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逃亡一 亂命之星
雲澤,陸上之海,北秦與南越的分界線,當世三大宗門的中心,除此之外,它如今還是一處萬眾矚目的獵場。
更準確的說,是由三宗之一的正一道發起的公審大會,追剿名為碧雲濤的正道叛逆。巧合的是,此人出身於同為三宗之一的雲海宗。
……
雲澤之上,一道黑影貼着湖面向北而去,光影交錯間難覓蹤跡,不過天上飛鳥眾多,其中一隻眼力着實過人,環顧無鳥后,俯衝而下,鐵羽如刃,利爪似鉤,與湖面交匯的片刻,悍然出爪。
破碎的黑影化為白浪濺開,茫然的飛鳥失去了夢想,獃滯地扑打水花,卻不見黑影迅速變大,一口吃掉了它的影子。
飛鳥上空不到一尺的位置,人影竄過,這人素白道袍上滿是泥黃色污痕,黑髮束起,雙目如鷹,身法鬼魅異常,幾個起落間已是消失在湖波里,空留一隻飛鳥對着一閃即逝的鳥前輩頂禮膜拜。
碧雲濤遠遠看着前方的城池輪廓,終是停下了步伐。
“衍師兄,前面就是雲江城,正一道不會漏過這裏的。”
雲江城是雲澤之北的第一座大城,此處往北皆是秦國天武宗的勢力範圍,只要突破這裏,就能迅速擺脫正一道的追剿,魚入大海。換而言之,正一道必會在這裏重兵佈置。
“不能再往前了,來了大人物呢,即使隔了這麼遠也能隱隱地感受到沉重的靈壓”
一張符紙從他身前飄起,泛着銀色的光。
這是四品的星元符,不算太高的品級,符中蘊藏的星之力既可以提供對自身真氣的補益,也可以借用符咒直接使用,他手中這張可以釋出由星之力凝聚的護盾,對於碧雲濤這樣的玄元級修士,是十分便利的通用符咒。
各派流通的星元符可能有些許不同,但絕不可能像他手中這張一樣,星之力流淌於符紙中不斷重組,一路的追殺之旅,這張符咒施展過雷法,水行遁法,現在乾脆成了一張通訊符。即便不停地消耗,符中的星之力不減分毫,還有愈發凝聚的趨勢。
他購置的大路貨符咒當然不能做到,除非有一名修士,能在百里之外掌控符咒中的星力。
碧雲濤口中的衍師兄,被雲海宗視為天驕的這人正不斷衝擊他心中對於三代青年修士的概念。
“假的吧。”碧雲濤喃喃道。
磅礴的星力一度讓他懷疑他帶錯了符咒,熟悉的氣息融在這片星力的海洋里,衍道人跨越數百里而至。
對於一個還在思考如何出劍更快,什麼樣的法術組合效力更高,轉輾苦戰二十餘日只為突破兩百來里的修士而言,很難理解藉助別人的符咒施展遁法的境界。
“化身沒必要太精細。”碧雲濤腳下的一灘銀色爛泥如是說到。
與此同時,一隻小舟從蘆葦盪里悠然而出,舟上有個十四五歲年紀的少年,黑色鬆軟的頭髮被露水浸濕,聳拉着貼在腦後,他背靠舟頭,半倚半躺,兩腳搭在一起,雙手捧着一本嶄新的冊子,耐心地捋平嘩嘩作響的書頁,渾然不知一人一泥正盯着他。
“衍師兄,是他嗎?”
看在之前的神威上,碧雲濤勉強做出恭敬的禮節面對這灘爛泥,衍道人並非無法以人身出現,只是他覺得爛泥的形態並不礙事,所以別說相貌了,他連手腳都懶得雕琢出來。
“是他,命運是不會錯的。”
“命運?師兄你不認識他?”
碧雲濤不信這個,或是說除了極少數的一撮人外,修行者大多都不信命,比起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信自己手中的劍,苦修的靈力,逆天斬命,超脫逍遙才是真正值得憧憬的。
“你的生機原本在他身上,你也將用自己的鴻海令回贈,現在這一切我可以接手,我來對付正一道,幫你開闢生路,而你要付出的則是你和這個少年的緣分,這個交易如何?”
“交易我的緣分?聽上去衍師兄你虧了許多?”
碧雲濤有些好奇,在他印象里,他這位師兄可絕不是一個義薄雲天的人。
“是的,緣分,你也可以理解為與這個少年相關的歸屬於你的命運。我將改動命運長河的走向,選擇更適合我的命運,沒有人會賺,也沒有人會虧。”
哪怕對着碧雲濤說話的只是一灘爛泥,但碧雲濤還是感覺到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籠罩住他,渺小而無力,就像一顆棋子睜開了眼睛,看着棋手正笑呵呵地拿起他,指着棋盤的某處道:“此為命定。”
劍聲清鳴。
碧雲濤抬起頭,利刃般的目光刺破重重迷障,越過小舟,洞穿山巒,直至天地交匯的盡頭,沉默半晌,他開口了。
“嗯,就這麼辦吧。”
聲音沙啞而低沉。
這場風波太大,在兩大宗門的交鋒中,即使這少年身份再尊貴,也只是驟風暴雨中的的幼鳥,大有被巨浪裹挾沉入湖底之可能,一段還未開始的緣分?未必是善緣呢。
“我去過小浪底了。”
銀色的爛泥突然開聲。
小浪底是雲澤大湖往南三百餘里的高峽,山高水急,也是碧雲濤逃亡的開始。
“十二具屍體上一共八百餘處劍痕,傷口流溢的氣息確實出自你的流雲真氣,你和他們有私仇嗎?下手如此凌厲,可不像你以往作風。”
碧雲濤默不作聲。
“碧師弟你平素在山門修行,那十二人又是正一道新一輩弟子,你們應當無有交集才是,嗯?師弟你的殺意怎麼這麼重?”
如果他沒有感應錯的話,這一路行來,面前這位師弟已經對他起了三次殺心了。
碧雲濤神色有些變化,手撫竹劍,終是長嘆道:“衍師兄還提這些做什麼,已做下的事無可更改,未發生的事也不會發生。”
“你說的不錯。”
衍道人隨口應道:“就算你是被冥魂宗的人控住了心神才做下這等大案,正一道也不會接受這個結果的,宗門無法在明面上出手庇護你。我問詢你,一來是為了給宗門一個交代,二來也是滿足下我的好奇,我見過許多傷在冥魂宗神通下的修行者,瘋癲者有之,入魔者有之,自棄者有之,可像師弟你這樣神色清明、殺意純粹的還是第一次見。”
碧雲濤低下頭,凝視着泥潭,緩緩道:“可能並沒有人控制我的心神,一切都出自我的本心。”
衍道人不再接話,化為一潭死水,他在修行路上遠超同儕,更是天地間少有的天機者,碧雲濤魂魄中被夢魘咒侵蝕的痕迹在他眼裏洞若觀火,又如何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是被操縱的可憐蟲,更願意相信自己是順應本心,自蹈絕路的復仇者,至於這份被別人催化的仇恨,又能支撐他走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