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天闌 第十五章 人偶
岳江鴻心中一凜,自己識海中這個聲音似乎是對面的這個女子發出的。
不過他只是遲疑了一瞬,隨即又撒開腿跑,口中念念有詞道:“妹子,我自身難保了,還怎麼救你?你都已經涼了,我又不是神仙,救不了你。”
他朝着孤山叢林的方向跑去,想要跑回江臨村,等接近叢林邊上的時候,他頓時傻眼了,自己來時的路,已經找不見了,眼前所見的只有一片荊棘林,原來的草路早已不見了蹤影。
岳江鴻當即掉頭,冰涼的少女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臉撞在對方的臉上,岳江鴻差點被嚇得坐到地上。他平素最怕鬼,而眼前的女子雙腳不沾地,身體冰冷,散發的寒氣透過空氣也讓他感覺到發涼。
“公子,救我!”
岳江鴻識海中再次響起面前女子的聲音。
“我說妹子,我真的自身難保,救不了你。而且你真的已經涼了,涼得透透的,我明白,有些鬼怨氣很重,死了不願意去投胎,一直以為自己還有救,妹子,你就安心的去吧,明年今天,我來這裏燒幾個白面饃饃給你。”
岳江鴻心裏一直嘀咕,也不管對面的女子聽得到聽不到。
在他心裏,白面饃饃是最好的東西了,一直都是他的嚮往,情急之下,把自己最在意的東西都許諾了出去。
他的腳並沒有停下,朝着河邊奔去,他看到了河對面也有一片樹林,只要到了對面,找到一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安全了,岳江鴻這樣想着。
很快,岳江鴻就衝到了河邊,一頭扎到了河水當中。這時候,他才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江臨村就沒有河,他就是一個旱鴨子,不僅是他,整個江臨村的人都是旱鴨子,起碼在岳江鴻看來是這樣的。
他不識水性,一入河水就迅速沉底,他連忙閉上眼睛和嘴巴,但是水還是不停朝他的鼻孔裏面鑽。他趕緊摒住呼吸,稍微好受了一點。
然而過了片刻,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胸腔膨脹,頭暈腦脹。他張開眼睛,雙手胡亂地撥動河水,然而卻越陷越深。
水中忽然出現一團頭髮絲,頭髮絲纏到岳江鴻的脖頸,驚得他連忙轉身,他深深絕望,又要轉頭過去。
這個時候,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公子,你救我,我救你,公平交易,互不虧欠!”
岳江鴻頭暈腦脹,已經顧不得許多,心中發狠:“就算你是鬼,我也認了,成交!”
那女子忽然將臉貼了上來,嘴對着岳江鴻的嘴,將氣渡給岳江鴻,岳江鴻不知所措,頭暈腦脹的同時,胸口也發熱起來。
不過,吸入女子渡來的氣,他頓時覺得呼吸順暢多了,頭腦也清醒了許多,他不由問道:“你怎麼?”
女子似乎知道他的疑惑,在他的識海裏面回答道:“我得體質比較特殊,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我救了你,公平起見,你也得救我!”
“我怎麼救你?”岳江鴻一頭霧水。
“是這樣的,我被巫月谷門主莫也煉成了人偶,必須有人幫我,我才能重新蘇醒過來。巫月谷門主手段陰狠,用的方式是引月困靈,她引天心月光鎖住了我的靈,讓我只能聽她驅使!”
“這世間,居然有如此陰狠的招數?”岳江鴻心中震驚。
“這不算啥,以後你會遇到比這個更陰毒的,說回我的事,本來你是救不了我的,她的月亮之所以是方的,是因為她用功法,將月亮的邊切了,用來鎖別人的靈,我是她鎖住的其中一個,只要那個月亮在,她就能永遠鎖住我的靈,我連和你傳音都做不到。不過你放出的那頭火牛將她的四方月踩碎了,我也就有了解脫的可能,現在你只需要把我頭頂的月亮拔掉,我就可以自由了。”
“就這麼簡單?”岳江鴻疑惑道。
“對,就這麼簡單!”
