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鬼市街(下)
“真漂亮!”花貓臉的妙齡女子停下了腳步,仰着頭看着那漫天絢爛的煙花,星光混合著火焰在她明亮的眸子裏倒映出漂亮的影子。
大黃狗面具的年輕男人停下腳步,回頭望着同行的姑娘。恍惚間,被面具覆蓋下的那個苗條纖瘦的身影,似乎有些像那個傢伙。
元寶,我怎麼有些想你了啊。
“笨蛋,你幹嘛呢?”楚青青粉拳錘在怔怔的少年郎胸口,憤憤道,“剛才怎麼了嗎?”
“沒,沒事。”劉雙尷尬的撓了撓頭,被箍在腦後的伸縮繩絆住了手指,帶起的繩頭彈痛了他。
“好啦,這一次不是來玩的,走,帶你去見一個人。”楚青青的手穿過人群,握緊劉雙的手腕,拉着同僚擠過擁塞的人群。
各式各樣的面具戴在形形色色的路人臉上,稀奇古怪的臉譜也頗有趣味,楚青青來過多次,興趣稍淺,劉雙初來乍到,覺得新奇的很,亦步亦趨的跟着七公子,眼睛在從未見過的物什上逗留徘徊。
“你看那是什麼?”劉雙賴着不想走,被楚青青拖着前進。
“迷榖,抑制術法中幻術一門的神物。”花貓臉的姑娘無奈解釋。
“什麼肉?好香啊!”
“博羅爾草原的旄牛。”
“這麼大的夜明珠!”
“那是九淵深海的鯨膏。”
“好精緻的木鳥!”
“那是仿照‘翕’而製成的。”
“你見過‘翕’么?”劉雙站定,愣愣的看着攤位上那精巧絕倫的小小木鳥,楚青青拉了幾次,都沒有扯得動。
“我只在史書上讀過,這種巧奪天工的奇物,六千年前就消失了。”楚青青也就不再拉他,嘆了口氣,這種消失在歷史上的,據傳說能夠翱翔於天空的通神般的機械之力的巔峰神物,她只讀過一次就再難忘記。
“好美……”劉雙目不轉睛的端詳着仿製的小東西,可惜,這隻木鳥卻再也無法飛翔。
“據說是缺少了產自星野雪域的燃料,即使製造了‘翕’,也沒有動力源讓它飛翔了。”楚青青幼時從父親請的老師那裏聽說過這樣的緣由。
“真想親眼看看它飛起來啊!”劉雙抬眼望着夜空,眼神里滿滿的都是希冀的光芒。
“好啦好啦,等那一天,別忘了帶上我一起看。走啦!”楚青青也知道,這樣的想法雖然幾近無望,可是卻依然那麼迷人。
兩人擠過摩肩接踵的人群,走過千迴百轉的街頭巷角,劉雙已經記不得路線了,好在跟着楚青青,相信不至於迷路。
鬼市街果然名不虛傳,雖然只有這樣並不寬廣的一條長街,即使入了夜也勝過南市的白晝時分。
那些稀奇古怪的面具,更是增添了新奇的感覺,即使每天都來此,也會有着完全不同的體驗吧。
“笨蛋,知道海民么?”拉着同僚的手腕擠過人海,楚青青問道。
“沒有見過啊。”劉雙搖頭,“不過我在‘覽物志’上看過,說‘九淵之內,七海之間,有海民,行如鮫,類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可以的啊,‘覽物志’都知道!”楚青青誇讚,“‘述異記’雲,蛟人又名泉客。有蛟綃紗,海民潛織,一名龍紗,以為入水不濡。九淵有龍綃宮,泉客織綃之處,綃有白之如霜者。”
“不過,海民除了淚珠和龍紗外,他們最厲害的,是明吉凶曉禍福。”楚青青等着劉雙幾步,和他並肩而立,“今天我要帶你見的,就是一位海民!”
…………
溪流一如尋常時候,抱着懷裏那位嬌小的女童,坐在巨大的方桌後面,等着下一位前來占卜的客人。
今晚的客人並不算多,溪流面前的星羅盤被他懷中的女童模樣的傢伙隨意的擺弄着。
當然,這個占星攤的真正主人,並不是高高瘦瘦、穿着考究的溪流,而是被這個男人抱在懷裏的、粉妝玉砌的、帶着菠蘿面具的稚嫩女童。
雖然整合鬼市街的星跡師都不願意說,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幼稚的女童才是鬼市裡最好的星跡師。
如果要問中州大地上最為神秘的職業,那麼只有一個答案,星跡師。星跡師自昭陽皇帝時代就開始就已經出現,甚至連星羅盤都是從星跡師手中啟發而製成,可以說星跡師是大地上最早研究天象來觀測世間一切動向的人。
星跡師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裏,被歷代君王和貴族重視,無論是帝都宮中,還是王都宮中,瞻星監就是為其所設立。
星跡師們通過觀測天象星辰的軌跡,擁有窺探天下動向、萬物興衰成敗的能力。甚至能夠預言人的生死貴賤。
然而相對的,擁有了如此強大能力的他們,卻不能觀測自己的命運,他們只擁有守望的能力,卻被剝奪了改變的能力。
溪流憐愛的看着懷裏的稚童,似乎他的金魚面具都開始溫暖起來。
他的手觸及女童冰冷的肌膚。從那細膩而柔軟的皮膚上,他能感覺到女童微弱的心跳。
女童那渾然不同於中州陸民的體溫,以及緩慢的生長時間,溪流覺得不可思議。當然,他知道,那是因為這個小女孩,是一個出生在七海之間,生活在九淵之內的海民。
粉嫩的藕荷色長裙下,小女孩的魚尾早已蛻化,被長裙遮蔽,只有回到家裏,溪流才能將她放在蓮池裏,恢復她的精力。
“溪流,你在想什麼?”小女孩仰起頭,看向抱着自己的年輕男子,直呼那個人的名字,聲音還帶着奶氣,可是語氣已經有些成熟。
