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祝你一路順風
董如聽着他的話,卻是怔住了,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對她來說很突然,也難以想像這樣高高在上的男子會對自己說出這麼一番話。
寒風吹拂,吹起了他的袍擺,將一身黑色的衣衫吹得四散紛飛,也迷了人眼。
即使穿着朝服,是黑的讓人壓抑的顏色,蘇流鈺卻總會穿出一股清雅如水般的氣度,他站着卻也像那清風般,靈秀高遠。
世間奇男子不止衛七郎一個,他更是其中之最。
這樣像水又像風,站在權利最高處的奇男子,也許世間難以有真正匹配他的女子吧。女子和他站在一起,都會無地自容,都會被忽略,因為他本身便是一團無法忽視,要被仰望的陽光。
董如怔怔地望着,心裏如是想。
蘇流鈺瞧着她,清寂的臉色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有眼神,在董如看不到的深處,有些淺淡的期待。
從沒想過有一天,聰明通透如蘇流鈺,也能說出不確定的詞語來。
如果...也許對董如來說這個詞很輕微,她無法理解,可是對蘇流鈺來說,這卻是他要跨越的一道坎兒,跨越過去了,他就有了人的情感,他不會再為了家族的利益而苟活,他不會為了別人而在做殺戮兵器,心裏的一處地方也就有了光亮,而不是永遠的封閉。
可是...董如卻是聽過之後柔和地笑了開來,她也許有時候很笨,但是並不代表她不會想事,聽了蘇流鈺含蓄的話語,她其實明白,正是明白,所以對他溫柔而笑。
她只說了一句,語氣低柔和緩,卻是堅定深情,沒有任何理由給他機會。
“高處不勝寒,往後還長,總會有那個願意的姑娘的,大人無需為董如分心。”
她的眼神清亮澄明,就這樣直直望着蘇流鈺,看進他的心裏去,說出來的話卻是如山般沉重,蘇流鈺並不腦,一下子便是笑了開來,神色沒有絲毫的慌亂,依舊高潔清雅,氣度也更加靈秀丰神。
這次他卻是漫步走到董如跟前,和她站到一起,空靈的眼眸輕柔地望着她,淺淺而笑,絲毫沒有將方才董如回絕他的話放在心上,或者說他很大度,氣質超群,不會為了這個跟她置氣。
“好堅定啊...”
他淡然說著,卻是慢悠悠地伸出一隻秀白的手,動作優雅柔和,像風般輕輕柔柔地拂過董如的臉頰,只是一拂而過,速度很快,董如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是收回了手,望着她柔和而笑。
“跟了衛梓明你會過平淡的日子,但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時來找我,畢竟他脫離了權力漩渦,有些事情就不是能做主的了。”
“不!我相公頂天立地,他就算是個常人,也不會輸給你。”董如立刻回話,他是好心,而她卻不願意聽,臉頰緋紅,卻是聲音異常清晰地說道:“我相信他!”
如果說她跟着衛七郎這一年多,學到了什麼?
是信任。
即便他騙了她,隱瞞了身份,還有婚約在身,可是回首來路,他們兩個人一路攜手走來,不論她多麼生氣,多麼傷心,又是多麼嫉妒,而衛七郎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她,無論他們吵過多少次,衛七郎總會給她解釋,反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那些讓他放了她的話來傷害他。
她心智不堅定,也很敏感,很容易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從而左右自己,傷心忍受到了極限,便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她的七郎卻全部都接納了。董如知道,他不止是對她有情,還有責任,有包容,還有對她不離不棄的信念。
那麼,她又有何理由因為一個江雪瑤,再去將他推開?
