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玄筱
玄筱……好奇怪的名字。
小林雪在窗外靜靜等着三枝梧桐和那個叫做玄筱的少年辦完入學手續之後目送着他們離開。
男人和少年並肩走着,從他們身上看不到父子的融洽抑或是尷尬。不知為何,小林雪總覺得肩上戴着四星上獎章的那個男人,才是被制衡的一方。
是錯覺嗎?
“啊,小林雪同學,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純主任?”
轉過頭,御龍純拿着一疊打印紙站在門口,像是要出去做什麼事的樣子,出門的時候恰好看見了窗邊的輪椅,和輪椅上的小林雪。
“首先要恭喜你啊,期末考試取得了優異的成績,綜合評分居然是全校第一。”御龍純臉上是為人師表的職業性微笑,很溫暖,也很冷漠。
“欸?這樣的嗎。”
全校第一?什麼時候的事情,成績公佈是在……是在,對哦,就在昨天晚上。
不過昨天晚上……
“怎麼啦,很吃驚嗎?”御龍純用手上的紙輕輕敲了下小林雪的頭:“要對自己有自信啊。”
“嗯。”小林雪不知道該怎麼搭話。
自信這種東西,有嗎。
“哎?你抱着的是芭亞果嗎。看起來很新鮮的樣子。”御龍純一眼瞥見了小林雪懷裏的袋子,蹲了下來:“我可以嘗一個嗎?”
“不……不用客氣,本來就是打算送給純主任的。”
“這樣啊,非常感謝!”
御龍純拿了一顆芭亞果,剝掉黃色的果皮露出白色的果肉。熟透的芭亞果很軟,只是用手就能輕輕巧巧地把果皮剝下來。
“主任……剛才你念的卷子,最後一題的答案是什麼?”小林雪輕聲問。
一張試卷二十題,前十九題她都會,唯獨最後一題太冷門了,讓小林雪一點頭緒都沒有。
“哎?那道題,剛才玄筱同學不是已經答了嗎。”
“他語速太快,我沒聽懂。”
“這樣啊。老實說,那道題你其實沒必要去了解,沒有什麼實際用處,就是院長隨便拿來刁難學生的。其實那張不是入學考卷,是三年級同學的畢業考卷。”御龍純說。
“可是主任,我很想知道。”小林雪抬頭看着御龍純。
御龍純低下頭,看見她灼灼的目光。
在她灼熱的眼神里,御龍純看到了一種很少見的東西——求知慾。
小林雪的求知慾非常強,有用的知識無用的知識,她都想知道。
好學是一種美德,御龍純想。
現在的若葉學院裏好學的學生並不少,但他們的學習是有目的性的。小泉澄立志要成為水屬性寶可夢大師,她在水屬性相關方面格外用功,對其他屬性的了解只是停留在比普通訓練家更高一些的程度。
對她來說,夠用了。
專精草屬性的上村植樹也是如此。
像小林雪這樣不管對什麼類型的知識都求知若渴的,並不多見。
可能是因為她註定很難成為一名訓練家吧……想成為強大的訓練家,自身素質是一方面,寶可夢的強度又是一方面。
強大的訓練家需要配合適合的寶可夢才能最大程度發揮他的潛力。而越是強大的寶可夢,就越罕見。
便如城都的准神班基拉斯,不在白銀山的冰天雪地中跋涉幾天幾夜進入山體內部,只怕是連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再如關都的人氣寶可夢伊布。不披荊斬棘幾公里進入森林腹地的話,找到它們的巢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這些事情,雙腿殘疾的小林雪是斷然做不到的。
這句決定了她自身的知識儲量即使再大,沒有素質足夠高的寶可夢,亦是無用武之地。
——即使是冠軍,也不可能讓十級的喇叭芽打敗八十級的快龍。
彎下腰,御龍純將芭亞果的果皮扔進垃圾簍。
“小泉同學預約了我早上去她家裏指導她一些問題,已經七點了,現在現在的話沒時間給你講解。”御龍純說:“不過你可以去請教玄筱同學,就是通過考試剛才的那個人,他對這方面的了解不比我差。”
