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三、少年往事

一百九十三、少年往事

趙小草怒道:“兩個人打一個,算什麼英雄好漢?常龍,你隨我去收拾收拾他們。”常龍道:“好啊,我早想收拾他們了!”二人一聲清嘯,縱身向房頂躍去。王雪跟着躍起們,在半空拉住趙小草和常龍背後衣領,將二人拉回地上,說道:“他們金箭派自己人切磋比試,我你們過去摻和算怎麼回事。”胡曉晨道:“難不成要我們眼睜睜的看着那兩個江湖敗類欺負劉昂嗎?”王雪道:“咱們先看一會,倘若那兩個人下了殺招,咱們再出手也不晚。”

房頂上那三人這時動了兵刃,手上各持着一柄木弓,背上負着一竹筒羽箭,沿着房檐來回奔走攢射。王雪等人站在房下,一支羽箭倏地從房頂射來,眼見便要刺中趙小草額頭,被王雪隨手接住。趙小草喝道:“同門師兄弟切磋較量,竟然也如此兇險,箭矢無眼,萬一失手傷了人怎麼辦?”王雪道:“不會的,你們瞧。”將接住的那枚羽箭托在手上,伸到眾人面前,只見那羽箭面前的箭頭是搓成的小小麵糰,並非箭尖,即便射中也傷不到人。

房頂那三人兀自來回奔走,羽箭刷刷亂飛。王雪見劉昂在屋檐上來回疾奔,身形輕盈、步伐靈動,顯是身懷上層輕功,阿大、阿三將箭射的極快,卻是一箭也沒射中劉昂,但劉昂不知是有心容讓還是怎的,只一個勁的躲避羽箭,卻不發箭還擊,有好幾次已找準時機抽出羽箭,卻又放回箭筒。如此又過了片刻,趙小草忍不住大叫道:“放箭啊大兄弟,趕快射死那個莽漢!”阿大聽趙小草叫喊,心頭一怒,隨手抓下一塊瓦片向趙小草擲去。趙小草閃身避過,縱身躍到屋頂,喝道:“好哇,看看我們誰能打?”發招向阿大奔去。阿大想不到趙小草是身有武功之人,見了趙小草適才飛身上屋這一手輕功,知趙小草武功不弱,心頭凜然,說道:“領教你的高招。”揮動木弓和趙小草斗在一起。阿三繞到趙小草身後房檐處,抽出一支羽箭,將箭前的麵糰除下,露出箭尖,隨即搭箭上弓,對着趙小草後腦便要射去。王雪大喝道:“不許傷人!”劉昂飛身搶到阿三身旁,舉起木弓去打阿三弓前那支竹箭。阿三閃身趨避,便不能再向趙小草射箭。常龍和胡曉晨縱身躍到房上,一前一後將阿三圍住。便在此時,房后另一邊又跳上三人,正是日前在客店見過的阿二、阿四、阿五。原來阿大、阿三在和劉昂比試切磋之時,他餘下的那三個兄弟便在屋下另一邊觀戰,直到見趙小草等人出手,這才跟着出手,五人反將趙小草、胡曉晨、常龍三人圍住,發招斗在一起。

王雪急忙躍到房頂,大叫道:“都別動手,有話好說!”但阿大、阿二等五人打紅了眼,誰也不去理會王雪,趙小草等人見對方不停手,便也無法停手罷斗。王雪見五人不停手,料知今日是非展露一手高明武功不可,於是展開輕功,身形一晃,倏地飄到阿大身旁。阿大待要舉弓擋駕,手腕已被王雪拿住。王雪左拳向阿大頭臉虛擊,右手運勁,將阿大手中木弓奪下,身形隨即又飄到別處,將餘下四人手中的木弓也奪了過來。五人失了兵刃,這才不再進攻。

阿大見王雪這一身高深武功,便是與金箭派的掌教之人比較起來也毫不遜色,當下不敢再像昨日那般狂傲,只冷冷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要打擾我們練武。”趙小草叫道:“你們只管練武,幹嘛冷箭射我?”阿大說道:“適才你離我那麼近,又口出狂言,你自己活該被射。”胡曉晨抬手向阿大一指,罵道:“王八蛋,有種的你再說一句!”阿大心道:“說便說,難不成我怕你?”只是他雖然不怕胡曉晨,卻是畏懼王雪的那一身武功,這句話便不敢出口。王雪說道:“你們都隨我下去,有什麼話好好說。”當先跳下房頂,眾人也跟着跳下。