朝朝暮暮,相伴一生,感情也需要別的因素來填充,夫妻感情再深,也要有相信的橋樑在兩人之間架起,只有相信他,在背後支撐他,碰到事情互溶溝通,即使你對他來說在事業上無用,但是生活當中請不要給他添麻煩,只有這樣,兩個人才會長久。
蘇流鈺有些愣怔,瞧着她在黑夜當中卻是因着衛七郎,整個人都是那樣的輕靈柔和,彷彿他就站在她的身邊,讓她看起來,即使一個人卻也好像是兩個人。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
蘇流鈺忽然淡然而笑,漆黑的眼眸更是熠熠生輝,不會因為她的話生氣,反而替她高興,他走了開去,站到了一邊,回頭朝她柔和笑笑,卻是再也沒說話。
他們還沒有走,衛七郎的婚約還沒有解除,可是他就已經想到了後面,知道衛七郎一定會為了她得罪皇帝,最後就一定會成功帶着她回家,所以,便是跟她提早說了句一路順風的話。
董如望着這個人,他長得似少年,面龐秀雅空靈,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心下便是震撼,這個人的年歲和他本身的面相不符,但卻整個人讓人有一種身處深邃遼闊大海之中的感覺。忽然心下感慨,這個世上還有如此靈秀通透的人兒,將什麼事都看的深遠透徹,當真是天下無雙。
蘇流鈺不會因為得不到回應便出手強行為之,碰壁之後,他反而放下,神情更是高遠優雅,眼眸里的神色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期許和柔情,而是換回了自己平日的輕舒淺淡,像水一樣緩緩流淌着自己的路線,只跟董如說了那麼很簡單的話:一路順風。
這是給董如說的,也是給他自己說的,不為別的,只為成全自己的驕傲。
你若無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頭。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不會去碰,更不會去傷害,如果那個東西到頭來反而覺得他很好,他更加會避而遠之,若不是真心實意,他寧願棄如敝履。
他在很早之前,就在心裏問過自己:你真的喜歡她么?你動心了嗎?那你失敗了嗎?
是的,我動心了,但我卻失敗了,還沒開始便已失敗。
但是蘇流鈺笑了笑,笑容清幽典雅,並不為自己的失敗就悲傷,就怨天尤人。
敗了就是敗了,只怨自己,不怨別人,但是他...雖敗猶榮!
******
從樓上下來,一直守在底下的紫述和蕭勇便是趕忙迎上前來,將她細細打量了,見沒什麼問題才算是鬆口氣。
現在的煙花比方才的更加耀眼燦爛,幾乎漫天的花朵在空中爆開遮蔽了整個夜空,人們更是歡喜異常,在地面上指着那些煙花興奮地叫個不停,紫述也是高興地拉着她看,一會指指這個,一會看看那個,神色很是興高采烈。
可是董如卻在間隙之中,猛地回頭朝着城樓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只見那裏依舊寂靜,城樓上只有大紅燈籠高高隨風搖晃着,卻看不到半分人影,和他們身處的環境就是兩個世界。
董如忽然覺得他們就像紅塵中的小丑,而那個站在城樓上始終有着淡淡笑意的男子,就是冷眼掃視眾生的青天。
她想起他剛才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是不是也覺得這裏很是孤獨?
她默默看了一眼,便是轉過頭去不再看那個方向,笑着挽起了紫述的手一起探討起了那個煙花最好看。
只有那個方向的城樓已然在歡天喜地中靜靜鼎立着。
原來,青天有時候也會感到孤獨......
******
御書房裏只有皇帝和衛七郎兩個人。
衛七郎直直跪在青磚地面上,頭卻抬的高高的,眼睛直直望着皇帝,毫不退縮。
而皇帝,卻是站在一扇窗戶跟前,手輕柔地摸着供在窗戶底下的一張弓,那張弓正是先前衛七郎手裏的弓。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皇帝冷漠的神色看着這張弓卻是帶了些柔和,眼神追憶,彷彿想起了什麼一樣有些感嘆歲月。
嘆了口氣,慢慢說道:“想不到我送給你娘的弓,到頭來還是到了我的手裏,命運弄人么?”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皇帝自稱‘我’。
下方的衛七郎沒說話,抿着唇望着皇帝,一隻手卻是緊緊攥着一縷秀髮。
這縷頭髮是他今早給董如梳頭的時候,背着她悄悄剪下來的。
他很早的時候就想剪她的一縷秀髮下來,然後和自己的頭髮用紅繩綁到一起,做成一個荷包帶在身上。可是竟然直到現在都沒有達成這個目的,那便只能偷偷剪了,但還沒來得及讓人做荷包,他就是被皇帝一直因為辭官的事情留到了現在,便只得將它緊緊攥在手裏。
“你回京的第一天便是將這張弓送了來,看見這張弓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裏已經有了退意。官場仕途,榮華富貴,你跟你娘一樣,都不稀罕。”
皇帝淡淡說著,卻是看着弓眼睛裏的神情閃着追憶,手也是慢慢撫摸着弓弦,彷彿一件珍寶一樣。
“不要提我娘。”衛七郎皺眉,看着他有些厭惡,冷聲說道:“從我十三歲學着處理朝政開始,就替你殺人抄家,削爵賜罪,外人眼中你是個好皇帝,一切需要我都替你承擔,但我沒有怨言,做臣子的本該如此。可是...”
他說著,眼底有些疲累,“皇上,這麼多年我累了,我娘子還等着我過年,我不想她傷心,您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