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緣起
窗戶關着,窗帘半掩着。
陽光透過鵝黃色的布料散射在地板上讓人有一種溫暖的錯覺。
實際上,它冷極了。
“為什麼?”小林雪鼓起勇氣,盯着零的眼睛。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
沒有青春期少年的朝氣與陽光,死寂得像一潭死水看不到半點生機,這樣的眼睛裏,她看不到情緒波動。
“我需要你。字面意思。”
這句話很平淡,沒有語氣這種東西。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像冬至那天的離江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撒滿了寒意,失去了活力。
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一隻手捏着碗,雙眼無神地注視着小林雪。
現在的零身上看不到在若葉學院時的謙遜溫和,也沒有方才關心奶奶時的溫柔與體貼,有的只是那種刻在骨髓里的,令人窒息的冷漠。
一瞬間的事情,就像換了個人,從一個溫柔如陽光的少年變成了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
看着他,小林雪有了一種感覺。
他終於把面具摘下來了——這就是小林雪心裏唯一的想法。
“交易講究公平。我把我給你,你能給我什麼。”小林雪說,抬眼與零對視。
四目相對,兩道視線在寒冷的空氣中交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零將衣服的拉鏈往下拉了些,伸手從內口袋裏抽出一份紙質表格。
“你很優秀,在若葉學院沒有培養你的情況下耗時六個月自學了學院正常的三年課程並且滿分通過期末考試。”零隨手將表格扔在小林雪面前,一隻手撐着下巴,接著說:
“我的朋友教過我一句話,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啊——千里馬就是一天能跑五百公里的馬,實際上當然沒那麼誇張,那是種修辭手法。
這句話意思是,天賦異稟,體質極好的馬不是非常少見,但能在馬群中辨認出千里馬並將它的潛力發揮出來的,獨具慧眼的人——也就是伯樂,這種人比千里馬少見太多,導致很多千里馬都被埋沒在馬群里。
其實這句話沒什麼問題,問題是,千里馬也是不是那麼常有的。”
零這時注意到,小林雪在他說話的時候,手悄悄攥住了自己的裙角。
“我到城都不是來旅遊,我有事情要做。而那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來,所以我需要一個幫手。”零接著說:
“我會幫助你,為你奶奶支付手術所需所有費用。我會培養你,用最短的時間讓你成為能站在石英聯盟上迎戰四天王的訓練家。
你是若葉學院建校以來最優秀的學生,你做得到。身體的缺陷算不了什麼,訓練家靠的是——這裏。”
零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腦子。”
“……”小林雪沒說話,似乎在思考。
“我會讓你的天賦最大限度被發揮,我就是你的伯樂,我會讓你擁有新的人生。作為回報,我需要你,你的時間。”
“多久?”
“兩年。這兩年內,你是我的私有財產,是我手中的劍,我會將你打磨得鋒芒畢露。至於拿來做什麼,那是劍的主人———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對我唯命是從。”
“……成交。”沒有多餘的思考,小林雪幾乎是在零話音剛落下就答應了他。
“明智的選擇。”零輕輕握住小林雪的手。
小林雪的手很軟也很涼,和握着一團新雪差不多。
握着小林雪的手,零笑了,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
那麼溫暖的笑容。
換作其他人和她說這些話,小林雪只會認為那人失心瘋了。兩年內站在石英聯盟上迎戰四天王嗎……這種大話被御龍渡聽見,他會笑死的吧。
御龍渡那種天縱之才也花了將近十年,才達到能挑戰石英聯盟的程度。
但是小林雪卻笑不出來。
看着零的微笑,她有一種在和惡魔做交易的感覺,而交易的籌碼,是她自己。
小林雪低頭思考的時候,零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些時候跟我走。”零說。
“去哪裏?”
