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變奏曲
“別讓我找到你，混蛋!”
雖然羅傑在心裏如此這般惡狠狠的想着，但這並不能改變羅傑現在狼狽逃竄的現實，身後逐漸崩塌的礦道和前方忽遠忽近的呼喊聲讓羅傑心煩意亂，前進的視野更是糟糕，此間的一切像是籠罩在朦朧的霧氣里一樣。
隨着羅傑的快速深入的腳步，火光映襯下，模糊不清的礦道逐漸呈現開採過的景象，破碎的礦石與腐朽的挖掘工具比比皆是，因為多年的棄置，它們都蒙上了一層塵土的陰霾。
大概是因為只有一條礦道的緣故，幾乎每過幾分鐘，行進的前方道路就會分出雜亂眾多的分岔通往不同的礦面，每當羅傑略微停頓時，傑瑞的呼喊聲就會適時的響起在某條岔路處，幾次再三，羅傑已經開始深深地懷疑前方傑瑞喊聲的真實性，不過不知為何，這種懷疑很快被羅傑拋之腦後。
“這條礦道還真是長呀。”羅傑縱身越過地面上一道裂隙，心中略微估計了一下，腹誹道：“現在我已經跑了超過一個小時，深度恐怕已經超過五十公里，當年那幫亡靈到底挖了多深？如果所謂的冥界是一顆大小同地球相仿的星球的話，這裏已經快接近軟流層了吧？”急速行進這麼久，羅傑最近疏於鍛煉的身體開始吃不消了。
意識到這一點，羅傑盡量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但全身的肌肉還是火辣辣的疼，粗重的喘息帶來的是每次呼吸都如同被灼燒一樣的疼痛，體力下降的速度超過了羅傑的預期。
步伐放緩的羅傑險之又險的躲過一塊飛濺落石，它幾乎是擦着羅傑的耳邊落下，這時羅傑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在他以為礦道總會以慢於他速度崩塌時，崩塌速度已經趕上他的速度！羅傑分明已經落入密集的碎石與塌陷的地面的洪流里！
“可惡！”羅傑腳下一個踉蹌，強行拉回即將跌倒的身子，頭頂的土方落石仿若無盡的一樣落下，無休無止，巨大的石塊與地面碰撞出夾雜着碎石的火花，無情傾瀉在疲憊地羅傑身上。
“先是給我始終慢我一步的假象讓我放鬆警惕，又在我體力不濟的時候讓我落入崩塌里，很好，夠狠。”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疲於本命的羅傑好似忘記了傑瑞的呼喊，忘記了他來當到礦井下的目的，雙眼無神，渾渾噩噩的如同提線木偶一樣機械的躲避和前進。
奇怪的是，當羅傑徹底不再去思考傑瑞的狀況時，前方一直若有若無的呼喊聲逐漸失真，變成了拉長可怖的音調，爾後戛然而止，就像幕後之人厭惡了這樣惡劣的玩笑一樣。更為古怪的是，即便失去傑瑞的呼喊聲指引，羅傑依舊在崩盤的礦道里飛速的穿行，錯綜複雜的分岔路口完全無法阻止他的前進，如有神助的總能在紛雜的岔路中找到前進的方向。
“啪”
手中的火把被羅傑隨手丟到了地上，淡藍的火違背認知的貼着地面靜靜的燃燒着，也不知道這樣簡陋的火把怎麼能夠燃燒這麼久，不過，到這裏已經不需要火光的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已經被渲染得彤紅，空氣里充斥着濃烈的硫磺氣味。
“真是壯觀呀。”
原本已經失神的羅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坦然地看着面前空洞裏波濤洶湧激蕩着石壁的熾熱岩漿，二者碰撞出溫度奇高的浪花，這是一方熔融的岩石彙集的岩漿汪洋。此時，後方礦道崩塌已無退路，前方天塹阻擋亦無出路。
“呼....呼....”
