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生子(二)
“醒了?”傅鴻禧忙起身,端起一盞溫熱的湯水來,小心服侍她用下幾口,“總算是醒了。”
她這才覺得身上緩過幾分力氣,抬眼往床榻下打量,“我是平安生產了?”
“自然,是個男嬰,如今已被母親抱去偏房,有爹娘看着,我也號陪陪你。”傅鴻禧笑道,“一會兒叫人給抱回來。”
她點點頭,悵然道,“果真是男嬰,難怪懷他的時候肚皮要大些,原是他折騰的。可取名字了?”
手指順出被褥,但被傅鴻禧一把握住,又重新給塞回被子裏,“如今只定下一個‘錚’字做乳名,大名父親還未曾定下。”
“錚兒,”她垂眸念叨幾遍,無可奈何道,“這字一聽就是你這當爹的給取的,‘繁華遠容綺,錚鏦美金錯’。【注一】你是真想兒子將來要入軍營去歷練?”
“男兒練就錚錚鐵骨,精忠報國,有何不好。”他俯身低笑,“大周朝中文官一派人脈漸長,武將中精奇者卻寥寥無幾,我倒希望咱們的孩子將來是個有出息的。”
她莞爾,指腹劃過他的手掌,“胡言亂語,南北兩境各有我表兄與姐夫鎮守;西域與東寧、上京亦有良將,何況端王殿下亦是就驍勇善戰之輩,怎就寥寥無幾了。鴻郎如今在督察院任職,也算是文官,還要說旁人。”
停頓一瞬,自己又先笑道,“父親習了一輩子書,只你未曾如他所願考取功名,如今有了錚兒,只怕父親是不肯輕易放手了。”
傅鴻禧頗為贊同地頷首,“正讓你說著了,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被父親抱走,老頭子是有把錚兒帶在膝下親自教養的意思,有爹娘照顧也好,咱們也樂得清閑。”
被他這副死皮賴臉的勁兒氣的失笑,薛絳姝抬眼嗔他,“哪有你這般做爹的,孩子才出世你就不要他,將來又該如何是好。”
她以手肘撐着塌沿兒,掙扎着起身,“我實在躺乏了,扶我起來坐會兒。”
生產後斂秋素菊等人已幫她換上乾淨的裏衣,青絲鬆鬆綰着,愈發襯的她面白如紙,身單似蒲。傅鴻禧忙拿幾個軟墊墊在她身後,示意下人去廚房預備粥膳,“錚兒這孩子一生下來就比旁人重些,你是沒看見他那張臉盤子比靜安堂的蓮花缸還要大上一圈兒,胳膊腿跟蓮藕似的,我看餓他幾頓都不成問題。”
薛絳姝被他所言逗的前仰後合,“哪裏就似你這般說自己兒子的,等將來錚兒大了我必定要將鴻郎今日所言一一轉告給他,讓他記着他爹早年便嫌棄他。”
小廚房早就開始燉粥,聽聞她醒過來斂秋小跑過去端湯送水,進來笑道,“熬了些紅棗參片粥,夫人先用着。後頭還有鮮鯽魚湯,奴婢這就給端來。”
“先這些就好,我如今也吃不下什麼。”她含笑,傅鴻禧先接過粥碗,溫言道,“你先下去罷,我來就好。”
斂秋心中歡喜,福身退至廊下。粥水是才從后廚端出來,入手仍是滾熱。他小心舀半匙拂去熱氣方送到她嘴畔,“來,錚兒折騰了你一夜,先用些粥果腹再歇着。”
就着他的手喝下幾口便擺手,眼下倦色難掩,“我實在是乏了,當真用不下這些。睡一會子還要去看看錚兒,府里請的奶娘可好?”
