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迷案(上)

第四章:迷案(上)

東宸王都睆城三個月內接連發生了三起大案。

正月十五,禮部客曹侍郎嚴享在家中被殺,卻未曾傷及其家人。

二月初六日,諫祿閣補闕大夫許敬公于歸家途中遇刺,傷及五臟,不治而亡。

三月廿七日,工部尚書吳唯正一家被害,滿門二十七口無一倖存。

作案手法極其相似,刑部驗屍官檢驗結果是,均為一刀斃命,多餘傷痕為殺人後偽造,顯然為一人所為,如此大案,涉及多位朝堂重臣,已危及社稷,宸王湦震怒之下,在大殿上嚴斥負責王城安危的督御司,斥其無能,貶謫內督御魏庸,連降三級,協助刑部及神捕司調查此案,若不能戴罪立功,貶為庶民,終生不再錄用。

刑部尚書動作神速,早已命得力下屬日夜探查。倒是以精幹聞名的神捕司司典卓正功遲遲沒有動作,只是數日前請旨,調任一位黎州新任的行典令入王都協辦此案。

沒有人知道卓正功的真正用意,七神捕尚有三位在王都,為何偏偏調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行典令?

“這兒是卷宗庫,你的牌子有查看的權限。”楚青青怏怏的引着劉雙熟悉神捕司,這個嬉皮笑臉的小子,怎麼也跟傳聞里連破兩宗大案的聰慧年輕人不符。

剛剛卓大人賜了神捕金牌給他,又讓自己領着他先熟悉下神捕司,然後協同她和三哥方君悅共辦此案,司里那麼多好手不用不說,難得二姐也快要回來了,也不知道卓司典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謝楚姐姐!”雖然嬌蠻了些,劉雙對她卻是有幾分好感。

“神捕司可不比你們黎州司,看到什麼可都不要亂說!”楚青青忽然斂起神色,問道,“你覺得,這三宗案子有什麼疑點?”

雖說早有耳聞,剛剛方君悅也大略說了一遍,可是能在王城之內,如有羅網的巡防之中連續作案,犯人除了身手定然不凡之外,恐怕與朝堂權貴脫不開干係。

“我想,卓大人調我入王都的原因。”劉雙沒有回答,沉吟着,劍眉皺起,“或許是覺察到此案必然牽扯到朝中重臣,我突然發跡,無根無底,做起事來反而更順手。”

“聰明的人倒是不討厭。”楚青青嘴角綻放了梨渦笑意,“如果只是這個原因,那卓大人就不是今天的卓大人了。”

“哦?”劉雙疑惑,看着笑起來的楚青青,有着少女才有的嬌美清澈。

“執七神捕金牌,不受宵禁管束,可自由出入王城。”楚青青挑眉,“我準備夜探尚書府,有沒有興趣?”

“當然!”劉雙眼神一亮,他最喜歡深夜探查案發現場,尤其是深夜發生的案子。

“噓……”楚青青狡黠的笑着,水盈盈的瞳子滴溜溜的轉,打量着四周,“別讓三哥聽見,他可不准我私自溜走!”

“想不到你這麼怕三公子啊!”劉雙揣着手調笑。

“笨蛋!”楚青青粉拳錘在了比她高了半個頭的黎州行典令胸口,“我這是——是……”

一時語塞,楚青青粉白的面頰騰起紅暈。

“哎呦,七公子又打人了!”劉雙捂着胸口佯做受傷。

“嘿,本小姐今天就非得揍你了!”

………………

明正廳里,灰麻長衫,輕袍緩帶的中年男人緩緩合上手裏的卷宗,眼神飄忽不定。

他剛剛翻看了幾頁,卻一個字都沒有入心。

禮部、諫祿閣、工部,涉及三位當朝重臣,這樣的大案子從未有過,那日宸王湦震怒,百官噤若寒蟬,除了恐懼責任之外……恐怕,最擔心的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自己吧。

“司典。”方君悅跟隨卓正功多年,從沒有見過這個久經生死的男人如此恍惚,“為何這幾日如此心神不寧?”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幾件案子絕不是那麼簡單。”卓正功眉頭緊皺,原本落拓的男人此刻顯得格外沉鬱,“它背後牽扯的勢力,恐怕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方君悅想要說什麼,一時間找不到適合的語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那兩個孩子有什麼動作。”想起那兩個年輕人,卓正功皺着的眉頭微微舒展,就像面對着自家的晚輩。