房前大門這時一開,幾十個金箭派之人紛紛走出,為首的是四個白髮老者,瞧來都有六七十歲年紀。阿大等五兄弟和劉昂一齊向其中一個老者躬身行禮,齊道:“師父。”那老者向幾人擺擺手,轉過頭來冷眼打量王雪,淡淡的道:“鄙人是金箭派掌教,名叫鄭毅,不知尊客光臨,未曾相迎。”王雪見這位金箭派的掌教是位白髮老人,論輩分至少也要長出自己一輩,又聽這位老者說話斯斯文文,當下更不敢有絲毫無禮,忙躬身道:“晚輩王雪,拜見鄭老前輩。”鄭毅先前在屋中見王雪等人和自己的弟子們動武,還道王雪是來上門踢館的,其時武館之間打着學藝之名上門踢館是常有之事,但這時見王雪相貌清秀,言語乖巧,不似上門滋事的蠻橫之人,何況他平日裏也聽說過王雪的名聲,知王雪俠義心腸,絕非惡人,心情略和,臉色也客氣起來,說道:“原來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王雪女英雄啊,失敬,失敬。不知我這幾個頑劣弟子有何得罪之處,我金箭派必嚴懲不貸。”王雪初見金箭派掌教,不便一見面就告狀,於是略過昨日客店之事不談,只將適才之事簡要說了,最後說道:“貴派弟子和我這幾個頑皮徒兒生了一點小小誤會,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出手搶奪他們的木弓,也只是想分說誤會,並無對貴派不敬之心。”說著將木弓挨個交還給五人。鄭毅知阿大等幾人向來欺軟怕硬,王雪若不將他們木弓奪下,他們也不會罷休,當下擺着手道:“好說,好說,小小誤會不傷和氣。三日之後是小老兒的退隱封箭之日,到時金箭派大辦擂台,推選繼任之人,王雪女英雄若無旁事,還請來指點一二。”王雪心裏奇怪,明明周圍沒有擂台,又如何推選繼任之人,當下也不細問,反正到時便可一清二楚,當下應道:“指教不敢當,那日我定要來瞧熱鬧。”

鄭毅和王雪又相互謙虛了幾句,便帶着幾弟子們回進武館裏練武了,武林中各門各派輕易不肯將自家武功外傳,王雪、趙小草等人不是金箭派之人,鄭毅要帶着弟子們習武,自不可能邀請王雪進屋。阿大、阿二等五兄弟走在最後,阿大趁着鄭毅瞧不見自己,悄悄向王雪身旁的劉昂做了個罵人的手勢。劉昂心性忠厚,不願做粗俗手勢回敬,只裝作沒瞧見,待眾同門全都進屋,這才向王雪等人道謝。

王雪道:“小兄弟,比試動手之際該出手時須得立時出手,切莫猶豫不決,適才你和那兩個貴派的師兄比箭,你有好多機會可以發箭,尤其是在轉身之際,對手料不到你會在轉身之後立時放箭,心裏不會有防備。”說著輕輕走出幾步,然後猛一轉身,雙手虛做一個搭弓射箭的姿勢。王雪是見劉昂人品端正,這才有心指點,哪知劉昂聽后只淡淡一笑,似是沒聽進去王雪的話,臉上儘是隨口敷衍之色,說道:“晚輩受教了。”趙小草叫道:“喂,你這混小子怎麼這樣啊,我師父可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雪女俠,她指點你武功,那是你前世當牛做馬換來的福氣,怎麼你還不稀罕?”常龍跟着說道:“我師父指點你武功,三日之後你便可在擂台上大顯身手,奪下金箭派掌教之位了。”劉昂苦笑道:“並非我不稀罕王雪前輩教誨,也並非我不敬王雪女俠。只是三日後的擂台賽,奪下掌門職位之人必是阿大,不會是我。”王雪問道:“這是為何,難不成貴派長老們坐扣內定嗎?”忽然想到另外一事,又問道:“不是說擂台賽嗎,怎麼到此刻也沒人搭建擂台?”劉昂抬手向房頂一指,說道:“房頂上便是擂台。金箭派武功,以輕功和暗器見長,金箭派最初便是飛檐走壁的刺客們創立的,尋常江湖人動武過招是在地上正大光明的比試,而刺客動手確是在牆壁屋頂上偷襲,對於刺客來說,屋頂之上便是擂台。掌門封箭歸隱之日會帶着另外三位師叔在屋頂布下萬箭陣,誰能上屋破陣,誰便是下代掌門。”王雪道:“原來如此,這可太好啦,屋頂比拼最考驗輕身功夫,適才我見你輕功不弱,比那個阿大阿三好很多,你必能奪下掌門之位。我先前還在擔心,以阿大那為非作歹的性子,若是讓他奪下掌門之位,中牟縣的百姓們可遭殃了。”

