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逃亡二 交錯的線
雲海宗掌門手諭:雲澤巡察使碧雲濤,在職期間擅離職守,行事不當,激化道脈矛盾,即日起,開革出雲海本籍名錄,貶為支脈遺錄,本人終身不得踏入雲澤,所屬支脈四百年內不得歸入雲海。
正一道掌教手諭:雲海宗真傳碧雲濤勾結魔門,殺害道脈弟子二十七人,行事殘忍至極,無半分悔改之心,罪無可赦,當受五行涅元之刑,以昭天下。
兩份手諭近乎同時發出,雲澤之地頓時沸沸揚揚。
……
湖邊蘆葦盪。
薄霧如紗,仙氣盎然。
風祥雲倚靠舟頭,神色悠然,鼻翼翕動間,一線素練般的煙氣納入口鼻。
他鄭重地將書翻到最後一頁,頗有儀式感地念出了書中最後一行字,“第十滴紅顏淚,於焉墜落”,隨即將其合上。
一抬眼,只見一道人影立在船尾,好似一隻隨時飛揚的鷹。此人約摸三十歲年紀,黑髮臟袍,道人打扮,雙目銳利難擋,一柄無鞘長劍用枯黃的草繩綁了,懸在腰間。
“不知閣下是?”
風祥雲面露訕笑,有意無意地抬手露出書封,書封上寫着‘論武’二字,這是秦國流傳甚廣的武道典籍,據傳是天武宗的數位武道宗師聯合編篡,此書言辭淺白,但立意高深,是嚴肅而正經的經典之作,被人瞧見絕不會惹來譏笑。
來人面無表情,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伸手虛點了下風祥雲的書封,方開口道:“青萍居主人所著的紅顏淚系列?這書值得一看,於修行煉心大有益處。”
風祥雲滿是詫異,順着來人的手指看去,《論武》的書皮被風吹折,一角書封羞澀地低下頭,露出本來面貌。裏面竟包着另一本書,上書‘紅顏淚’三字,透過這一角,還能看見半截淺藕色玉臂圖樣。
風祥雲熟練地乾咳一聲,狀若無意地將書撫平,放於一旁,用疑惑的目光投向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是多瞧了幾眼,便覺劍芒加身,雙目刺痛,不由得半遮住眼。
只聽得來人開口道:“我受人所託,邀你入雲海宗而來,你執此令赴雲澤之南即可入門。”
這人自然是碧雲濤,只見他手一揮,一塊莫名材質的令牌落在風祥雲眼前。
風祥雲卻沒有上前拿取,反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我們風家承得可是天武宗的道統。”
雲海宗是當世大派不假,不過風祥雲身為秦國雲江王次子,若無意外,他成年後就會拜入天武宗,這也是毫不遜色的大門派,又何必捨近求遠?
那人搖搖頭,“此事前因後果我不清楚,只是那人說,只要你看到鴻海令背後的字就會同意,並無強求的意思。”
風祥雲接過令牌,令牌呈碑形,薑黃色,一面光滑無字,一面上書‘身內求法,心內求道,神源本流,大道之始’十六字,除此之外,半分花紋也無。
“身內求法,心內求道。”
風祥雲對着令牌,一字一句的跟着念叨幾遍,神色愈發肅穆,不知不覺已是雙手攥緊,右手包住令牌,左手幾乎把書的一角捏爛。
但凡有些來歷的宗門,往往會將宗門的理念綱領傳揚出去,一如天武宗的‘天授人以武,人以武勝天’,雲海宗這幾句點明了是一個煉心為主的宗門,而高明的心修法門正是他所急需的良藥!