“……”小林雪低着頭,沒有說話。
比起指導她,教授們更願意將時間花在那些前途無量的學生們身上。她習慣了。
“他現在應該去了邪答院教授那裏分配班級,你可以去樓上找他。”御龍純將幾本書抱在懷裏準備走了:“我先走了,小林雪同學。”
“主任再見。”
“再見~”
……
三枝梧桐抬起頭,看了看走廊上貼着的「吸煙區」的牌子。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紙煙,點上一根,呼出一口刺鼻的白霧。
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翻着一本花名冊。
“若葉學院這屆學生,很平庸。有點看頭的只有2年C班的上村植樹和3年A班的小泉澄。但很可惜,他們都是專攻單一屬性的。”三枝梧桐說。
零翻的不是別的,是若葉學院五百名學生的花名冊。
心眼的副作用還沒過,他現在還是看不見。
三枝梧桐將頁面上的學生名字,性別年齡和基礎信息念出來,以及期末考試的成績也一併念出來了。
“今年的總評測,不是還有個叫小林雪的么?聽邪答院說她的成績似乎比小泉和上村還要好。”
“是啊,很好。要我說的話,這個小林雪的潛力比當年的御龍渡只強不弱。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
“她下半身癱瘓,不能正常走路。據說是小時候一場什麼病沒及時就醫留下的後遺症。”三枝梧桐輕輕撣掉煙灰,接著說:“小林雪要是健全人的話,有這樣的腦子真的太可怕了。假以時日,若葉學院怕是能培養出第二個極限來。”
“殘疾人……嗎?”零合上了花名冊。
“怎麼,有決定了?”三枝梧桐問。
“嗯,就選那個叫什麼雪的吧。”
“是小林雪。”
“好好好,小林雪小林雪,就是她了。”
“可是她……”
“下半身癱瘓而已,小事情。”零笑笑,抬頭看了一眼辦公桌對面的人,雖然他看不見。“你說是吧,邪答院。”
“我叫卡米爾,邪答院只是姓。”辦公桌對面的人說。
“我家鄉那邊,對不熟悉的人一般只需稱呼其姓氏,只有有一定交往的朋友才會省去姓,單稱名字。”零說。
“我這邊也是,不過我討厭這個姓。”卡米爾說。
“你討厭不討厭,與我無關。”零說。
卡米爾嘆了口氣,從零手裏接過花名冊順手丟進抽屜里。“你這性格真讓人討厭。”
“那就好。”
“說起來,你真的要選她嗎?”卡米爾說:“殘疾人欸,麻煩得要死。我不認為你這個選擇有多明智。”
“豈止不明智,是蠢爆了。”零笑着說。
“是啊,蠢爆了,但我不敢明說,不然老大得打我。”卡米爾忿忿不平。
“殘疾而已,不是多大的事情。”零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本小巧的記事本,翻開,遞給卡米爾。
記事本並沒有什麼出奇的,上面只有他和沙奈朵日常聊的天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因為下暴雪,白銀山的路被封了,運送關都特產進化石的商隊不能通過,所以城都的進化石漲價了……諸如此類的。
接過記事本之後,卡米爾的臉色微變。
他的閱歷很深,能讓他動容的東西並不多。而現在讓他眼角直跳的並不是記事本本身或是其中的內容,反而是中間夾着的書籤。
書籤是一張長方形的紙片,上面沒有字,只是比普通紙張更厚實些罷了。
紙片上有一個類似眼睛的圖案,不是象形文字也不是單純的毫無意義的塗鴉,更像是某種圖騰。
卡米爾的瞳孔一縮。
他認識這圖騰。
“居然用這東西當書籤……你夠奢侈的。”
“拿着也沒用,不是嗎?”