豆大的汗珠沿着羅傑的臉頰淌下，難耐的灼熱成為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壓抑的虛弱與疲憊如同潮水一般湧起，羅傑雙腿軟倒，單膝跪在地上，神色痛苦的捂着胸口，高溫的空氣已經灼傷了他的呼吸道，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成為他難以承受地負擔。
“還差最後一點。”羅傑咳出幾團鮮紅的血塊呢喃道。
徹耳的崩裂聲響起，伴着‘咔’的巨響，羅傑抹去嘴角的鮮血，艱難的抬起頭，頭頂巨大的岩石轟然墜下，砸向已經無法行動的羅傑，這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這一刻的時間彷彿被無限的拉長，羅傑下意識的想要嘗試使用‘初始’的概念回到井上，枯竭的精力卻已經不足以支持概念的啟動，這時的羅傑彷彿已經真正的陷入死地，死亡即將要無法阻止的到來。
巨石下落的呼嘯就在耳邊，羅傑面色猙獰，幾番掙紮下終於猛地睜開了眼睛！
分明一直在雙眼目睹着巨石的落下，此時羅傑卻能清晰的感到自己一直緊閉的雙目，眼皮的沉重，隨着一聲悶哼，羅傑緊閉的右瞳驟然睜開，眸子裏流轉着飄忽的黑色符號，細若蠅頭的符號首尾相連成了完美的黑色瞳仁。
在羅傑眼中，左右兩眼構築了截然不同的視角，左眼裏自己已經被巨石碾碎成為一地肉沫，骨頭碎裂凄慘聲音響在耳旁，右眼裏卻是自己陰暗中舉着燃盡火把的蒼白的手。
兩種視角錯雜交融，隨後左眼的視角如同鏡面一般破碎，在礦道口僵直站立不知多久的羅傑捂着右眼癱倒在地上。
身後，是羅傑陌生而又熟悉的井下場景，那早應該掩埋在崩塌的碎石里的吊籠靜靜地懸吊在半空，空地上堆積着腐朽的木料與合金，至於羅傑正前方的礦道分明被坍圮的支架與碎石完全堵死，沒有一絲縫隙。
如同溺水上岸的人一樣，羅傑毫無形象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放下捂着右眼的手，殷紅的鮮血從羅傑的眼角流下。
“要不是上次生命重置時留下的這枚‘眼睛’，這次可就真的栽在這了”，羅傑緩了口氣，藉著礦井上照射下來的微光打量着自己染着血色的蒼白手掌，“似夢非夢，亦幻亦真，我恐怕是在一下到井下的時候就中招了，這既不是單純的夢境，也不是純粹的幻覺。”不過就像睡夢中的人不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入睡的一樣，羅傑也無從得知自己何時踏入的幻境之中。
整個探索井下的過程不符合邏輯的地方太多了，不過身陷幻境的羅傑很難察覺到這些明顯到近乎荒誕的細節，現在看來一切的發展都太過巧合：在他剛想到礦道支架存在崩塌的危險，整個礦洞就連鎖的垮塌，在他認為傑瑞可能遭遇不測時，傑瑞痛苦的喊叫如約而至，當他想到礦道深入地幔時，場景便變換成地下的岩漿河，整個世界如同夢境，隨着羅傑的思想發展變換。
羅傑看破幻境的契機是在他第一次使用概念準備返回井上時，雖然羅傑還是釋放了‘初始’的概念，但卻失去了使用概念應有的感覺，即便幻境很好的模擬了羅傑的感官體驗，但幻境在應對概念這種近乎世界本源力量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了它的乏力，那本應該是一種羅傑難以描述的感覺，就像在五感之外的超感覺體驗，而幻境能帶給羅傑的只是空虛的落空感。
意識到不妙的羅傑懷疑自己陷入了幻術系的魔法效果中，那是魔法領域裏最為晦澀難懂的分支之一，精通此道的法師們可以構築出或詭異或絢爛的幻覺，藉此影響人的大腦，欺騙人的感覺，但眼前的幻境卻遠比幻術系的魔法更為詭異，羅傑勘破幻境的小技巧沒有絲毫作用，幻境凝實的讓人難以否定它的存在，這樣的想法只會讓人在幻覺里越陷越深。
好在羅傑並非毫無辦法，初始概念賦予他可以主動回溯時空的力量，相應的代價便是羅傑每經過一段時間就會不由自主的重置轉生，所有在此期間積累的力量都會清零。