“你願意接受?看來不久后就要喊你一聲師弟了。”
碧雲濤本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變得陰沉,被革除宗門的人沒有什麼師弟的說法了。
他手指一旁的紅顏淚,沉聲道:“雲海宗在道法上的造詣極深,你若潛心修行,長遠的不說,至少能讓你到達御氣化形的地步。”
話音落,霧氣化作出浴美人,伏在風祥雲身上,膚如凝脂,手如柔夷,兩瓣桃花翩然起舞,晃得風祥雲口舌發乾,正是:嬌鶯雛燕微微喘,雨魄雲魂黯黯酥。
微風拂過,只見美人哀鳴一聲,再無蹤跡。
道派修行,向來有以富貴、美人激勵門下的傳統。風祥雲倒是吃了一驚,不是被這道法所攝,而是突然發覺這幅場面正是自己所看書中,水龍吟一章的描寫。面前這陌生人亦是書友,一時間只覺這冷麵道人親切許多。
許是這湖上風寒,風祥雲乾咳不止,突然驚訝道:“這紅顏淚第十卷可是青萍居主人的新書,我大哥昨日才硬塞給我的,道長也看過?”
碧雲濤正色道:“青萍居主人本就是道派之人,在南邊早已出了不少新作,紅顏淚系列寫到第十二篇了,只是南北互不相通,秦國這邊遲滯些也屬正常。我常閱此書磨練心志,打磨真氣,你入宗門后也可借閱。”
“看春色小說磨練心志?”
風祥雲險些笑出豬叫,再抬頭時,湖面空空蕩蕩,若非手上的觸感並非作假,他都要以為不過是一場幻覺罷了。
碧雲濤遲疑片刻,用傳音入密功夫傳出一句話,不敢低頭,便將身形隱匿,不見蹤跡。
“小心天機者,話癆神棍尤甚。”
……
雲澤岸邊。
無人注目之處。
碧雲濤露出身形,離岸一步之遙。
“看到那孩子了嗎?真是大道的造物。”泥潭涌動,爛泥飛濺,蘆葦葉嘩嘩指責。
“大道?我只是感覺到他的七魄不太正常,幾乎沒有情緒波動,表情假的厲害。”碧雲濤心中暗道:“師兄你也一樣,你的表情或許逼真,但絕不真實。”
“我在他眼睛裏看到了一道雷光,束縛念頭的雷光!用實物束縛虛念,我在古籍中也只能看到隻言片語,真是不可思議的境界。”
碧雲濤還未見過這位師兄如此失態,問道:“神元境界也做不到?”
不同的修行派系往往會有不同的境界,諸多修行者參照各色典籍劃分出一個通用的標準,分為氣元境,玄元境,丹元境以及神元境。
氣元境指修行者能夠到氣的存在;玄元境指修者能感受到天地靈氣的存在,這個境界開始能短暫滯空;丹元境指修行者能將自己的意志加持在天地靈氣上,好似一體,故有‘丹’字;神元境界則幾乎是各派修行體系的最高境界,徵兆各不相同。
不過按照這種標準,武道修行者只有氣元境一重境界,這套標準推行之初,有些書社為了博人眼球,往往會給出《某某武道修行者氣元境越兩階虐殺正一道丹元境》,《某某武聖以氣元境修為和某正一道神元境長老大戰數日》此類話題,造成極大誤會,所以正一道禁止書社將武道修行和此標準掛鈎。
衍道人平靜下來,說道:“按典籍所描述,只有跨越生與死的界限,在有無之間銘下烙印的大神通者才能做到,即使是掌門也難做到。”
掌門雲龍真人被視為神元境第一,他如果做不到,那別人就更不可能了。
“那又有什麼用呢?”
碧雲濤收回雜念,回過神來。
不能從此處逃生,則一切皆休,再沒有什麼以後了,如果僥倖逃生,按照和衍道人的約定,也不會和那少年再有交集,猶如兩條從不相關的線。
他再厭惡命定之說,也不能不承認天機術擁有確實存在的強大效力,在他同意的時候,天機術恐怕已經開始生效了。
“對我有用啊。”
即使看不到面容,也難遮掩聲音中的喜悅之情,但不知怎得,碧雲濤沒有聽出一絲笑意,反倒像是無盡的悲哀。
“我要上岸了。”碧雲濤提醒衍道人,也是提醒自己。
一隻滿是泥痕的布鞋堅決的踏在岸邊的沙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