劉昂嘆道:“晚輩輕功或許還有一點,只是射箭功夫不高明,贏不下來的。”王雪奇道:“這是為何?”武館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劉昂帶着王雪走到一旁的幾棵柳樹下,在樹下石階上坐下乘涼。劉昂說道:“實不相瞞,晚輩原本是冀州山西呂梁人氏。”王雪聽到“冀州呂梁”四字,心頭一震,立時憶起十餘年前江湖上那位鋤強扶弱的大俠客劉長風,聽聞此人便是山西人氏,脫口問道:“神箭仙人劉長風是你什麼人?”劉昂道:“正是家父。”王雪道:“劉大俠是箭術和輕功的大師,怎麼你不跟着父親練武,卻要不遠萬里的來金箭派門下,難道金箭派的武功還勝過你爹爹嗎?你父親是箭術高手,怎麼你卻說你不會射箭?”劉昂說道:“小的時候,我跟隨父親習武,總想着要成為像爹爹那樣的大俠客。爹爹教我習武,對我很是嚴厲。我們家有一傳家箭招叫做‘短命三箭’,一張弓上可同時搭射三支箭,三支箭又可在瞬息間分射三個敵人。”常龍忍不住叫道:“一張弓上同時搭三支箭,還能同時射中三個方向,你當它是后羿神弓啊。”王雪說道:“確是有這樣的一招,能在一張弓上搭三支羽箭,又能同時向三個不同方向分射,這是極上層的高招。我年輕的時候我大師兄肖遠勝也曾傳授過我此招,只是我那時候太笨,總是練不好。”胡曉晨問劉昂道:“你跟隨劉大俠學箭術輕功,勝於在武館當徒弟,幹嘛要舍遠求近的來中牟縣?”

劉昂道:“短命三箭是箭術中的十分難練的一招,我那時候才七八歲,哪裏能學得會?一學不會爹爹便拿棍子打我,說棍棒底下不但能出孝子,還能出高手。”趙小草啊了一聲,說道:“你這麼可憐啊!倘若武功練不好便得挨打我此刻早已被師父打死了。”王雪道:“我小的時候跟着爹爹練拳,爹爹也常拿棍子打我。我知道有多痛,也知道被打有多可憐,是以你們不論怎麼貪玩,我都不打你們。尤其是你,常龍,我是心疼你才不打你,可不是不知道你偷懶。”常龍乾笑幾聲,說道:“世上這些庸俗之人,總以為嚴厲打罵便能教管出孝子高手,當真是愚昧的可以。”胡曉晨道:“這也難說,王雪師父小時候被他爹爹嚴厲打罵責罰過,她的武功便很高深。”王雪說道:“我爹爹死的那年我才三四歲而已,我的武功練到今日的地步是後來得劉師兄傳授指點,劉師兄可從來沒有打罵過我。我也從來不認為打罵管什麼用。”

劉昂輕嘆一聲,說道:“王雪師父如此開明,無愧‘女俠’二字,只是我爹爹卻想不明白,一天到晚的逼着我練箭,一箭射偏便是一棍。那時候我年紀小,如此辛苦的練下去,後來終於練出了事。”說罷又是一聲輕嘆。趙小草急道:“練出了什麼事你快說啊。”劉昂說道:“你想啊,短命三箭是須得將三支箭同時射出,那時我小小年紀,哪能射的准?”趙小草叫道:“啊,我知道了,你射中了人。”劉昂低下頭,低聲道:“我射死了一人。”他最後這一句話聲音壓得極輕,但武館后的柳樹下甚是寂靜,這一句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一時無話。過了半響,劉昂說道:“那天我對着靶子練箭,我練了整整一天,實在是練得煩了,最後一箭終於失了準頭,射在了從一旁走過來的師姐身上。說來也巧,那一箭偏偏射中師姐心臟,師姐當場七絕。我師姐一向最疼我了,唉……”常龍忍不住心想:“你那時候還是小孩子,連靜止的靶心也都射不中,卻偏偏能射中會走會動的大活人,箭術之差可想而知,也活該挨你爹爹打。”但這句話也只敢在心裏想想,倘若說出口,不免要被眾人罵上一句冷血無情。

