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酉(二)
阿酉(二)
所以丁慧心說起娘的時候,阿酉想了想,只覺得丁慧心的手有些涼,輕輕柔柔的,彷彿蜻蜓點水一般在阿酉心頭掠過,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這路上倉促,缺醫少葯,阿酉的傷口又是裂開過一次,這葯一上,頓時就是一陣的刺痛,簡直比再砍一刀都是要痛,好不容易才是咬牙捱了過去,痛的滿頭大汗都是不肯吭一聲。
看得丁慧心都是有些不忍心,不由地放輕了手,暗暗地嘆口氣說:“這脾氣就跟我弟弟一樣,什麼都是憋着忍着,生怕被人笑話了去。”
阿酉紅着臉,套着衣服,說:“你當我媳婦吧。”
這突然的一句,嚇得丁慧心瞪大了眼直問為什麼。
夫子以前教過男女授受不親,何珗也說過,丫頭們都是很麻煩的,除了媳婦,其他都是不能隨便亂看的。
那丁慧心該就是阿酉的媳婦了吧。
阿酉這一番認真的話,卻只是換來了丁慧心的一陣笑,阿酉只有些不樂意想告訴丁慧心,何珗從來不會跟他說虛話,他說的一定是對的。
只是那時候藥性上來,阿酉覺得很困,實在是撐不住,就是團着身體慢慢睡下了,偶然有幾隻蚊子飛來飛去,嗡嗡地亂飛,擾人清凈,迷濛中似乎是聽到丁慧心笑了一聲,也不知道點了什麼,一股子淡淡的味道,一下子就是安靜了下來,一夜安眠。
換過葯之後,第二天起來果然就是感覺舒服許多,丁慧心早已經起來,他們乾糧不多,昨天就吃完,丁慧心一早摘了些野菜,正專心地挑摘着。
阿酉獃獃地看了一會,只覺得丁慧心低頭專註的樣子很是好看,只讓阿酉砰砰地心跳,彷彿是那時剛到西域時一樣,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覺察到阿酉的視線,丁慧心回頭說:“也沒鍋,烤烤該也是能吃吧?無錯不少字”
阿酉這才是回過神來,略低了低頭,幫着丁慧心揀了幾株出來,說:“這個太苦,吃不了。”
丁慧心左右看看,頓時臉一紅,說:“我平常都沒做過這些事情,不大認得。”
阿酉奇怪了,揀其中一株草出來,問:“這個莧草呢,我看你昨天不是有過的,也有叫馬齒莧的,有些酸,能吃的。”
丁慧心臉更是紅了,囁嚅着說:“我只見過晒乾的,新鮮的頭一回見着,要用藥的,藥店裏都是有……”
這世上什麼人都是有,阿酉也沒怎麼驚訝,又是挑了幾樣他認得的出來,有能用的,也有不能用的,都是叫丁慧心驚嘆不已,直覺得奇怪,她也不是全然沒有見識,阿酉那身打扮,雖然不起眼,但衣服質地做工都很是精細,並不便宜,還以為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少爺逃難出來,但看這樣子似乎又不像是。
“都是阿珗教我的。”阿酉說起何珗的時候,總是不由地帶點笑,瞬間又是因為擔心黯淡了下去。
阿酉一直在說何珗,那何珗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僅是丁慧心好奇,就是阿酉也有幾分迷茫,那本來該是很熟悉的一個人,從小一塊長大,閉上眼睛似乎就能很清晰地看到何珗的模樣,只不過要阿酉形容,他卻又是說不出來。
何珗是侯爺家公子,他卻是種菜疊被子,跟普通人家的小子並沒有什麼不同,說他尋常,卻又是給外的自立,才多大年齡就是打定了主意,跟着人走過草原過天塹,在那普通人無法企望的西域來回好幾次。
雖然有些魯莽惹人氣,有些衝動會闖禍,有些油滑耍花腔,但對於阿酉來說,何珗就算是兄弟手足一般不能離分。
“他啊……”阿酉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很最要的人。”
匆匆吃過一些野菜,就是要往那下個城鎮趕去,阿酉傷沒好,用不了太多的力,丁慧心就是有意地放慢腳步,一面不住地跟阿酉說話,省的他光惦記着痛。
阿酉卻還記得一個事,認真地說:“你給我當媳婦吧,等我尋到了阿珗,就找太太做主去。”
“毛頭小子別來是記掛這些事情。”
“阿珗說有中意的東西就是要趕緊下手,漲價了被人搶走都要後悔的。”
“又不是買賣東西的。”丁慧心嘀咕一句,忍不住問,“那要是買到手,又是降價了呢,後悔嗎?”無錯不跳字。
“阿珗說千金難買心頭好,得了就要好好珍惜。”
阿酉固執,丁慧心也是無計可施,心想着,真還是揀了個麻煩回來,等到鎮上給他抓了葯就是悄悄扔他下來就是,他這身傷的,大約也是追她不上的。
主意打定了,丁慧心就是不再說話。
快到中午時候,這兩人總算是看到了城鎮大門,還沒等鬆口氣,丁慧心的臉色就是一變,念了個藥方讓阿酉記着,說:“你記着去抓藥吃,我就不進城了。”
阿酉看一下,城門口那停了好幾輛馬車,有幾個人正守在門前,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往來的行人細看,看那樣子就是一直在追着丁慧心的那群人,沒想到居然還不死心追到了這裏。
“那家是誰家的?”