“用最短的時間處理好要處理的事情,馬上。”
“所以我們要去哪裏。”
“白銀山。”
……
[阿爾宙斯歷2014年1月2日,小林雪把自己賣了。]
……
等到小林雪把所有雜七雜八的事情都安置好,已經是中午了。
奶奶的主治醫生很疑惑小林雪怎麼忽然有了那麼一筆巨款,但並沒有多問,簽下家屬同意書之後便去安排手術相關事宜。
或許是要離開了心裏多少有些不舍,小林雪在奶奶床前待了一上午不知道做了些什麼。
興許只是睡了個午覺也說不定。
沒來得及吃午飯,小林雪照着零之前的囑咐出了醫院,去若葉鎮東邊。
那兒不久以前修了個一個廣場,用於做白銀山觀光飛艇的停靠點。
在若葉醫院抬起頭就能看到遠處廣場上那座高高的白塔。塔似乎快要倒了,傾斜着倚靠在山崖上——那山崖屬於白銀山脈。
若葉鎮就坐落在白銀山脈腳下,一衣帶水的大瀑布另一邊就是關都。
白銀山脈是關都與城都的分界線。
這座終年覆蓋著不化冰雪的巍峨高山啊……
自十五年前那件事之後,來白銀山觀光的人少了許多。但並不影響飛艇生意越來越好。
今天是新年的第二天,已經有人陸陸續續來到這裏,走進白塔裏面等候下一班飛艇。
他們都是要搭乘飛艇前往白銀山的訓練家。
那惡魔的傳說嚇住了想去白銀山閑逛的遊客,卻嚇不住把冒險當成家常便飯的訓練家。
訓練家從來是個玩命的職業。
尤其是危險之地上有他們想要的東西的時候,他們索性直接不要命。
幼基拉斯……小林雪用一隻手遮住陽光,眯起眼睛望着被雲遮住了大半的,白雪皚皚的高山,那是白銀山脈主峰之一。
白銀山上環境很惡劣,卻生活着一些很稀有的寶可夢。其中最稀有的,是幼基拉斯。
城都准神寶可夢班基拉斯的初生形態幼基拉斯在白銀山上有分佈,而且石英聯盟沒有限制捕捉——只要能登上白銀山。
與城都的幼基拉斯不同,關都的迷你龍被管製得很嚴格,嚴格到至於幾乎看不到御龍世家之外的訓練家有訓練迷你龍的程度。
但幼基拉斯並不受管制,奇怪得很。登上了白銀山的訓練家都可以在山脈中尋找幼基拉斯的蹤跡並將其收服,石英聯盟對此沒有限制。
這就導致了……白銀山這個氣候惡劣的地方從來不缺人煙,甚至還有公司專門在若葉鎮建造了這白塔和飛艇,運送想上山尋找幼基拉斯的訓練家,賺個票錢。
……
又一艘飛艇起飛了,在高空的寒風裏飄向遠處b被積雪覆蓋的銀白色山脈。
小林雪推着輪椅緩緩經過若葉鎮中鋪着白石板的路。
要去飛艇那兒需要經過若葉港,小林雪轉頭就能看見擁擠的碼頭。
人們摩肩接踵的,她印象里的若葉港,以前這時候似乎沒那麼擁擠。
遠遠的,隱約能聽見一些類似歡呼的聲音。
小林雪的視力不好,經常熬夜讀書所以有些近視,這個距離她只能勉強分辨出碼頭旁又停靠了一艘船。
這船的體積應該比一周前停靠的聖艾比倫號還要大些。
梯子放下,搭在碼頭上。船上下來了十幾個人。
十幾個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簇擁着中間的那一個人。他從船上走下來,身上披着冬日的暖陽。
人們好像在碼頭等候多時了,這個人的到來讓他們特別激動,雜亂的歡呼聲也更大了,分辨不出在喊什麼。
小林雪不記得若葉鎮有這麼多人,而且大多數還是女孩兒。若葉鎮是個很偏僻的小鎮。
或許是從臨市吉花市來的?或許吧。
有很多警察維持着現場的秩序,讓不停歡呼的人群保持冷靜居然很艱難。
從船上下來的那個人向這邊走過來。
如果沒有君莎小姐和她齜着牙的風速狗攔着,小林雪覺得這些狂熱的人們或許會將那少年直接撲倒。
小林雪轉頭看了眼身後,隔着一條石板路,那裏是若葉港的地標建築物,一座燈塔。
燈塔前停着一列車隊,停了有好一會兒了,司機們似乎並沒有不耐煩。
這種車子在繁華的滿金市倒是不少見,華而不實的裝飾,甚是考究的造型,以及誇張的油耗。是富豪喜歡的類型。
在若葉鎮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車。
……他的嗎。
小林雪沒再多看,她現在只想快些離開。
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碼頭到燈塔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在小林雪離開之前,他來到了這裏。
於是小林雪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很好看啊,一個帥得沒邊兒的少年。黑色的頭髮中夾雜着一縷縷寶石藍,好像是挑染過的。
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從沒關心過服飾圈的小林雪看不出是什麼款式,只覺得和少年的身材很搭。穿上去很修身,配上他精心打理過的髮型和無可挑剔的長相——完美得像一幅畫。
“渡邊…”
“飲冰!”
少年身後人群的歡呼中,小林雪終於分辨出這兩個完整的音節,似乎是他的名字。
渡邊飲冰。
學院裏的女同學似乎有一起聊過這個人,聊得熱火朝天的。不過小林雪在學院裏不合群,參與不了討論,也就沒印象。
還是走吧,人太多了,鬧得心慌。
小林雪沒去管那名為渡邊飲冰的少年,繼續往白塔那兒去。
渡邊飲冰身邊的,像是助理又像是保鏢的人用鑰匙開了車門,在門邊半鞠躬,讓他先進去。
他是第一次來城都,若葉鎮新年的雪景的確有些看頭,不過看久了也就那樣。
他有些膩了。
所以進車門之前,他看見了小林雪的側臉。
樹葉上的霜被陽光烤化了,順着樹滑落在枯黃的草地上,沁入土地中滋潤初融的凍土。
地上的積雪也融化了,裏面鑽出一縷嫩綠的的草芽。
雪水滴落在少女的長發上,順着髮絲滑落到發梢。她輕輕抹去冰冷的水滴,白皙的指尖在水墨般的髮絲間顯得格外純凈。
小林雪抬起頭,看着樹梢上半化的霜,皺了皺眉。
他應該等得不耐煩了吧?小林雪想,趕快走吧。
……
這一刻,渡邊飲冰忘記了呼吸。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他對車門外的,應該是他保鏢的男人說。
“啊?”
“以前的我也不相信。”他說:“不過現在,我信了。”
然後他下了車,朝她離開的背影追了出去,純白的鞋子沾上了石板路上,帶着青草芬芳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