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貴人
太皇太后略一思索,“喜哥?我記得從前跟着你的是芸茱,這兩年才換做喜哥,她生得不錯,難得的是心思也巧,果然是你調教出來的人。”
貴妃微怔,冷冷掃了喜哥一眼,略一忖度后,含笑道:“若太皇太后喜歡喜哥,那是奴才和她的福分,奴才讓喜哥去伺候您,如何?”
太皇太后搖頭,“誒!這可不行,君子不奪人之美,你好容易調教出來的,我奪去了像什麼樣子?方才太后說的不錯,如今宮務都是你幫着料理,以後都是你看顧着,若無很要緊的,不必專門來我這裏回話。”
貴妃見太皇太后說不要,便不再多思,獨蘇麻喇姑看着太皇太后撥弄素珠的手,露出瞭然的微笑。
晚間,貴妃回了景仁宮,喜哥走進來,福了福身,道:“主子,您晨起吩咐奴才去往後佟妃娘娘,奴才已經去過了,佟妃娘娘這兩日精神很好,她送了一對比目玫瑰配給主子,說是謝您時時問候。”說著,遞上一隻紫檀木螺鈿小盒子。
芸茱接過,貴妃着意打量了喜哥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蜜色衣裙,露出一段藕白手腕,腰身處空蕩蕩的,更顯出一把不盈一握的纖腰。再往上看,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顯得諂媚事故,又不過分疏離,一雙妙目青白分明,靈動非常,瓊鼻高挺,瑩潤紅唇。貴妃平日裏並不覺得喜哥美,只是如今在燈下,卻有一種宛若瑩玉的動人之處。
那是只屬於十五歲的、妙齡女子的楚楚之態,沒有一絲珠光寶氣,單那娥眉曼睩,就勝過萬千。
貴妃轉過身,自己的容貌和喜哥的一同印在銅鏡之中,一個酷烈無情,一個溫婉柔美,對比是如此鮮明而無情,想來世間男子皆喜歡這如水女兒勝過自己這等冷酷嚴肅之人,她倏而怏怏不樂起來,擲下手中的紫檀木梳,冷聲道:“知道了,退下吧!”
啪,那結實的木梳應聲而裂,芸茱等皆唬了一跳,喜哥更是惴惴,忙不迭退出正殿。
芸茱將舊梳子撤下,換了新的來。
殿內靜靜的,連芸茱也不敢說話,唯恐觸了主子的霉頭,只靜靜地梳理着貴妃那一頭光可鑒人的發。
喜哥回了屋時,同住的入畫早已歇下,屋內暗沉沉的,她靠在冰冷的牆上長長吁出一口氣,也不點燈,只聽着屋外的寒風呼嘯,靜坐到天明,宮中的差事不好做,她一早便是知道的,可是時日越長,越發艱難,譬如當日給仁孝皇後接生的姥姥大夫曾來過景仁宮,又那樣惶恐地離去,這樣的事,如何去說?只能爛在肚子裏,才能保住這一條小命。
冬日漸深,這日臘八,太皇太后邀皇太后貴妃、佟妃等晌午,見佟妃氣色好了許多,便笑着命人搛了她最愛的爐食鴨子過去,道:“前朝送來戰報,說我軍在衢州、台州兩地連敗曾養性,耿精忠部深受打擊,前朝戰事如此順遂,仙兒的身子也好了,今年可以過一個安穩的年節了。”
皇太後放下筷子,笑道:“太皇太后如此欣悅,兒臣要向您再報一件喜事,”她對着坐在末尾的雲貴人招了招手,“前日,鍾粹宮掌案來報,說雲貴人遇喜,太皇太后,您說這可是喜事一件?”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這雲貴人本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宮女,出身馬佳氏,康熙三年時,因生得俏麗,伺候主子盡心,便被太皇太后做主,封了貴人,如今都過了十年,她為皇帝誕下三子一女,如今又遇喜了,可真是風頭無兩,盛寵不絕!
貴妃端莊的面容有了一絲絲的龜裂,旋即又掛上得體的笑容,“恭喜雲貴人。”
雲貴人圓潤可親的臉上帶着喜悅之色,本就秀美如畫的面容宛若春日芍藥,此時見貴妃主動和她搭話,又是驕傲又是欣喜地站起身,向著貴妃回了一禮,“謝過娘娘,這都是娘娘照拂之恩。”
貴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染着朱紅蔻丹的長指劃過玉箸,面前菜肴精緻如昔,可貴妃的胃口卻顯然不如方才了。
佟妃瞄了貴妃一眼,見她不悅,心知是子嗣一事攪得她煩心,便笑盈盈地轉向太皇太后,將這話題錯過去,“太皇太后今日三喜臨門,可要重賞人了,奴才可早看上了您宮裏那件青玉獸面三足鼎,您賞賜不賞賜呢?”
太皇太后在她額上點了一記,“這是雲貴人的福氣,你個尚未子嗣的人跟着摻和什麼?等你來日給皇帝生下一兒半女的,還怕沒好的給你?哀家只怕你那任內大臣的阿瑪家裏好東西更多,你越發瞧不上我這老婆子了。”
眾人齊齊笑起,佟妃刻意撅起嘴,“您捨不得便是捨不得罷,還能仙兒打趣,只要是您賞賜的,哪怕是個破草爛花兒,誰還敢嫌棄不成?”
若旁人敢在太皇太後面前如此放肆,恐怕早被打了個稀爛。可佟妃本就是孝康章皇后的親侄女,當今皇帝的親表妹,她又生得一張利口,討得兩宮歡心,誰又敢駁她?
太皇太后痛痛快快地笑過一場,撫案道:“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要是不賞賜雲貴人個東西,倒讓人覺着小器。”說著,命蘇麻喇姑取出一串碧瑩瑩的十八子來,“這是我從前在大喇嘛羅桑嘉措處得來的,在佛前受過香火,你拿着,庇佑你和腹中的皇嗣。”
太皇太后克行節儉,從不輕易賞人,雲貴人自然喜不自勝,雙手接過素珠,行了大禮,“奴才謝過太皇太后賞賜。”
眾人見太皇太后賞了雲貴人,少不得各自拿出些珍物來,一頓飯下來,雲貴人賺了個盆滿缽滿。
出了慈寧宮,喜哥小心翼翼地將狐皮大氅披在貴妃身上,貴妃上了肩輿,道:“本宮要送雲貴人回鍾粹宮,布常在即將臨盆,你去瞧瞧。”
才走進咸福宮,就聽得西配殿內傳出布常在的痛呼聲和雲妞驚懼的哭聲,喜哥心頭一跳,急匆匆進了寢殿,只見布常在護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在床上不安地打滾兒,秀麗的面容上滿是冷汗,喜哥推了雲妞一把,“你別只是哭啊,兩個姥姥大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