丁慧心有些意外,還是回答說:“那是孫員外郎家的侄子。”
“沒聽說過,沒什麼了不起。”阿酉很乾脆地回答。
丁慧心頓時有些氣結,鬱郁地說:“沒聽過民不與官斗么!”
阿酉說:“有理不怕告狀。”
“又是那個阿珗說的?”
“這是太太說的,皇帝最英明,他底下的官不敢偏袒的。”
丁慧心沉默地想了一會,覺得阿酉的話確實也有幾分道理,這一路孫家雖然緊追不放,但也是從來沒做什麼過激的事,一直追到京城外面才是動了手,大約也是存着些顧忌,不敢明目張胆。
想着這些丁慧心就是放了下大半的心,不由對着阿酉笑了下,說:“是我膽小了。”
還沒有等丁慧心走近,那邊又是風塵僕僕地來了一騎人馬,對着孫家公子耳語了幾句,驚得那孫少爺猛地站了起來,面色慘白,差點沒一頭撞到馬車上,急匆匆地趕車走了。
這時候京城叛亂的消息再也是瞞不住,傳遍了大周四方各地,阿酉跟丁慧心這幾日才是頭一回進城,聽到守城的衛兵在討論才是知道這事。
只讓阿酉心急如焚,只到處抓人問消息,只不過這裏離京城遠,消息不靈通,道聽途說的,反而更是讓人迷茫,唯一能確定的是,京城情況大不妙,大約都已經是亂成一團了。
阿酉哪裏還有心思慢慢醫治的,只着急往驛站去租馬回去。
看阿酉那搖搖擺擺站不穩都還是執拗往前的樣子,只氣得一跺腳罵一聲:“真是找死!”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要是真不管的話,依照阿酉這樣的傷勢,大約真是撐不到京城的,丁慧心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喂,等下,你在這裏等等,我給你去租馬。”
阿酉哦一聲,這疾走了一路,也是覺得身體有些撐不住,就是點了點頭,同意了丁慧心的好意,在路邊尋了一塊地坐着等着丁慧心回來,坐一會,想着丁慧心連野菜都是不認識,大約是沒有在野外存活過,又是買了些乾糧跟水。
很快丁慧心就是租了一輛馬車過來,帶上阿酉,又是去藥鋪抓了葯,這才是出了城。
只不過才剛出城,那車夫一聽說要往京城去,那車夫立刻就是嚇破了膽,說什麼都是要把車趕回去,阿酉哪裏肯,眼一瞪,凶光畢露,倒是把那車夫嚇得跳車跑了。
丁慧心愣了下,只說:“這馬是我租來的,該不會要我賠吧?無錯不少字”
阿酉說:“那我去殺了那車夫,這裏沒旁人看見。”
丁慧心只生疏地拉起了韁繩,一邊趕車,一邊擺手說:“我是大夫,從來只有救人,沒有害人的,每條性命都是寶貴的,每個人都有翹首盼着他們回家的親人……”
阿酉沉默了一會,在他有限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人跟他說出這樣的話。阿酉出生在嘉寧二年,那時候司馬子夏剛是繼位,無論是前朝殘黨,還是司馬子恆一派都正活躍,司馬子夏不由不採取了雷霆手段。而後跟着何珗去西域,那會馬匪縱橫,從來都是混亂血腥之地,別說是阿酉,就連何珗跟寧良,為了自保也是傷過人命,根本就是沒空去想人命珍惜還是不珍惜。
面對這樣真心實意一臉坦誠的丁慧心,阿酉只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羞愧,只彷彿是仰望那天邊那一顆遙遠的星一般。
等阿酉跟丁慧心趕到京城的時候,那已經是叛亂髮生的第八天,正是趕上府兵與叛亂軍激戰。
只能是棄了馬車,徒步走到樹林,差點就是被捲入了戰亂之中。
這一場遭遇戰斷斷續續地一直打到天黑才時真正安靜了下來,阿酉看到這樣的情況不由就是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京城這邊情勢這麼嚴峻的話,他絕對不會帶丁慧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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