“也是。有這東西,殘疾的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我得問你一句……值嗎?”卡米爾的神色嚴肅了起來。
“什麼值不值的,我想做的事情,是賺是賠,不一樣都得做,做完再看成效吧。”零將記事本放回了口袋裏,一隻手托着下巴。
卡米爾搖搖頭。
“這一點你倒是和他一樣——一樣那麼討人厭。”
……
樓梯上響起噠噠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小林雪抬頭望了一眼,希望是玄筱和他父親下來了。
腿腳不方便是很不自在的事兒,爬個樓梯都要人幫忙才行。今天正好沒人。
和小林雪想的一樣,下來的兩個人的確是之前在御龍純辦公室里口試的叫玄筱的少年和他的父親。
他們已經辦好了入學手續也分配好了班級,只需要先回家等待開學。
三枝梧桐扶着零下了樓,朝外面走去。
小林雪向他們招了招手,她知道玄筱是盲人,所以是在向三枝梧桐招手。
三枝梧桐停下了。
“嗨……”小林雪的聲音很輕,其中有心虛也有靦腆,更多的是她不擅長和陌生人搭話。
“你有什麼事嗎?”三枝梧桐問。
“我,我是1年C班小林雪,有問題想請教玄筱同學。”小林雪還是不敢大聲,兩隻手緊緊抓着裙角。
“哦?你叫小林雪?”零朝她那兒看了一眼——啊,真討厭,什麼都看不見。
“是。”
“你想要問我什麼?”零問。
“就,就是……”
“去教室里說吧。”小林雪剛開口就被零打斷了。他並不喜歡在露天環境裏談事情。
三枝梧桐看了看錶,七點多了。
“我需要先去一趟若葉港口,玄筱你先在這裏等我一會兒。”三枝梧桐向小林雪打了招呼說了聲幫他照顧一下玄筱便走開了。
零憑感覺走到小林雪背後,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教室在哪裏,告訴我。”
“……我們的教室就在廣場對面,正對面。”小林雪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低着頭也看不見她的表情。
不過,即使她沒低頭零也一樣看不見就是了。
零不是第一次使用心眼,自然也不是經歷失明,在黑暗中走起路來不至於害怕,照小林雪說的方向推着她的輪椅一直走過去。
陽光從弱變強,再從強變弱,到了。
往裏再走幾步,微微伸手,摸到了桌角。
零找到了椅子,在上面坐下,轉了個身和小林雪面對面。
若葉學院的一間教室面積很大,甚至接近半個廣場。
教室中央的對戰場地佔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積,整個教室呈一個盆地狀往裏凹陷,最底下是對戰場地,數百個座位圍着場地排列。
倒頗有幾分古代斗獸場的風格。
冷空氣從沒關緊的窗戶外吹進來,放假期間也沒有開供暖,所以室溫很低。
“你有什麼事情想問我,問吧。”零說。
“啊!那……那個,就是之前純主任讓玄筱同學口試的試卷裏面最後一題。我不太懂,所以想請教你。”小林雪說話的聲音都是顫的,她還是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
“那個啊,最後一題,好啦魷的進化方式?挺簡單的,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嗎?”零單手撐着下巴看着小林雪,雖說現在沒有視力,但他的注視依然讓小林雪慌亂不已。
小林雪緊緊攥着裙角,很久才鼓起勇氣來接着問:“就是它的進化方式到底是什麼,之前玄筱同學在答題的時候說得太快了,我沒有全部聽懂,所以想讓玄筱同學再為我講解一遍。”
“啊?”
“如,如果妨礙到你的話,請見諒!我,我這就走……”
“哈?走什麼,你想聽我再講一遍就是了。”
小林雪抬起頭,偷偷瞄了一眼零的臉。
他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與其說是沒有厭惡不如說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波動。
“非,非常感謝!”聽到零願意為她再講一遍,小林雪連忙又低下了頭。
“謝什麼,舉手之勞而已,更何況,好學從來不是壞事。”零笑笑。
清晨的風裹着稀稀拉拉的雪花從門外刮進來,將兩個人的呼吸在空中凍成了白霧,城都的冬天是寒冷到骨髓里的。
看着他清淡的笑容,小林雪卻不覺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