王雪說道:“人各有命,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你師姐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怪你。後來怎樣?”劉昂說道:“後來我和爹爹大吵了一架了,我負氣離家,決心從此不再習武。一天我來到中牟縣,見到金箭派的武館。金箭派也當真硬朗,他們修練的輕功和箭術是刺客們的功夫,刺客偷襲殺人穿的都是不易被發覺的夜行衣,而金箭派卻是人人都穿白衣,那便是他們對於自己的箭術輕功有足夠的底氣了。我當時望着金箭派的大招牌,心裏重又湧出了年輕時想做大俠的志向,於是我來到金箭派,拜了鄭毅掌教為師。但是每當我拿起弓箭,眼前便總能看見師姐的笑容和她當日慘死的情形,每當見到這樣的情形,我的雙手便忍不住發抖,這些年來我跟師兄們在房頂切磋較量,我只敢用輕功游斗,卻不敢發出一箭,我明知箭尖上裝有麵糰傷不得人,但我總是害怕會再殺人。”胡曉晨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輕功那麼好,卻總是不肯放箭,顛倒是因為這事。”劉昂說道:“我們金箭派自己人之間互相比試,比的是輕功和箭術,不許使其他武功,我不敢射箭,自也不能贏下萬箭陣。王雪師父,您的好心指點,我心領了,只是這掌教之位,我是做不來了,大俠之志,也永遠只是志向了。”說著除下背上負着的那張木弓,輕輕丟在地上。

趙小草激勵劉昂道:“古人云,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你該鍥而不捨才是嘛。”胡曉晨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何況你還不是暮年,至多不過是少年,怎麼能自暴自棄?”常龍本來也想勸慰劉昂幾句,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這時聽趙小草和胡曉晨背起書中名句,心想:“我是城裏的讀書人,這類詩句我可比你們鄉下人懂得多。”於是說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自覺只說一句話不足以展現文采,於是又說了一句:“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常龍說第一句話還好,第二句話一出口,趙小草登時變臉,雙眉一垂,對常龍嚷道:“劉昂是名門之後,你怎麼能說他是匹夫?”常龍道:“我哪有罵他?”趙小草叫道:“你明明就有!”劉昂正自煩悶,對趙小草說道:“常公子說的一點沒錯,我是匹夫。”趙小草道:“他才是匹夫。”常龍怒道:“你這鄉下丫頭當真是胸無點墨。”趙小草叫道:“你有種的再說一句。”胡曉晨見二人吵了起來,忙對劉昂解釋道:“他們兩個便是愛吵架,常龍不是在罵你匹夫。”趙小草冷笑道:“沒罵他,難不成在罵你?”胡曉晨一怔,心想常龍愛賣弄文采,真的在指桑罵槐可也難說,於是回頭對常龍說道:“你也是,都什麼時候了,還什麼話都亂說。”常龍哭笑不得,道:“怎麼你也胸無點墨?我亂說什麼了。”劉昂道:“你說我是匹夫了呀。”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了起來。

王雪無心理會小孩子們吵鬧,彎腰撿起地上那柄被劉昂丟下的木弓,見木弓有些老舊,似是長久遭烈日暴晒,又見木弓兩端捆綁弓弦之處已磨得有了缺口,顯是多次換過弓弦,心下立時恍然,叫道:“你們別吵啦。”四人停止爭吵,轉頭去看王雪。王雪將木弓送到四人眼前,問劉昂道:“你雖然不敢再師兄們面前射箭,但你這些年一直在悄悄苦練箭術是不是?你每日勤學苦練,已不知磨斷了多少根弓弦。”劉昂低頭不答,神色間卻已有默認之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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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紅塵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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