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讓你見笑了
看到省里要選派幹部到農村擔任第一書記的消息時，我報名了。
要離開這個學校，而且一走就是三年。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回想着當初來這個學校的情景。那個時候，我脫下軍裝，父親一直在為我工作的事情利用各種社會關係。在那個年代，能有一個班上，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單位又有事業和企業之分，細分的話還有半事業和半企業的說法，當時，我並不懂。能夠在這個城市的最高學府里上班，現在想來，父親真的是殫精竭慮煞費心機了。
手機響了，好友柳三棉時常來找我喝酒。
“在喧嘩的城市裏，能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相聚，真的不容易了。”柳三棉呷着酒說，“想當初，咱們村子裏那些一塊光着腚長大的孩子，也就你我算是吃公家飯的人了。王社，你可能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是多麼羨慕你們家吃商品糧呀。不過，現在吃商品糧已經只是一個名詞了。是的，那個時候，鎮子上還有曉涵和金枝兩個美女，你不知道，她們每次走校園裏，有多少男生的目光被她們拉彎了。不過，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說你追求曉涵，怎麼，最後和雪雯結婚了。”
“是的，現在有些相信緣分這一說了，三棉，你離婚以後到現在還獨身，該把個人問題解決了。”
“這樣挺好的，象個自由的燕子，穿花過柳，自由洒脫。”柳三棉哈哈笑了起來，“王社，我現在是開發區的主任，你要去的那樣村子叫墟圩子，說實話，要不幾年，那裏可能要被我開發掉。其實，你呆在這個學校里的圖書館裏，挺適合你的，怎麼非要出去呀。”
“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吧。”我催促柳三棉喝快一些，今晚，約好了和一個網友見面的。
“不說我也明白的，文化人的通病，酸呀。”柳三棉豪氣的飽飲杯中的酒，抹一下嘴角的酒水說，“你一直念叨着想過鄉村生活，說是下派農村當書記，哪裏是下派，分明是去體驗生活呀。不過，墟圩子可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地方，窮山惡水，聽說村子裏老支書姓汪，是一個大房頭的人家，也許，你會呆不了幾天要回來的。”
“不會的，既然去了，就要把應該乾的事情干好，畢竟自己是黨員嘛。”我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裏確實有柳三棉說的想去體驗鄉村生活的成份。“對於我來說，鄉情是一個夢，是的，少小離家，一定是帶着夢漸行漸遠的。當兵，回到地方，進這個學校，生活有些簡單。你也知道，我出的書都是歷史和名人傳記體裁，真的有些缺少生活了。”
“王社，你放不下架子，撕不開面子，解不開情節，所以，你這個人才活得累。”柳三棉輕嗟一聲說，“往日的朋友漸漸遠去，生活過於喧囂，已經難得有人靜下心來。也是和你一樣，有時想念故鄉，凄涼而又淡定，那樣，真的很讓人陷入其中，難以自拔。現在，你和我都是過了而立之年了，可是紅塵依舊看不破。我知道，你和雪雯生活的並不怎麼和諧。”
“三棉，你是前車之鑒呀，再怎麼說，畢竟當初和雪雯結婚是自己的選擇，而且，孩子都兩個了，再說，咱們這年齡，情愫再也經不起歲月的消磨，也經不起情感的揮霍。能有三五個朋友，幾盅濃茶淡酒，半夕說古道今，便相見恨晚，頓成知己。三棉，世上的事就是很怪，明明非常相愛的兩個人，卻總會互相傷害，從而讓愛變得傷痕纍纍。或許正因為愛之深，才會要求對方更苛刻，才會更容易造成傷害。不過，畢竟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好了，今晚正好。”柳三棉搖晃一下小酒瓶，“就這些了，再喝一杯，走人。”
“嗯。”我也覺得有些醉意了，柳三棉的酒量不行，和他一塊喝酒，一瓶子酒差不多都是我喝的。而且，先醉的卻是他。“三棉，今晚就算你送我了。”
“行，到了墟城，我再給你接風吧。”柳三棉說著舉杯搖晃一下，“光陰荏苒，曾經的美麗在歲月流逝中慢慢改變，飄飄洒洒，就這樣過來了。算了，王社，咱們一切順其自然，有一種自在平平淡淡，有一種美麗溫溫柔柔，有一種幸福安安靜靜，得與失，對與否，說到底，你我都是小人物，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那樣，不好。”
“嗯。”我點一下頭，這些年，也許真的是有些自命清高了。和柳三棉分手以後，我就去了校園裏的一個亭子，有一個網名叫“白狐”的女孩子說要和我見面。