“采采,我們該回去了。”溪流溫柔的低下頭,叫着女孩的名字。
“不急,我們要等的人,就快到了。”名叫采採的小女孩將刻着‘謝客’的牌子遞給男人,示意他掛在攤頭,屏退那些無聊的過客。
“嗯,好。”溪流從來都這樣順從小丫頭,就像二十年前一樣。
她說今晚要來鬼市,他就抱着他過來。
她說要等一個人,他就安靜的等待。
“溪流,你多大了?”采采突然這樣問道,就好像……老人詢問晚輩的年齡。
“快要四十歲了。”溪流回答。在外人看來,他最多也不過二十齣頭,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為這個女孩,時間在他的身上放慢了腳步,歲月繞過了他的眉頭,讓他保持着年輕的模樣。
“我讓你娶妻,你總是答應,卻不去找。”女童嘆息,幼稚的聲音里有着格外成熟的意味,如同為兒子操心的母親。
“來得及。”溪流還是那樣溫柔的答應。作為海民的采采有着遠遠超越陸民的壽命,可以擁有漫長的時光去喜歡或者憎恨一個人。而他明白,他的時間不多,只有短短數十年,能夠遇到采采,已經讓他的人生充滿了色彩,容不得其他人涉足了。
“我只能延緩你的衰老,卻無法延長你的生命,溪流,你知道么。”采采罕見的露出傷懷的神色,眼睛裏的光芒暗淡下來。
“嗯,我知道。”溪流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來了。”女童輕聲說道。
溪流已經伸手摘下了‘謝客’的牌子,二十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的諳熟,讓他們有着無言的默契。
…………
終於擠過人群,楚青青在大方桌前坐定,劉雙乖巧的站在她的身後,就像一個侍從的模樣。
看着眼前的金魚面具的清瘦男人,劉雙好奇的看了看他懷中的小女孩,尋思着怎麼一個星跡師還帶着女兒占星呢。
“采采姑娘,又來叨擾了。”楚青青越過成年男子,向小女孩問好。
“七公子,別來無恙。”小女孩淡淡的回應。
“啊……你……她……誰?”劉雙目瞪口呆,一時間沒能明白怎麼回事,脫口而出。
看來,這位公子,就是采采說要等的人吧。想到這裏的溪流溫柔的招手,示意那個傻了眼的年輕人落座。
“我來介紹一下吧。”溪流含着春風般的笑意,讓劉雙冷靜了幾分。
“瞻星監,星侍溪流。”溪流自我介紹。
“這位是瞻星監禮天官,采采。”溪流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可與旁人說。”
“禮天官!”劉雙自然聽過這個名號,那可是星跡師們最高的榮譽,作為瞻星監的首席星跡師,為國君和整個王朝占卜星辰的軌跡,籌算國家氣運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么?
“想什麼呢,溪流,替我錘他。”小女孩顯然是從初見的年輕人的臉上讀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吩咐道。
溪流點頭,拿起桌邊的摺扇,輕輕敲在劉雙的肩頭。
“失禮、失禮!”劉雙趕忙頷首,尷尬的笑起來。
“七公子這次來,是要卜什麼呢。”名叫采採的小女孩模樣的禮天官細語問道,溪流的體溫讓她覺得格外舒服。
“采采姑娘,可知道近來的三宗命案。”楚青青白了一眼劉雙,恭敬的詢問。面對雖然只是女童模樣的采采,但是對方畢竟是禮天官,雖然位同八部尚書,但即使左右二相見了也會禮敬幾分。
“嗯。”采采輕輕點頭,算是答覆。
“那您可知,是什麼樣的人所為?”知道星跡師能窺福禍,明吉凶,但是對於這樣的命案根本無能為力,不過如果肯幫助詢問星辰的軌跡的話,對探明案子至少是有些許幫助的,有了這些思量,楚青青才打算來鬼市街一問。
“溪流。”采采深處小手,抱着她的男子心有靈犀一般的將星羅盤放在她的面前,單手托着。
小手在星羅盤上掠過,盤上那些古拙繁複的花紋和轉盤無風自動,帶着神秘莫測的詭異力量,似乎跳起優雅的舞蹈,述說著星辰給與凡人的預示。
“高高在上的荒野,枯草發出新芽,參天的巨木被蟲蟻啃噬着樹根。”晦澀難懂的話語從小女孩的嘴裏一字一句的突出。
隨着讖語被稚童揭示,星羅盤上的異動漸漸平復,那些奇異的舞蹈也都偃旗息鼓。
“多謝采采姑娘。”楚青青拱手,雖然還不能明白讖語的深意,但是堂堂禮天官肯為自己卜這一次,也是非常難得。
“什麼意思啊?”劉雙看的糊塗,撓了撓後腦勺,情不自禁的的問道。
“笨蛋,別說話。”楚青青手肘懟了懟同僚的胳膊,示意他安靜。
“我也只能窺探幾分啊!”采采出乎意料的沒有嗔怪不知禮數的年輕男子,只是默默低下頭,如果能擁有像母親那樣的力量,或許真的能看到星辰的軌跡。
“如此,多謝了,青青告辭了。”楚青青淺淺施禮。
“笨蛋,你過來。”叫住劉雙的,是那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