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夢境三 出劍所為何故

番外 夢境三 出劍所為何故

時空靜止在了這一刻。

碧雲濤腳下現出一片黑色的陰影,陰影中走出一人。

“真是狼狽啊。”

那人身上被黑色迷霧縈繞,語氣卻很輕佻:“你老爹臟腑受了傷,兩天後氣鬱而死,你家阿姆受不住打擊,也活不過旬日了,你信仰的神靈被你侮辱,再不會降下賜福,村裡人會把你當作災星,把你趕出去。這個結局是我從命運長河裏窺見的一角,你還滿意嗎?”

“你以為順從他們,站着不動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碧雲濤臉色漲紅,由羞愧變為憤怒,向他叫喊:“你懂什麼,他們,他們都有法術的,會殺了全村人的。”

那人混不在意,反倒戲謔道:“所以你只敢對着我大喊大叫,對他們你連聲都不吱一個,哈哈哈,真是笑死人啦。對着傷害你的敵人妥協,對着無害的旁觀者憤怒,還要我對你感同身受,這不可就是——廢物中的廢物么!哈哈哈哈!”

“你少說這種風涼話,如果我有你的力量,我早就——”

“早就什麼?”

那人扯着嗓子故作疑問:“早就衝上去拚命?你可真會說笑話,這樣吧,以後當個滿口妄語的小丑好了,小丑界的祖師爺也不失為一代宗師啊。”

“你———”

碧雲濤再也沒有忍住,氣憤,痛恨,羞愧化為沸騰的赤焰燃穿胸肺,從雙目中透出血色的焰光,白玉般的竹劍悍然刺出,抓着劍柄的手是紅色的,劍尖也是紅色的。

面前之人左腹被刺穿后卻笑得愈加歡快,甚至有些扭曲,他抹起一把血,放在嘴邊舔舐,形似癲狂,“不錯不錯,就是這樣的味道!只有這樣的決心,才能揮舞復仇的劍。”

他俯身在碧雲濤耳邊,用陰測測的嗓音說道:“去吧,我的力量全借給你,在憤怒中重生,然後——在正一教的追殺下絕望的凋零,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黑色的人影隨着話音落下,粉碎成酥,如碎葉般飄散,彷彿從未存在。

“走得掉嗎?”

碧雲濤冷哼一聲,竹劍大方光芒,如月色流淌,破碎的黑色又被聚攏為一處,化作人形,串在劍上,那人驚愕的對上一雙冰冷漠視的眸子。

“你———”

這哪是一個年幼稚兒的眼神。

少年饒有興趣的問道:“這就是魂宗的迷心縱念之法?縱念術確實有點門道,氣氛調節的不錯,只是這迷心的幻境也太粗糙了吧,一個個的連個相貌都看不清。”

“還是說,閣下的法力已經虛弱至此,對我的記憶只能壓制而無力改動,不對,比我想的應該更糟點,你連我的佩劍都遮掩不住了,看來你已經無力查看我的記憶,只能任由它自行衍化成者夢境。”

“既然如此,那你剛剛說的把全部力量借給我,我可就當真了,勞煩把秘籍原本背一下,我自己學就可以了。”

被串在劍上的人也恢復原貌,是一個面色蒼白,略帶妖媚的男人,他笑道:“你是什麼時候看破夢境的,我可以確定,你的確陷入到執念當中了。”

碧雲濤微笑着擰着劍,血沫流淌,“破綻太多了,你一直在提復仇,想把我往上面引,可惜六十年過去,我連我父母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我這柄竹劍是後來制的,早就不是原先那把了。”

他抓起另一柄泛黃的竹劍,輕輕捏碎,“還有就是我一直沒信蚌神娘娘——”

“是那副畫!”那人篤定地打斷了他。

“厲害厲害,不愧是境界高於我的宗師人物,一眼就瞧破了,您這樣的高手總不能拿些次品糊弄我吧,攝魂奪魄迷心縱念這幾門魂宗真傳我沒指望,但其衍生的神通總要留幾門吧,傷了和氣多不合適。”

碧雲濤一臉笑意,毫無尷尬之色,一縷淡白色雲煙蛛絲般附在劍身上,向上蔓延。

那人也不生氣,笑道:“我看你變化為魚偷窺我和正一道鬥法時,神韻氣象都齊備了,只是七魄明顯還是人身七魄,所以露了破綻,我這裏有本幽附經挺適合你,正巧你很快逃命就用的上。”