“有母親看着,你不必擔心,”傅鴻禧溫言,“多少用一些再歇着,餘下之事有我料理呢,再喝幾口就歇着。”
見她不動,索性越過去從身後抱着她,直接將粥水送到她口中,“來,張嘴。”
磨磨蹭蹭地用下幾口,見她面色實在困怠,這才扶着她重新躺下,輕手輕腳地壓上被角,垂首碾上她的額心,“姝兒辛苦數月,多謝你。”
她這一覺又足足睡了七八個時辰,直至夜裏方得清醒。傅鴻禧不許她起身,傅老夫人也說她誕下子嗣有功不需急着去靜安堂請安,反倒日日親自來主院裏瞧她,至於那錚兒她也瞧見,小人兒是生的比尋常孩子更圓潤些,如今又成日成夜地吃下便睡,也難怪傅鴻禧嫌棄他。
出了小月,府中送禮道喜的親眷來了又去又折騰半個月,這才算安歇下來,日子重歸於前。
傅家老太爺也給這嫡孫定下大名為“致遠”,“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注二】,正是老太爺書房案頭上抄錄的字帖。
傅鴻禧雖不大喜歡,但又不敢因此事與老太爺爭論,只夜間回房時與薛絳姝嘀咕兩句,念着錚兒倒更親熱些。花開花落過後,轉瞬便是次年正月底--傅家小郎君的周歲生辰。
府中給預備一場抓周禮,請各府姻親到府中同喜,為這孩子增福。
一早便叫下人在靜安堂預備了各色糕點與算盤、文房四寶、胭脂水粉與傅鴻禧早前給預備的匕首兵書,只當是看幼子自己能抓什麼。
他自然是滿心盼着錚兒能似他心中所願那般一把抓起那兵書,即便是匕首也好,倒也算是個習武的料子。不料這孩子一落地便沿着毯子爬了幾圈兒,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半晌,竟是一把拍在一本杜工部詩集上,咧嘴笑出聲來。
老太爺見狀大喜,立時也顧不得外人還在場,親自抱過錚兒誇讚道,“好好好,咱們傅家將來終於能出個才子。”
眾賓客撫掌,句句諂媚錚兒是“文曲星”降世,將來前途無量,必定為傅家光宗耀祖。
喜事一直鬧騰到晚晌才將賓客們都送走,錚兒又被奶娘送去靜安堂由老夫人親自帶着,他夫妻兩個這才鬆了口氣,傅鴻禧長嘆道,“錚兒過個生辰,比我們自己還要折騰,人小排場卻大。”
薛絳姝抿唇,幫他褪下外衫,“抓周禮也只這一回,往後你想給錚兒過今日的排場也無處可用。”又卸下他的腰帶,想了想忽又失笑,“你先前還念叨着非要錚兒去習武,可今日看見他抓的是父親特地挑的詩集,倒讓父親歡喜一場。有父親親自教導,只怕錚兒將來真能考個狀元回來。”
提及此事,傅鴻禧便蹙眉,悵然道,“可惜了我特地選的兵書,這小子倒沒瞧上,往後即便是跟着父親念書也要習武,當是強身健體。”
“鴻郎就這麼盼着錚兒去行軍打仗,將來守在邊境幾年都回不來一趟?”如今腰帶還鬆鬆掛在他身上,她索性鬆了手,抬眼嗔他,“況且只要錚兒此生平安便好,至於將來從何差事,是文官還是武將又有何分別,鴻郎還小看誰不成?”
“那自然不敢,只要能為國盡忠,文官武將自然別無差別,”他恨的咬舌頭,才忘了自己岳父家變是滿門從文,如今再說只怕薛絳姝要惱,忙湊近她笑道,“咱們才成親兩年有餘,也不急定往後的事。錚兒年紀還小,家中只他一個孩子將來未免孤單,倒不如...”
猛然橫腰抱起她往裏間去,“給錚兒添個弟妹也好。”
【注一:出自王禹偁.《酬种放征君一百韻》】
【注二:出自諸葛亮.《誡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