“打打鬧鬧免不了。”方君悅也露出寵溺的微笑,對於那個出身權貴的嬌蠻小姐,起初他也頗有微詞,但是三年以來,那個從少女出落成美人,但是一心做事,縱使有着貴小姐才有的嬌蠻氣,卻從未顯露嬌貴的姑娘倒是着實令人欽佩。

“你們幾個啊,沒有跟青青年歲相仿的人,平日裏還是少了些生氣,畢竟那孩子才二十一歲,來了劉小兄弟,看得出青青還是很開心的。”卓正功輕撫着自己生了繭的指關節,眉眼溫柔起來。

細細想來,似乎從楚青青跪在神捕司外三天三夜,請求進入神捕司那天開始,原本不苟言笑的卓司典的臉上,偶爾開始會露出柔軟的笑意。

“求卓司典收青青入司!”青澀美貌的少女跪在神捕司門口乞求,來往的行人側目私語。

“卓大人傳令,神捕司非尋常府衙,休要再此胡鬧!”是他替卓大人傳令的,希望這個女孩知難而退。

“卓司典若不收青青,青青就長跪不起。”那個膚若凝脂的少女斬釘截鐵的堅持着。

方君悅搖搖頭,嘆了口氣,這些年如她一樣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無一例外都被卓司典的嚴格而驅逐,這個女孩子生的如此嬌美,神捕司確實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在門外跪了三天了,不吃不喝,就要堅持不住了。”方君悅有些不忍,看着少女因為飢餓而慘白的臉,再跪下去,那雙腿怕是要殘廢掉了。

“——讓她進來吧。”沉默了許久,卓正功終於開口。

“是大人!”方君悅不知道自己為何居然有些欣喜,笑意忍不住的溢出嘴角。

那個時候,卓大人是為什麼終究收了青青入司呢,是因為她身居高官的父親的緣故?還是想給那個少女以擅自逃婚後的庇護和歸宿?

或許都不重要了,看着那個活潑明媚的姑娘,卓大人眼裏——是如師如父般柔軟的光芒吧。

“他們似乎約定,今晚要夜探尚書府。”方君悅遲疑了片刻,還是如實道來。

“讓他們去吧,神捕司總有一天要交給你們年輕人,那兩個孩子很聰明,我很喜歡。”卓正功出乎意料的沒有阻攔,“青青雖然驕縱了些,但是分寸從來沒有錯,劉小兄弟的身手很好,又機敏過人,不走錯路也是前途無量。”

“是。”方君悅稟退。

“君悅。”卓正功叫住了下屬,“你跟着他們,不要被發現。”

“是。”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幫忙。”卓正功猶豫片刻,囑咐。

“是。”

………………

暮色從四方八方合圍,王都睆城的夜晚與尋常州郡也沒什麼不同,一樣的沉默,一樣的燭火漸熄。

倘若非要找出不同的地方,除了傳聞里的北市夜裏才會開市的鬼市街,或許就是王都格外的紙醉金迷的酒樓,揮金如土的富商公子,巧笑生情的少女美婦,揮霍着大把的燈紅酒綠。

月色被濃雲掩藏,暗夜裏,銷金窟里亮起的星星點點的燈光輝映着閃爍的星辰,早春的夜裏,北風尚且夾着涼意。

藉著夜色的掩藏,兩個矯捷的影子踩着屋脊迅速的消失在潑墨般的黑暗裏。

“笨蛋,你居然跟得上我!”一身緊身夜行服的玲瓏女子壓低聲音對着緊隨其後的黑衣男子說道。

“楚姐姐好俊的輕功,可是師承承隱學宮沈教諭?”劉雙輕功學的並不好,勉力跟上楚青青的步子。

“你認識沈師傅?”楚青青驚愕,步伐稍緩。

劉雙足尖輕點,從一個屋脊躍起,落下時已是旁側的牆壁,“神捕司耳目遍及宸國,也許,遍及天下,楚姐姐怎會不知劉雙來歷?”

