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至今猶憶樊大郎
少年,教官是不講道理的那個人。
梁辰的軍訓是從一場轟轟烈烈的除草運動中開始的,他們學校沒有塑膠操場,四百米的煤灰和碎石子鋪成的跑道,中間是五個籃球場和半個足球場,這就是他們軍訓的地方。
九點鐘,高一·七班,準時在操場上集合。當然不止他們,還有一列教官,和舞台上的各色領導。
“喂!喂!”主持人試了試話筒,軍訓前的表演便開始了。
“下面有請石河中學校長楊陽楊校長為我們講話,大家掌聲歡迎。”
校長起身拿起話筒,開始了他的演出。
“金秋九月,秋風送爽。歡迎各位初高中七百五十三位新生來到石中,來到你們夢開始的地方。石河中學是資南市第一農村中學,市級示範級中學,先後受到過普州縣教育局、資南市教育局的表揚。去年我去普州開教育研討會的時候,普州教育局的龍副局長,就跟我說你們石河中學這幾年搞的好哦,學生有成績,老師獲獎的多。”
楊校長還沒有講完轉身就接了個電話,回過頭便公佈着不可不接電話里的內容。
“普州縣教育局打來的,我們學校的老師又得獎了。”
楊校長用他濃厚的四川話講了大半個小時才歇下來,接着又換到副校長,然後是政教處主任、安全辦主任,依着官的大小排下去。等他們講完,舞台下這群觀眾早已沒了精神。
待得教官邁着步子來到班上,梁辰還是在閉目養神,等待着接下來的折磨。他為了軍訓特意的在家裏鍛煉了一個月的身體,可是今天才發現,一個月的深蹲和掌上壓,在站軍姿下,自身的瘦弱馬上就現了原形。
“誒!誒!那教官不是我們吃飯時遇到的那兩個嘛!”梁辰旁邊的魏文明擠了擠他的手臂說道。
梁辰猛的一下睜開了雙眼,定睛一瞧,面露喜色的說道:“還真是誒!他不是說不忍心訓我們嗎?這下可好了。”
梁辰,一下恢復了活力,打起精神,高興的迎接教官的到來。
卻沒想到,愉快的相處不過他們的一廂情願而已。
一個稍息、立正,然後是帶着嚴肅語氣的命令式開場介紹,“我叫樊剛,是你們班的教官,你們軍訓的第一個任務,去拔靠近乒乓球枱那邊的草,還有去四個男生拿垃圾桶。”
“我去,梁子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魏文明將頭歪向梁辰,小聲說道。
卻難料,教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指着他兩,大聲說道:“後面那兩個男生,你兩咬什麼耳朵,跟個娘們似的。這次給你們兩一個機會,以後要是誰還在隊列里,不打報告,竊竊私語,男生四圈,女生三圈。”
此話一出,梁辰的心算是徹底涼了,這是他上高中受的第一個教育:說過的話,往往和天氣預報一樣,你相信它準時,它不準,你不相信,它卻隨了你的願。
“報告!”梁辰大喊了一聲。
教官不耐煩的看了梁辰一眼,“講”
“老師,魏文明,也就是我旁邊的這位同學剛才和我說,我們願意主動去抬垃圾桶。”
魏文明眼睛一鼓,以不可思議的神情看了梁辰一眼。嘴在動,卻未聞其聲,稍稍一分析,就知道他在罵梁辰,這種開玩笑似的互罵,是梁辰他們三年來度過枯燥無聊的課間生活的一部分。
“那好,你們兩個,還有自願的嗎?”