“曉涵？”是的，眼前的人正是曉涵。我看到了曉涵那熟悉的身影，這樣的邂逅，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還是一次在北京筆會時認識的曉涵，那個時候，她是一名鄉村教師，在我們當地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吧。想像的和曉涵的那份情，並不是步入美麗的童話世界，而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是刻骨銘心。沒有認識曉涵的時候，我居然給她寫過信，鴻燕傳書，在上個世紀剛改革開放的歲月里，也是一件挺時髦的事情。有些人，一生都在尋找，卻沒有找到他們所要的愛，有些人，雖然找到了愛，但已經太晚了。
“怎麼會在這裏遇到你呀。”曉涵脫口而出。
“嗯。”站在我面前的曉涵先是愣了一下，最後，她還是笑了。“王社？真的是你？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遇到你。這些年……你還好吧。”
“是，還好吧。你呢？北京筆會以後，再也沒有見到你的身影。”
“現在，還是一個鄉村老師，不過，縣教育局通知我來開會，今晚，閑着沒有事，到這個咱們市的最高學府里轉一轉，想讓自己被這裏的學術氣息熏陶一下哩。”曉涵調皮地沖我笑一下，“怎麼，你么晚來這個亭子，不會是來約會的吧，我沒有妨礙你？”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個學校，去下鄉扶貧了。”我想躲避曉涵，但又覺得自己內心不想放棄這次和曉涵邂逅的機會。情到深處轉為濃，愛到深處無怨尤。有一些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要擁有，不後悔和曉涵的這次相遇，說實話，內心卻期望着就這樣能長時間的傾心交談。畢竟往事已經隨風去了，當然，我也不遺憾我們這些年不能相見，因為，在這夢般的歲月，春已走，花已落，自己早已錯過了今生最美麗的風景。理智和道德的屏障，讓我和曉涵保持一道永恆的距離。從喜歡到愛的心路並不遙遠，但能走通的人卻不多。有時，會一個人的時候靜靜地體驗一種淺淺的甜意，毫無負擔，始終美好，我覺得那種感覺會更讓人長久，那種惆悵會更讓人留連，那種思緒會更讓人心醉，那種離愁會更加難以忘懷。
“嗯。”曉涵點一下頭，看一下夜空，“結婚以後，生活還好吧。”
“還好吧。”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無法控制的東西太多，人們總是想改變一些東西，而無法如願的時候太多。沒有想到曉涵開口就問起婚姻和家庭，這個話題，我多少有些尷尬。
“我還是險象環生，上一次在北京，應當說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還是那樣，我的那位一直不願意離婚。好在他現在只是用心於權術，不和我離婚，據說是怕影響自己的仕途。”曉涵輕嗟一聲，“無法讓別人對自己信守諾言，自己應該做的應當是對自己不要食言。本以為自己無情，誰知在至情處自己卻最動情，本以為自己很洒脫很堅強，在思念中自己卻顯得很脆弱。算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吧，隨遇而安吧。相戀，相伴，相守，年輕時候追求的那些東西真的經不起物質世界中現實的輕輕一擊。咱們都是凡夫俗子，世俗紅塵中總有太多的誘惑和迷茫，真的弄不明白現在的生活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和你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俗，作家，讓你見笑了。”
“我的生活也就是那麼回事，現在，覺得自己不是過去那樣清高了。以前總以為是經濟浪潮玷污了自己想要的愛情，現在，面對飛速變幻的時代，真的有些不適應，就算是難以掩飾自己的失望吧，正如你所說，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呀。是的，真正的愛情不是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應當是平凡日子裏的細水長流吧。七彩繽紛，艷麗奪目，美麗無比，人們喜歡彩虹，更羨慕彩虹般的生活和事業。我們已經過了作詩的年齡了，現在能體會的是過日子就象端起一杯茶，倒一杯就是一杯，不象羅曼蒂克的情愛，那是啤酒，大半杯是翻騰的泡沫。現在是經濟社會，沒有錢，什麼都是空想。我這樣說，你還覺得我偉大嗎？不是偉大，是很實際。現在，這年頭出書要錢，發表論文也要錢，這個你也是知道的。沒有辦法，學校是個清水衙門，老婆對我說她來搞經濟，讓我來弄我的文化。還說等有了經濟基礎，也可以讓我去搞上層建築。這些年，社會在變，感覺自己整個人也在變呀。是的，我可以不為瑣事所煩，不為誘惑所動，也不為他人的傷害所困，但現實生活已經很難讓自己保持心緒安寧了。曉涵，你說一個人的自信是最大的資本是什麼？其實，我也有些懵懂，現在，只是覺得痛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許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奈要無助，但是，逃避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曉涵，我們覺得我們要做的就是要面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