻而來的怪花斷莖削枝,再次殺向梅紅雪。
前方藤柱上最後一點孔洞消失,隱約而沉悶的聲音傳遞而出:
“你會成為我在這裏最美的作品,比孫鈺更美。”
語畢,金花脫蒂,化輪而飛,盤旋四繞,直取習善全身要害。
同時地面翻動,冒出無數紅花,瘴氣片刻又濃三分。
巨蟒般的藤蔓不再無規律亂長,而是齊齊對準習善,從四面八方來襲,配合金花封鎖其所有退路。
“給我開!”
逆境中習善發出嘶吼,卻沒有尋求莫狂幫助,而是瘋狂催動內力甩出一圈渾厚黑煙,侵蝕燒盡周邊所有瘴毒,排斥頂飛一切入侵之物。
但很快,煞氣難繼,習善筋脈中高度消耗的內力還未從丹田補足,無法保持這種強度的消耗。眼看着黑煙消減,危險逐步迫近,少年終於閉上了雙眼。
下一刻,如墨的黑色自中心亮起一道光,將所有沉重染為絢爛的星藍!
這是真正如火的煞氣,像是放進了天地間最猛烈的催化劑,直通蒼穹。
以習善為中心,左、右、前、后、下十丈,皆化齏粉,所有蠱物與其他能量不可靠近分毫,沾之即滅。
懸浮在星藍火焰中的少年,雙瞳散發著與之同樣顏色卻更加璀璨的光輝,其中的意志攝人心魄。
原本勝券在握隱去身形的梅紅雪此時完全暴露在外,保護他的蠱物頃刻化為飛灰。這戲子痴痴看着眼前的恐怖,被摧毀的蠱物無論他如何催動都無法再生,直接斷了聯繫。
像是正在降臨的繁星璀璨的夜空,星藍煞氣在主動蔓延下僅片刻就侵蝕乾淨了半艘船舫的蠱物,包括地下深埋的備份都彷彿被星河吞噬般一掃而空。
做經年準備,將滿船一流、二流、三流武者逼得跳湖的異士,在宗師一念下,竟難抗半息。
“得見宗師一念,倒也不算白活,小子,讓你背後的那位看看我這最後的手段。”
梅紅雪釋懷微笑,身體冒出了無數熒光般的種子飄向沒有星藍煞氣存在的位置,落之生根,彈指開花。
“幽都花火。”
他開口輕念,神情解脫含笑,兩手拈花。中丹田內所有的能量隨着丹田消弭而重歸天地,與地下備份一同融入正在飛速盛開的花朵。
這些花色澤幽紫,形狀如少女纖細的手掌,薄而透明。隨着場中的能量與風壓飄動,搖曳中竟發出陣陣如啜泣般的哀怨之聲,像是在地獄尋求救贖的冤魂,漫無目的而又不死不休地纏着感知到的所有活物。
當花完全張開,自然露出了中心位置的球星花蕊,慘白的顏色發出同樣慘白的光,正逐漸脫離花座緩慢升空。
一時間,整個船舫廢墟竟變得如夢如幻,紅色的瘴霧中探出碩大碧綠為主、顏色各異的蠱物,隱約可見散發著微光的紫色魔花,還有慘白色發出光亮並不斷上升的“小燈籠”。這些原本是破壞與死亡的邪物,此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獨一的美。
“啵~”
“啵~”
“啵......”
如氣泡點破的細微聲接連響起,球型花蕊一一爆開,輕飄飄如塵埃的顆粒像是燦爛的煙花遍佈空間。
它們破的小心翼翼,像孩童吹破了皂泡,渺小的無人問津。
但就是這渺小,卻彷彿蘊含了地府幽森的寂滅。
遠在岸外的百姓在湖上望見了畢生難忘之景,那屹立中心的巨大船舫頃刻間燃滿了熊熊幽火,色如米漿,半實半虛。
這火生得奇快,去得同樣奇快,快到所有人心中的震撼與恐慌剛剛到達巔峰,就恍然消散了。
僅十個呼吸,湖面歸於平靜,但上方卻空了,唯有焦黑殘渣正緩緩沉入湖底。
可惜這一切都只是梅紅雪臆想中的結果......
“得見宗師一念,倒也不算白活,小子,讓你背後的那位看看我這最後的手段。”
回到現實,梅紅雪同樣說出了這一句話,可他沒有料到的是習善的小氣。
眼前的少年根本不可能給他一秒使用手段的機會,直接神情淡漠地舉起了手中太刀,星藍煞氣隨之而動,如蠻荒巨獸調整姿勢,虎視眈眈。
“你!”
刀落,煞氣涌,如銀河灑落凡塵,橫鋪百丈。
梅紅雪只來得及再說出一個字,就在刀煞中化為飛灰,連帶身後的半個洞庭舫都跟着消失不見。
整個湖面出現了一條延伸至對岸的幽暗深壑,兩側水流倒灌卻無法填補癒合,內部星藍點點。
“嘎吱——嘩唦唦————”
巫除,船傾將沉。
【完事了,準備回小田吧。】莫狂刻意說了這麼一句,識海中的目光卻是看向習善來時的對岸。
那裏,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身披寬鬆土黃官袍,坦胸露乳的小鬍子。
此人身上的官袍明顯迥異於大呈款式,官帽也沒有,披散的頭髮迎風招展,若不是腰間環着一條不似凡物的九色玉帶,說這是個瘋子怕是都沒半點問題。
“典客大人......”虛弱的聲音來自腳下,被稱為典客的小鬍子先是對着習善的方位微微頷首,接着把目光投向下方。
竟是本該死了的梅紅雪!
“你可知道在這個時間段不該惹到你惹不起的人?若不是借始皇之力將你救下,你就涼透了。”典客從腰間解下一個大荷包,坐到旁邊的小土坡上解開,大口咬下一塊香噴噴滑嫩嫩的雞肉。
梅紅雪默默地把一顆種子塞到胸口的蠱物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
“多謝大人相救。”
“那個殺你的小子沒那麼簡單,恐怕也是某尊高位的使徒,以後若再見着就躲遠點。
明天啟程去大京吧,我幫你換個樣貌。
那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大呈皇帝,屁股該挪挪位置嘍。”喜歡兩個人的遊俠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兩個人的遊俠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