梁辰同寢室周君,加上一個通校的哥們舉手了。他姓劉名秉堅,即使是穿的軍裝,但是帥的氣息,從臉便可以辨析出來,人白,比大多數女生都白,比梁辰稍微矮點兒,手指修長,梁辰的認知里這樣的人是讀書人。劉秉堅是梁辰他們班兩年半的班草,至於另外半年,好像在時光中偷摸摸的消失了。
梁辰他們四人便組成了高一·七班的運輸大隊,這活真不好乾,草里夾着土,操場隔着垃圾庫不近,幾趟下來,他們幾人便沒有了力氣,虧得是草不多了,四人便打起了懶注意,在垃圾庫旁的山上休息了一會兒,二十分鐘一趟輪迴,周君、劉秉堅兩人來了,梁辰和魏文明就走,高一七的運輸隊顯得格外的忙碌。
梁辰自以為高明的小伎倆,然而不過是教官實在看他們辛苦加下我們班負責的哪一塊草不多放他們一馬罷了,直到最後,教官才笑着嘲諷梁辰幾人道:“抬垃圾的時候山上去了兩個男生,待了一個多小時,我是想不到他們幹了什麼,但是我還是要多說一句,注意安全,愛滋這種東西真的可怕。”
梁辰他們在山上的時候從未想到過他是一個幽默的男人,就好像對班主任一樣,不到最後一刻,梁辰所記得的永遠是他強加給他們的努力和他們們犯錯后的他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責罵。而當梁辰走出這所牢獄,這樣的人,卻也許再也遇不到了。
第一天的軍訓在拔完草后餘下了半個小時,木老師在和教官笑談了幾句之後,把所有帶回了教室。
木老師走進教室,見所有的人都耷拉着臉,癱在桌子上,笑了一下。調侃着說道:“怎麼,這點兒勞動就受不了了。”
“老師主要是那草忒難拔了,學校還不給鋤頭和洋鏟,哎!不說了,都是淚。”
“好了,好了,下面呢!說一個事,你們不是進來都選了文理科嘛!現在,學校又給了你們一個機會想讀理科班的同學呢?下午軍訓完之後就可以告訴我了,然後我們晚上安排好班級就可以帶上你的書去另外一個班了,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嘛。”
木老師說的很平靜,梁辰他們也很平靜,遠沒有以後那種情感積累后的爆發。這時候全班同學共同的念頭只有一個——吃一頓美美的午餐,要走的人就該早點走,免得以後與君離別再添傷感。
“那好吧!既然沒有問題,就去吃飯吧。”
話音剛落,全班像如同非洲遭遇獅子的野牛群一下狂奔出了包圍圈,接下來便是席捲草原(食堂)。
石河中學的食堂,一如全國中學的大多數食堂一般,難吃,偏偏學校領導還要一次又一次的在這上面挑花,每個學期的開學都把食堂說的是天花亂墜,一點點的改善,修個窗子,都是說是基礎設施換新,搞的梁辰他們一次充滿希望,又去尋找下一次希望。
回到宿舍,所有的人都沒有提及這一次再選文理科的事情,還是剛才所提及的,感情太淡,升不起那麼多的傷春悲秋的離別情懷。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當
運動進行曲響起,下午的軍訓如期而至,三分鐘,我們從教室到操場的時間,這是高一七班唯一被樊門神誇獎的地方。
“報告連長同志,高一·七班集合完畢請指示。”
“稍息”
“是”
樊門神小跑回來,抬高聲音,對着他們說道:“稍息”
待到十一個班集合完,檯子上的連長,拿着話筒,高聲下起了命令。
“全體都有,立正,軍姿30分鐘。”
站軍姿毫不遜色於一場戰役,第一天的軍訓很簡單,稍息、立正、報數、跨立、蹲下、敬禮、前後左右轉······笑話太少。
因為分科加上學校重新分寢室,下午的軍訓結束得很早,就是在今天高一七班男生人數驟降,艱難的維持在兩位數,梁辰同寢的兩位哥們余維、杜嶺轉到了理科班,還有一個不記得名字女生去了藝體班。人有散有聚,走的人多,來的人也多,不過都是女生。來的人有四個,梁辰的記憶中只記得了兩個人。
周茵、劉倩倩,碰巧梁辰在高一時都與她們相熟,當然這都是后話。
今天的軍訓,從此時卻也了了,晚上,因為發新書,就取消了軍訓,這是今日最令梁辰開心的時刻,新書什麼的,不過都是不軍訓的陪襯罷了,再說了有幾個學生是喜歡新的教科書呢!
這晚,過得挺快的,梁辰只是翻了幾頁語文書,這晚自習便草草的結束了!回到宿舍,又是一陣鬧騰,待到學校熄燈,梁辰合了眼,這開學的第一天便悄悄的過去了。
軍訓期間,梁辰他們是不需要去上自習的,學校給了幾天時間讓他們緩衝。當高二高三的師哥師姐在操場上出早操時,梁辰他們享受了一把最後的清閑時間。
不過今天的清閑也就到此為止了,九點鐘一到,梁辰他們就得快快的跑去操場。照例,教官報完人數,軍姿半小時。
教官時不時的在我們周圍轉來轉去,“不要動,雙腿併攏,兩肩張開,挺胸抬頭,身體前傾,不要交頭接耳,不要有小動作,想幹什麼要打報告,就算你要打我,在這之前,也要打報告。”
“呵呵呵······”全班輕笑了幾聲,卻換來他的一頓體罰。
樊門神的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個八度,“笑什麼笑,不是說了要打報告嘛!軍姿完了后,全班操場,男生四圈,女生三圈,男生和女生要同時到達,聽明白了嗎?”
