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蘭姑
女人走到近前,沖我莞爾一笑。
“大國先生,你是來我這裏砸場子的嗎?”
我看着她的微笑,一時間忘了身處何處。
“你...你?”,我愣在那,渾身僵硬,話也說不出話來了。
腦袋裏電閃雷鳴,嗡嗡作響。
“不會,怎麼能這麼巧?還是另外一個人,和大志表妹與藍紅兒一樣的情形,是兩個人長得太像了吧?”
“如果確定是真實的,來會所這裏就是大志的另一個精心安排了。”
我麻木的樣子與剛才和服務生爭執叫板的高調神態判若兩人。
服務經理看了看我,看了看他們的老闆,也是一頭霧水,他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一下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老闆...這位先生他...他。”,服務生看着我,對他們老闆說話,轉臉看着女老闆的神情,一下子說出的話又變得有所顧忌,似乎被遲疑與小心卡在了嘴邊。
“你不用管了,這位先生想到咱們會所找我喝茶,你安排好我的茶室,招待他到我那裏喝茶吧。”,女人說完,再次沖我微微一笑,轉身輕盈的走開了。
“好的。”,服務生態度謙卑的應允一聲,沖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國先生,請跟我來。”
我還沒緩過神來,像被施了魔咒一樣,一言不發的跟着他。
走過一個屏風,眼前視野再次豁然開朗,我們進入了一個庭院,庭院裏有一個小湖,湖上連着迴廊的是一個進戶拱橋,跨過小橋,迴廊的兩側分佈着幾個精緻的房間,房間外飾是完全的田園風格,古樸莊重,整個院落如同一個不為人知的室外桃源,安安靜靜,只是院落里的小湖邊,偶爾傳來幾聲蛙鳴。
我被帶進一個茶室,茶室的房間不大,房間佈置的很溫馨。
女人已經泡好茶坐在那裏等我了。
服務生把我領到她面前,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坐在女老闆的對面,四周安適的環境讓我逐漸平靜下來。
“大國,這麼多年不見,還記得姑姑嗎?”,女人邊倒茶邊對我說道,話音一落,她自顧咯咯的笑了。
謎底徹底揭開了,她的確是蘭姑無疑,我有點為剛才的攪局感到羞愧。
看着熟悉的面龐,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禁有點拘束,彷彿一下子回到十幾年那個被暴雨淹沒的橋頭小屋。
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吧?”,我的問話有點唐突。
“你說呢?”,蘭姑敏銳的看了我一眼,反問道。
她犀利的回答讓我一時無話可說。
這麼多年來,我一個大男人創業都是歷盡艱辛,嘗盡世間冷暖,生活才剛剛有點起色,何況她一個女人呢?
想到這,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她。
蘭姑的模樣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歲月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
她注意到了我的注視,默默的低着頭泡着茶,清洗茶具。
沉默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
算是給我了一個明確的回答。
“怎麼說呢,你說過的很差吧,也沒到那個份上,你說過的好吧,更談不上好,馬馬虎虎吧,一個人創業,苦辣酸甜,也算什麼都經歷了。”
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這其中包含着怎樣的情緒,我能完全領會的到。
看來她的境遇和我差不多,草根的奮鬥史都是伴着血淚成長,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一帆風順。
磕磕絆絆的在社會底層掙扎,起點低,要做成一件事的代價肯定都會相對比較大。
總體來說,我們也算幸運的,趕上了國家的好時候,雖然過程很困難,但至少堅持下來了,而且也有了一點成績。
我喝了一口茶,同時品味着她說的話。
“你呢?你過得怎麼樣?”,蘭姑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再次飛快的看了我一眼。
“你比原來胖了,也精神了很多。”,她補充道,似乎也在回想我高中時代的樣子。
“現在應該比原來好多了吧?”
“我?我剛剛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這麼些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我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我和你一樣,也在做生意,過去吃了好多苦頭,現在馬馬虎虎,算有了一點成績吧。”
“這個我知道。”,她微微一笑。
“沒什麼成績的人是成不了我會所的座上賓的。”,她說完,又會心的笑了。
“不過以後你可以例外了,姑姑還是給你開綠燈,不用預約,隨時來我這裏喝茶。”
她的話也逗得我哈哈的笑了。
和蘭姑聊天溝通,永遠都是漸入佳境,是天底下最愉快的事情。
“大志在你這裏花了多少錢成為高級會員?”