岳江鴻將手中的荊條插到背後,他雖然一路跑路,攥着荊條的手一直沒有松過。
他的手順着女子的脊背,而上摸着她的脖子,後腦勺最後到頭頂的一彎殘月。他握住殘月,向上一提,殘月並不像他意料之中的那樣當即被拿走,反而穩穩噹噹地栽在女子的頭頂。
不僅如此,女子似乎一陣眩暈,嘴唇離開岳江鴻的嘴唇,她立即又江嘴唇對上岳江鴻的嘴唇,隨後傳音道:“不行,這樣子拔不出來!”
“那怎麼辦?”
“這樣,你身上有沒有什麼鋒利的東西,看看能不能切開?”
岳江鴻想起林家大伯送的那把小刀,看起來挺鋒利的樣子,他廢儘力氣將背後的小刀從口袋裏面取了出來,口袋隨之掉入水底,他來不及去撈,只得先將女子頭頂的殘月弄掉。
他的小刀放到殘月的和頭皮的交接處,才一用力,殘月就掉了下來,之前很穩固的殘月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被切了下來。
然而,殘月被弄開的一瞬間,岳江鴻用力過猛,自己的手指被殘月劃了一道,他吃痛之下,手中的小刀落入河中,快速沉向河底。
而且,眼前女子頭頂的一撮頭髮,也被小刀整整齊齊地削了下來。
岳江鴻想要潛入河底去撈布袋和小刀,布袋是自己的太爺送的,小刀是林家大伯送的,他從村子裏帶出來的東西不多,每一樣都彌足珍貴。
女子震驚於他手中的小刀的鋒利,但卻知道此刻不能停留,他的殘月被弄掉,巫月谷主莫也肯定已經知曉,之後肯定是追殺。她不能確定莫也受傷有多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立即逃走,准沒錯。
她傳音道:“來不及了,巫月谷門主追上來我們就完蛋了,趕緊走,沒有什麼比命重要!”
岳江鴻不能反駁,他將女子頭頂被削下的的頭髮放到女子面前,說道:“我刀法不熟,這個很抱歉!”
女子怔了怔:“沒什麼,你也是為了救我,這撮頭髮,你就收起來當個紀念吧。”
岳江鴻愕然:“我要女孩子的頭髮作甚?”
說著,他就要把女子的頭髮扔到河水當中。
女子見狀,立即凶道:“你若是把我的頭髮丟到河水裏,我也把你丟河水裏,然後一個人走了!”
岳江鴻嚇了一跳,現在的兩人,多半已經到了河中心,要是被丟到這裏,那就只能等死了。
他只能乖乖地將頭髮揣到胸口處,他的手伸到胸口的時候,碰到了女子鼓鼓的胸脯,心中不由疑惑:“她的胸口為什麼和我的不一樣?”
這一瞬間,他懷疑對面這個和江二胖是不是一樣,有三坨肥肉。當然,他沒敢伸手去摸對面女子的肚子。
他們還不熟。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信不信我現在把你丟河裏面?”女子凶道。
岳江鴻迅速收起心神,不再胡思亂想。
女子抱着岳江鴻快速在水底前行,一路向東方而去。
……
孤山叢林外,巫月谷主莫也躺在土坑裏面,一動不動。她的胸口被踩出四個巨大的蹄印,整整齊齊地排在胸口。她高聳的胸脯被踩得平坦,彷彿兩座高大的山峰被人以大法力摁如地底,現在只剩下一個小土包。
她的胸口肋骨幾乎全斷掉,肋骨卡住了肺臟和心臟,讓她調動不了法力,只能一動不動,像是死屍一般躺着。
巫月谷有秘法,可以通過祭拜月亮,獲得月亮的力量,但是月亮屬陰,孤陰不存,孤陽不久,兩相調和,陰陽綿長,所以巫月谷時不時要行采陽補陰的事。
積塵寺,常山道門,還有離恨墟不少門人被巫月谷採補,所以苦玄和尚,洛塵道士,甚至紀雲魔頭對巫月穀穀主莫也都避如蛇蠍。
莫也心想着:“苦玄和尚竟然只剩下了佛元,變成了靈根,同時進去的還有洛塵道士,紀雲魔頭,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看來另外兩個也死了,多半也在這個少年身上。”
她靜下心來,已經猜到了許多。忽然,他口吐鮮血,她咬着牙齒道:“好璇兒,好璇兒,竟然讓你騙了兩年,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是怎麼瞞過我的?你以為我的祭月碎了就沒法找到你了?只要等我恢復過來,重新煉成新月,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弄回來。”
她感應到了她煉製的人偶女子脫困,只是她現在無能為力,只能任之逃遁。
“凡月光所照,皆無所遁形,璇兒,你跑不掉的!”她的心中發狠。
忽然,她感覺到草地上有一個什麼東西靠近,她心生警覺。
那東西腳步很輕,似乎有四條腿,口中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靠得越來越近。
莫也心跳不由加速,碰到斷裂的肋骨,胸口又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隨後,她心中一寒,兩根雪白的獠牙出現在她的眼前。
“完了,碰到野豬妖了!”