“劉雙,浥州洛城人,幼從乞其父,寄身於洛城北北谷山山神廟,旦夕為食所憂,年九歲,父死。時承隱寺高僧遊歷洛城,憐其苦,乃收為俗家弟子。及加葵,常往返於承隱學宮。”劉雙自顧自的念着在神捕司卷宗閣看到的關於自己的記錄,或許是此前的自己人微名小,到底還是語焉不詳,不過竟然連自己這麼小的人物,都被記錄在冊,神捕司的手段,究竟有多深。

“我倒是小瞧了你……”楚青青暗自讚歎,“家父是浥州督略楚雄才,想必你也知道,小的時候,沈師傅經常會到家裏教我的哥哥們。”

“沈師傅還好吧,我也有五年沒見到他了。”楚青青想起那個總是帶着笑容的中年男人,瘦削的臉上顴骨高挺,教起武學來卻一絲不苟,據說沈師傅那一身的輕功身法,就算在學宮裏也是數一數二。

“嗯,我也只是學宮的外門學生,見過幾面而已。”

“前面就是尚書府,現在早已封禁,沒有卓大人和刑部李大人的親許,任何人不得入內。”楚青青輕車熟路,那日探查現場時,她也在內。

“我們從后牆進去。”楚青青低聲,躡手躡腳的避過刑部和神捕司的雙重封鎖。

十幾個巡邏的衛兵拄長槍,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等待着換防的同僚來接替,這看守案發現場的工作還是來的輕鬆,畢竟少有人會願意接近這冷森森的死亡之地,為首的衛士叮囑着下屬提起精神,自己的上下眼皮又打起架來。

“咚——咚!咚!咚!”鑼聲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老更夫手中的火亮隱沒在巷角無蹤。

負責巡夜的巡防營精神的多,他們十人一組,舉着燈籠,長劍反射着火光,透着肅殺的寒意。

“走——”楚青青熟悉巡防營和守衛的換班時間和死角,當先輕身一躍,已然縱身翻過牆頭,踮腳落入尚書府衙。

斜眼瞧着劉雙緊隨其後,楚青青閃身幾步貼着窗欞站緊。

藉著偶爾穿透濃雲的月色,劉雙四下打量,這尚書府倒是蠻大的,好在不會有人想到,神捕司的七神捕也會偷偷夜探現場,他們兩人本可不必如此小心,不過如果大張旗鼓的探查,兇手必然也會得知一二。

“吱——呀——”不過幾天的光景,這原本富麗堂皇的尚書府就變成這副模樣,連窗子都發出年久失修般的細微聲響。

兩人輕身躍起,夜色掩着他們的身形,兩人悄無聲息的溜進了內室,小心的避開幾具,躡手躡腳的,在黑暗裏,心照不宣的凝神靜氣。

“尚書府一般什麼時候閉戶。”劉雙沿着地板一抹,然後湊到鼻尖輕嗅。王都不同於尋常州郡,有着嚴格的宵禁,王孫顯貴也不可免,即便是那燈紅酒綠的酒樓,到了深夜時分,也要閉戶謝客,留宿的客人也只能等待破曉才能離開。

“三月廿七日夜裏遇害,那日並無朝議,官貴家裏,一般剛打二更會閉戶,眾人休息會晚一些,大約二更過後。”楚青青白日裏已經探查過,她水盈盈的眸子四處觀瞧,心底模擬着兇手可能的作案方式。

“我聽方大人說,剛打四更的時候,他和卓大人趕到就晚了。那個更夫也是一無所知。”劉雙沉吟着,“我想,與其從這一案中尋找,不如想想嚴侍郎、許大夫、吳尚書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這一點卓司典和三哥也想過,但是無從下手,許大人身為諫祿閣大夫,得罪的人必然不少,吳大人身居尚書之位,想謀害他的,數也數不過來,倒是嚴侍郎,雖有職權,卻是很難得罪什麼人的。”楚青青清秀的眉頭緊鎖,從小沐浴在官場的她接觸的權謀自然不在少數,父親早早的為她定了門親事,雖然只是個郡守的兒子。

“我看了三位大人的卷宗,的確無跡可尋。”劉雙思慮了許久,還是緩緩說出,“可是,從朝中其他大人的卷宗里,還是看得出一些端倪。”

“你用一下午的時間便讀遍了卷宗庫?”楚青青錯愕,睜大了清澈的黑瞳,她是家中的天才,哥哥們要學半個月的身法招式,她只用一天就足夠。進了神捕司以來,大小案件無不經手,卓正功有意無意的栽培她,她也不負眾望,除了武學上進展不凡,心思謀略上也穩步提升,所以這次才派她跟三哥協同辦理這樣的大案。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黎州來的區區一個小行典令,居然有這樣不凡的能力。

寂寂冷夜裏,明眸女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黎州行典令,秋水般善睞的眼裏除了疑問之外,竟有一絲絲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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