我逗她,有點調侃的語氣,不過心裏還是挺好奇的,想起了這個話題,順便了解一下她的生意是不是有發展前景。
她單指捂住嘴,“噓---”了一聲,“這個是商業機密,你也是經商的,這個事絕對不能和你說實話。”
我被她調侃的有點不好意思。
“你別誤會啊,本人也想成為你的會員呢,剛才問這個事,是想知道怎麼個入會方式?”
蘭姑見我是真的想了解她的經營方式,神情也嚴肅起來。
“我這種生意,其實挺小眾的,會員制,所有的會員都是通過老鄉會,商會,聯誼等各種方式,通過熟人介紹熟人入會,而且有限制規模,地方太小,不會發展很多會員,要確保服務品質,保證正常運轉就行了,所以一直做不大,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發展,圈子內也逐漸有了一點名氣了。”
她說的應該是實情。
所有成功的商業模式都是講究“精巧”二字,所謂“精”,就是要精明,精細,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所謂“巧”,就是要巧妙,善於投機,運作模式要巧妙,只有這樣,才會有機會取得成功。
蘭姑的會所運作模式的精髓就在這兩個字上了。
她會所的服務能夠吸引大志成為會員,說明經營確實有獨到之處,以我對大志的了解,他是一個講究品質,卻從來不會亂花錢的好男人。
我和她聊起了很多相關的話題,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我看了一下表,與大志約定的兩個小時時間越來越近了。
蘭姑看了我一眼,猜到了我的心思。
“你要走了嗎?”,言語中似乎有些不舍。
“是啊,和我一起來的哥們,他做得游泳和健身項目,時間到了,估計快出來了。”,我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噢,你走吧。”,她應了一聲。
又給我倒了一杯茶。
“那就喝完今天的最後一杯茶吧。”
我端起茶杯,看了蘭姑一眼。
和她開了個玩笑。
“你剛才說的話,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什麼話?”
“就是“你走吧”那句話。”,我說一說出來,有點後悔了。
這是幾十年老家旱水河邊小屋裏蘭姑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年,橋頭小屋纏綿繾綣的離別之際,那句話是多麼的讓我神傷不舍。
女人冰雪聰明,一下子領會到了我的意思,她低下了頭,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燈光下,她看上去如當年的小姑娘一樣,嬌羞嫵媚。
一瞬間,茶室里的氣氛有些曖昧,我也有點尷尬的不知所措。
“你還是當年的傻樣!”,蘭姑嬌嗔道,像在對我說,也似乎在自言自語。
“如果我今天對你說,你別走了,你老婆回去會不會吃了你?”,她隨即補充道,說完,臉紅的如同被剛剛染過一樣。
“老婆?”,我想起了剛剛拋棄我的林雪兒,不好意思的苦笑了。
“我的老婆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沒人看得上我啊。”,我在蘭姑面前,永遠表現的像個孩子,連情緒都毫無保留。
“你呢?我記得你當年說要嫁到很遠的外省。”,說完,再次陷入懊悔之中,我知道,這個問題不應該再問了。
蘭姑沒有馬上回答我,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如果說我沒嫁,你信嗎?”
看來在感情上,我們都是失敗者。
她盯着我的眼睛,頭上的燈光映在她的雙目內,她眼神中似乎有一團火一樣的迷霧。
我在如此灼灼的注視中低下頭。
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羞澀而愧疚。
分別十幾年,音信全無,突然相遇,聊起這樣的話題,是十分不應該的,而且,我對於她,是不是也是一種情感上的辜負呢?
我沒有為人家做一件事,甚至連一個問候都不曾有過,我在和別的女孩卿卿我我的時候,又何曾想過她呢?
她一個女人在外艱苦創業,吃不飽睡不暖的時候,我又何曾給過她一絲關心呢?
作為一個男人,我還有什麼權利了解人家十幾年的過往呢?
“別瞎想了,回去睡覺吧,時間也不早了,你的朋友應該在外邊等着你了。”,蘭姑停止對我的注視,柔聲的說道。
我站起身,準備告辭。
蘭姑也站起身,她依然瘦瘦高高,仍舊高我半頭。
送我到茶室門口,開門前,她突然在背後抱住我。
我感覺脖子上濕乎乎,熱乎乎的,回過頭,看到她雙眼水霧蒙蒙。
“以後常來喝茶。”,蘭姑的語氣有些哽咽。
“我其實一直都在想你。”,她低聲說道,聲音細弱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