野豬葷素不忌,甚至更偏愛肉食,自己不能動彈,毫無還手之力。而且野豬妖不能交流,連轉圜的餘地也沒有。
野豬妖並沒有像她預料的用獠牙把她刺穿反而把她從坑中挑了出來,她心中一陣驚喜:“難道是來救我的?”
不過下一刻她就高興不出來了,野豬妖用獠牙將她的流蘇衣裙撕開,露出裙下的“胴”體,野豬的豬鼻子不停的在她光潔溜溜的身上嗅着。
她忽然感覺到不對,這是一隻發情的野豬,嗅着她的血氣而來,她的雌性氣息順着空氣飄散,把這頭髮情的野豬妖吸引了過來。
她雖然採補過不少人,連積塵寺的大頭和尚也不放過,但是她決計沒有過採補妖獸的想法。
孤山叢林外,夜初的星空之下,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
河水之中,岳江鴻和眼前的女子嘴對嘴交換呼吸,一路潛行,不知過去了多遠,河水忽然湍急起來,二人浮出水面,眼前是一個急彎,河面很窄。
天空沒有月亮,只有星斗的微光。岳江鴻看着眼前的女子,朦朧的夜色當中,如同籠着一層輕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岳江鴻沒有讀過書,不識字。
“我叫岳江鴻,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名字?”岳江鴻開口問道。
“你個登徒子,初次見面就打聽人家姑娘的名字?”女子佯作嗔怒道。
岳江鴻撓了撓頭,問道:“登徒子是什麼東西?”
他確實不知道登徒子是什麼,在村子中,罵他的人只會說他是一隻山雀兒,就算會飛也飛不高,
他覺得這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罵語,罵人畜生,人還是人,成不了畜生。
下輩子成畜生,那也是下輩子的事。
人活着,但求今生無悔,何必希求來世無憂?這輩子都不能努力過好,下輩子多半也是無用。
罵人沒有志氣,就是一言斷別人未來,定別人榮辱,在岳江鴻看來,這是最不能接受的事。
所幸,他一直有志向。
女子無言以對,吃吃道:“那個,冒昧的問一下,你是傻子嗎?”
這句岳江鴻聽懂了,村裡也有人罵過他是傻子,但是不多。
岳江鴻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道:“不是!”
“真的?”
“真的!”
“你保證?”
“我保證!”
岳江鴻無語。
……
女子把岳江鴻拽上岸,少年和少女的衣服上流着五月的河水,河岸有未醺的風,吹拂兩個青澀的面龐。
過了半刻鐘,岳江鴻的短衣和短褲上水氣被柔風和身體的溫度熏干。少女的的身體冰冷,紫色短裙依舊濕漉漉的。
少女站起身來,說道:“你剛才說你叫岳江鴻?”
岳江鴻點頭:“山字岳,江海的江,大鴻的鴻。”
少女點頭:“莫也邪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追上來,我得先回一趟山門,讓門中長輩幫我清理莫邪婦在我身體裏面種下的東西。”
她突然騰空,準備御風而去。
岳江鴻在後面喊道:“姑娘,你說的公平交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站在空中,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很清麗:“我叫葉秋璇,家住孤山北面兩千裡外落霞山,叫鴻的少年,你如果會飛了,來落霞山找我!”
葉秋璇御風而去,空中只余留岳江鴻空蕩蕩的目光。
他嘀咕道:“姑娘,我不識字啊,你要不給我寫一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葉秋璇已經如同一片秋葉,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