但是特別的，當羅傑他因為意外死去時，‘初始’會不受控制的啟動，他依舊會轉生，不過在這段時間裏積攢的力量卻並不會消失，而是會轉化為擁有特殊能力的重生造物，而他的右眼，就是上一次生命重置時留下的重置造物，羅傑為了尋回它着實廢了一番功夫，甚至可以說他淪落到這死靈冥界與這枚‘眼睛’不無關係。
當然，羅傑對此倒是沒什麼後悔的，活的時間夠久的唯一好處就是什麼事情都會經歷，這點小挫折完全打擊不了羅傑，至於羅傑的頹廢自然是另有原因。
書回當下。
作為凝結了羅傑一次次重生積攢力量的重置造物，它們無一例外都具有着某些扭曲現實的能力，而‘眼睛’則有着看破虛妄的能力。
羅傑想要使用右眼觀察幻覺的不合理的地方，藉此破解幻覺，這時的羅傑才感覺到自己其實一直是閉着眼，整個幻境的後半段，羅傑一直在嘗試着睜開眼睛，終於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看破幻境。
“嘶”羅傑倒吸着冷氣，在幻境中奔跑將近一晚，反映在羅傑現實的軀體上同樣是精疲力盡，更何況周遭的空氣中瀰漫著讓人難受的氣息，從幻境中跌落，他才感受到真實礦井下縈繞的讓人難以忍受的死靈能量，與冥界其他地方的死靈氣息不同，這裏的死靈能量狂躁不安的波動着，凝練的宛如實質。
“要快點離開這裏”，羅傑艱難的站起身來，他方才只是脫離了幻境的影響，並沒有破解幻境，現在的他又有一點精神模糊的感覺，沒有了再一次從幻境中脫離的力氣了，更何況，佈置這樣逼真幻境的幕後之人並未現身。
羅傑緊閉着疼痛的右眼，之前眼角流下的鮮血在他臉上留下乾涸的血痂，可以預見的是，羅傑估計會當好一段時間的獨眼龍了。
蒙住暫時不能視物的右眼，羅傑小心的朝吊籠方向移動，他還需要提防着可能隱藏在暗處的幕後之人，雖然沒有人趁着自己陷入幻境的時候攻擊，但羅傑還是不敢放鬆警惕。
無驚無險的穿過靜謐的井下空地，羅傑哭笑不得的看着抱着吊籠欄杆的小骷髏傑瑞，它正牢牢掛在柵欄上瑟瑟發抖，好像生怕自己會忽然掉下去一樣，羅傑大體能夠猜到傑瑞陷入怎樣的幻境之中了。
“看起來沒事，靈魂之火沒熄滅就好”，羅傑並沒有把傑瑞從欄杆上扒拉下來，只是簡單的檢查了下它的狀態，要是讓傑瑞突然離開柵欄，反映在幻境裏羅傑相信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現在傑瑞看起來只是靈魂之火有些暗淡，等到吊籠上升，脫離幻境的範圍，應該就沒問題了。
羅傑狠狠地搖晃着懸吊吊籠的絞索，碰撞出沉悶的聲音，“真是狼狽，啞巴沒找到，還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方才羅傑便發現了，即便是真實的礦井之下，也沒有啞巴的身影，陷入幻境一夜的他恐怕已經凶多吉少，更可能的情況是，啞巴已經被幕後的那不可名狀地存在吞噬，羅傑不由得慶幸自己能在最後關頭脫離幻境。
“誰在那裏！”
在羅傑等待傑克升起吊籠的時候，那已經被巨石堵塞的礦道突兀的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噠噠噠’的聲音扣在羅傑的心弦上，羅傑手中迅速凝聚了一個火球術，緊張的盯着礦道里的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
那看起來像一個人影，羅傑眯着僅剩的左眼，隨着人影的靠近，原本充斥的死靈能量如同摩西分開紅海一般的退去，藉著火球的紅的發熾的光，羅傑看清了來人的臉龐。
“啞巴！？”羅傑心頭咯噔一聲，注視着眼前還有些陌生的年輕人，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沒有多的言語，後撤一步，手中凝聚多時的火球術驟然向‘啞巴’砸去。
呼嘯的火球照亮了‘啞巴’蒼白的臉龐，迎着火光，他臉上掛上了一個乾淨的微笑，‘啞巴’張開了嘴，輕輕的一句話伴着震懾靈魂的波動響起。
“你好呀，羅傑。”
於是，萬物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