那人手指一點,碧雲濤就感受到了一團靈光,他隨手封住收下。

這的確適合他,只是有一樁壞處,人身七魄根植於肉身內腑,不像三魂的變化容易遮掩,一旦修行,勾結魔道的罪名恐怕就跑不了了,不過比之他將做的事,也就不足為道了。

他借用赤裸的美人圖引導慾念窺破了針對怒意的幻境,但他深知,那人說的不錯,他確實陷入了執念,一道暗藏在心底六十年的執念。

他壓不住了,也不想壓制了。

六十年前,正一道的幾個弟子能在他面前伐山破廟,逼着他在神像前尿尿,那時他渴求力量。

六十年後,他得到了想要的,但又接觸到了日漸強大的正一道,被逼着在他們劃定的正魔之線上站隊。

“雖有小礙,無傷大局。”

這是正一道教主給的回復。

“徹底摧毀一切頑抗的妖魔黨羽,橫掃一切錮思流毒。”

這是正一道給當年的活動的定性。

“碧雲濤,你還不出手,難道你要背離正道,勾結妖魔嗎!”

這是他入夢前聽到的責問。

呵,不信你言就有錯,不從你說就是罪。當年如此,至今亦然!

碧雲濤心中怦然炸開一條縫隙,眼裏劍氣沖霄。

他出劍了。

胖道士瞪着雙眼,看着濺起的血色,無頭的身軀軟下,跪伏在神像前。

廟前幾位道人神色各異,但心口都有一處致命劍傷。

碧雲濤再不是少年模樣,素白道袍,黑髮束起,雙目銳利,一柄無鞘長劍用枯黃的草繩綁了,懸在腰間,他悠然踏出神廟,有若飛翔在雲端的鷹。

一個書生站在前方。

“你,你殺了他們?”

書生渾身血污,瞳孔睜大,驚愕之色轉瞬即逝,眼裏怒火生。

“你怎麼敢!”

碧雲濤搖頭道:“你們的說辭我聽夠了,現在我說,你聽。”

書生聲帶震動,喉嚨蠕動,卻發不出聲。

“你們伐妖呢,算是好事,確實有妖類佔據神位血飼,那個蚌神我也不信,砍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你們滅魔門呢,也不差,這個把我困入夢境的傢伙我也想砍。

“但是,不管你們是善意還是惡意,誰要以大義之名強迫我,我就以大義送誰上路。與我而言,我的心念所在就是大義所在。”

碧雲濤聲音很輕,卻自有一番堅決之態。

一聲長喝傳來,碧雲濤冷眼觀去,書生漸漸化為虛影,一個年輕俊秀的青年持劍直進,遍佈殺機,化若流光向他斬來。

“可惜,以你的資質,再有十年苦修,勝負還得兩說,可你沒機會了。”

“太岳凝玉。”

碧雲濤真氣激蕩,急速運轉下映射出晶瑩翡翠之色,他在真氣環繞下,雙目緊閉,腦海里想的不是對敵,而是六十年來閃過的一幕幕過往,他終究自己踏入了死地。

碧雲濤迎着劍光,雙手撐開,合聲一撞。

天地碎了。

沒有山村,沒有神廟,只有乾涸的河床,一條小舟,和十餘具殘屍。

水在天上。

“我幫你解開了心結,如此你還是要向我動手?”

舟中人獨坐船頭,雙手托着一個爐子,髮髻半散,狀如墨灑,膚色白皙,失了幾分血色,本是絕色無雙帶笑妖顏,偏偏生有一副慈和眉眼,一捏指便自有悲天憫人之態。

碧雲濤殺意凜然。

“閣下如此幫我,真是感激不盡,我聽聞九幽之下有極樂世界,閣下法力枯竭,我自當送閣下一程以償恩情。“

“劍名,不染塵。”

他腰間空空如也,劍在天上,鳴聲如弦崩,碧雲濤奮力一躍,白色身影恍如是映照在空中的殘像,逆勢而上百丈之高,將一抹皎潔月色握在手中。

“雲瀑亂叢雲。”

天地間多了一根雲氣凝結的繩索,水流怒號而下,沸聲如雷。

“盛情難卻啊。”

司涵霄無奈的看着身上爬滿的蛛絲,這是順着他在夢境中遺漏的氣息追來的,如果用蠻力掙脫,就等同於這股偉力相抗,如果不掙脫,就得硬抗瀑布里暗藏的劍光了,每朵浪花里都可能藏着,他現在可無力分辨。

所以他脫下了裹着的黑色大氅。

天上多了一隻巨鷹。

碧雲濤早有預料,卻仍有不甘,只要再給他一刻鐘,就可以克竟全功,但,正一道不會給他更多的時間了。

他長嘆一聲,從奔流大勢中脫離,身化雲煙,向北飛馳而去,只余水勢滔滔,黑鷹哀鳴,演化成一場驟雨暴風。

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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