眾人帶着怨氣回答道:“明白了。”
樊門神背着手,說道:“我沒聽見。”
“聽明白了。”這聲音,充滿了鬼哭狼嚎,和來自舊奴隸社會反抗壓迫時的怒吼。
他們真的要跑,幸好梁辰他們的操場不大,但是幾圈下來,這群孩子還是受不了,跑完了,還沒集合就蹲在地上喘氣。
不過,樊門神這次倒是沒有吼他們,只是靜靜的看着這群瘦不拉幾的孩子們。梁辰他們班是真的瘦,男生里120斤以上的就只有3個,樊門神實在是放了他們一馬。算上這一次,他也就體罰過他們兩次。可是孩子啊!總是只能記住你對他的惡,至於善,不好意思,他們還只是孩子,還只是剛剛從初中來的孩子。
軍訓也就那樣,大多數人怎麼過的,梁辰他們就是怎麼過的。今天練齊步走,偶爾有兩個四肢不協調的同學,換得教官的吼罵。這裏面,得算上樑辰。
“嘿!梁子,你同手同腳了。”旁邊的魏文明提醒道。
梁辰剛想要調整,奈何樊門神一吼,梁辰一下慌了神,左腳拌着右腳一下就摔了,幸好他是最後一排,沒連帶着後面的同學一起摔。前面的同學還明白怎麼回事兒,教官就喊了停,這邊魏文明一手將梁辰拉起來。
梁辰一起來,臉正對着樊門神,心裏一蹙,又往後退了幾步。
樊門神板着個臉,眼睛直直的盯着梁辰說道:“借用李雲龍團長的一句話‘你他娘真是個天才’,同手同腳就算了,居然能自己把自己絆倒。”
這時前面的女生才明白怎麼回事,放聲笑了起來。
“你瞧瞧,你被你們自己班的同學笑呢!我看你以後怎麼找女朋友。”
“報告!”梁辰說道。
樊門神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梁辰,說道:“講”
“教官,我們的任務是好好學習,高中不能早戀,您這是從思想上帶壞我們。”梁辰不是一個能吃虧的主,只要自己佔着理,他不怕鬧一回天宮。
“你小子再說一遍。”
“報告教官,我們的任務是好好學習,高中不能早戀,您這是從思想上帶壞我們。”梁辰真的重複了一遍,他的心裏有數,教官不會把他怎麼樣。
“好小子,有種,你以後絕對找得到女朋友”
梁辰笑了笑,沒接話。
“不過現在,蹲下,看看別人是怎麼走的。”
蹲在一旁的梁辰,心裏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面子找回來了一些。高中才剛剛開始他不想一來就拉了面子,況且還是在這麼多的女生面前,這時候的他們臉皮太薄。
“今天下午的訓練就是這樣,回去吃飯的時候好好給我想想動作要領,特別是某些肢體不協調的同學,走,吃飯。”說完,樊門神帶着我們順着大部隊走向了食堂。
晚上的時光,除了軍姿,留下的時光教官循例給了這群孩子拉歌休息。
“那個今天下午同手同腳的那小子。”樊剛左右想了想,問道“叫什麼來着。”
“報告,我叫梁辰。”還沒等大家開口,梁辰便搶先答道,這種事情還是自己說比較好。
“你來帶着你們班唱唱歌。”
“老師我五音不全啊!”梁辰皺着眉說道。
“唱個軍歌,要什麼音準,放開嗓子吼就得了,你不唱,那咋們就訓練,你們自己選。”說完,樊門神拿起水壺喝了口開水。
梁辰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同學們如炬的目光,他不答應這三年恐怕難混了!梁辰回頭又望向樊門神,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了了。“教官,我不會唱軍歌啊!”
“巧了,我也不會唱。”
“教官你不能坑我啊!”
“你不會用手機嗎?”樊門神又喝了口水,說道。
梁辰攤開了雙手,做了一個無奈狀,說道:“我也沒有啊!”
“我有啊!”
“教官,你這樣不大度啊!”
“我肚子裏又不撐船,大度幹啥!再說了,是你不問我的,我又沒說我不給。”說完,樊門神掏出手機,遞給了我。
那天晚上樊門神在高一·七班的所有人心裏是極好的了,只可惜這樣的感覺只保持了一個晚上,便如同那黃粱一夢,夢散了,感覺也沒了。
沒有訓練,連天上的月亮也格外的亮。可是這月光照得人心底發冷,多看一會兒,心中便多一分惆悵,這就是鄉愁吧!至那時起梁辰便很少賞月了,他的心中總覺得,月亮就是鄉愁,鄉愁就是那明月光。忽而梁辰的嘴邊就念起了一首詩。
海底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來心是看客心,
奈何人是異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