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接風酒
冬至來臨,山花鄉百姓嘴上吃着甜綿的南瓜餅,心裏不是滋味,旱了這麼久,潛南支渠的水斷流了,從當家塘打點水澆油菜、小麥,剛生點嫩苗,蟲患猖獗,全憑農藥保着,這農藥價格迎風長,種田人實在沒有盼頭。
天無絕人之路,江淮丘陵下了一場大雪,漫天飛絮,扯了一天一夜,雪霽日出,到處銀裝素裹、粉雕玉琢。
袁野在所里縮了一天,傍晚帶着聯防隊員掃雪熱身,辦公室電話鈴響了,他上氣不接下氣竄上樓,抄起電話,一聽是劉曉強的聲音。
“你在忙什麼?”他嗓音高亢,情緒似乎調在爽的波段。
“義務勞動呢!”袁野氣未歇勻便搭腔。
“就你,半天磨不動屁股。”劉曉強疑心頓起,“天乍晴,你回潮啊。”
“回啥潮啊,看你當鄉長,我也尋思要進步,掙點表現。”袁野一本正經地說。
“說正事,到我家吃晚飯,新書記上任,我接風。”劉曉強挑明了意圖,防止他鬼扯。
“這正兒八經的事我得來。”袁野來了興緻,問,“書記都來了,你委任狀可下來啦?”
“你急啥?我又不能提撥你,沒那麼快!黨內職務可直接任命,行政職務要走程序。”劉曉強又催促,“早點來,三缺一,我們打打牌。”
“我和組織部講一聲,辦事這麼拖拉。”袁野打着官腔掛了電話,走到院中,對持鍬將水泥地鏟得吱吱響的張俠、楊雲九說:“差不多了,路掃出來就行。”
雪下得突然,他還穿着單皮鞋,腳底不生根,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在潔白的雪地?出一串清晰的腳印。劉曉強家院門敞着,屋檐掛着參差不齊的冰凌,像斷刀破剪,廚房裏高壓鍋放着氣,雲霧繚繞,馬梅腰繫着花格子圍裙,兀自忙碌。
袁野挑唆道:“怎麼就馬主任一個人忙?”
“不依仗他。”袁野的話沒起到預想的效果,她抬起頭反而抱怨他,“怎麼這些日子不和凌雲到我家來,怕大表姐不接待啊!”
“她們當老師的正規,不像我們自由。”他將責任推到吳凌雲身上。
“得空和她一道來。”她向客廳努嘴,說,“他們在裏面。”
袁野走進客廳,裏面烏煙瘴氣,劉曉強招着手說:“你不來,我們三個人牌都打不起來。”
客廳**畫像下坐着一位紫色臉膛的大漢,身材魁梧,他的左手坐着一位單薄條幹、比他年紀略長的男子,他倆目光一齊投向袁野。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劉曉強指着上首的人說,“這位是新調來的廖安邦書記。”他又指着自己對面的人說:“孫有才副書記。”
“袁所長,我知道,來時在公安局的同學和我講過。”廖安邦笑着對袁野說,“我從宣傳部下來,縣裏找我談,我聾子不怕雷就過來,山花鄉情況我也了解一、二,好月子輪不上我做,但我想只要大家齊心合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袁啊!以後在一塊拎飯瓢,工作我是書記,私下我們是弟兄,有什麼話別不好講,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
一聲老袁,袁野覺得親近的同時,陡然覺得自己在山花鄉變老了,臉皮打皺。
“別喊老,人家名義上還是雛公雞。”劉曉強乜了袁野一眼說:“廖書記和我一般大,屬馬的,孫書記比我們大兩歲,這裏就你最小。”
“老,老不過我,人齊了,我們先把牌支起來。”孫有才含着煙,嘴不閑,手也沒閑着,撲拉拉地洗着新牌。
“孫書記坐過來,我們山花鄉和縣裏來的領導打。”劉曉強按派孫有才坐到下首,和廖書記打對家。
“不對,是山花鄉打山花鄉。”廖安邦扯着嗓子叫。
“攘外必先安內。我們是內戰。”袁野也笑着調侃。
“說好規矩,一個2放,同色2可以吃,顏色不分大小,帶吃帶勾,四個王最大。”劉曉強手按在牌上,約法三章。
“放!”廖安邦第一張牌便抓了個方塊2,摜在桌上。
孫有才得意地說:“哎!他牌臭手紅。”
“還不一定是你們打,袁所,抓兩個,把它反掉。”劉曉強不服氣地說。
牌直至抓完,袁野和劉曉強手上都沒反的牌,只得吧嗒着嘴說:“書記第一次放,我們給他點面子。”
“別講漂亮話,家裏沒貨,還做空頭人情。”廖安邦伸手將底牌抄去,他爽快閉了底,出了個黑桃A,說:“好日子先過。”
他們跟着牌,廖安邦說:“來時,貴生副縣長、張軍書記交代,農貿市場要搞起來,山花鄉好不容易建個農貿市場,癱在那兒,有損政府形象。”
“查帳前我和勁飛談了,多餘的田畝要補老百姓十二萬塊錢,縣裏補貼農貿市場三萬,剩下的九萬塊錢他要出,他雖然吞吞吐吐,估計問題不大。”劉曉強壓上廖安邦的牌,逮了二十分,出了一副對子。
“縣裏要求農貿市場開業,老百姓還不能上訪。”廖安邦隨手扔了兩張,瞅着劉曉強說。
“他們上訪的目的不就是土地補償嗎?錢到手,他們有什麼鬧頭?”孫有才吐出煙圈說。
“補償款到位,我們找村裡進一步做好工作,還有袁所,找老隊長解紹定談談,你的話他還聽。”劉曉強盯着袁野,等他表態。
袁野第一次在新書記面前,當然不能含糊,說:“只要補償款到位,老隊長工作我負責。”
“我們第一炮一定打響,儘快把補償款落實到位,勁飛的事情我先沒介入,還是劉鄉長負責,縣裏三萬塊,我去追,開業我們請貴生副縣長、張軍書記到場,爭取鄉里吃點偏飯。”廖安邦跟着牌,摔得很有氣勢。
孫有才仔細一看,打趣道:“我以為你斃掉,原來貼個小三、小四。”
“現在就小三、小四吃香。”袁野詼諧道,他們都笑了。
廖安邦說:“還小三子,老婆都丟在家,變成滑竿子,縣裏一幫兄弟聽說我下來,都要餞行,我跟他們講,不要送,這邊吃香喝辣的,到那邊嘴扎着,不難受啊?乾折折,給我們鄉幾個錢,我去把食堂划起來,兄弟們來看我有飯吃。”。
“農委我那攤子還有幾個錢,廖書記陪我回去一趟,和你大學長李主任說一聲,撥給我們算了,反正農委不缺這幾個,我嫁過來,總要帶幾個嫁妝。”孫有才笑嘻嘻對廖安邦說。
“大學長我來講,他不支持你,等於不支持我。”廖安邦慷慨答應,“我昨天碰到縣酒廠杜廠長,我在宣傳部,幫他們寫過不少宣傳資料,我讓他給我弄一千瓶不貼商標的酒,給他個成本,兩塊錢一瓶,以後我們招待酒就喝這個,縣各局委辦來人到鄉里,一律在食堂,我們人窮但客氣。”
“兩頭通照拔,兩塊酒照喝,婦女主任照搭。”孫有才笑嘻嘻地說。
“我們招待先喝兩塊酒,鄉里其他副職也沒話說。”廖安邦手一揮,毅然決然。
“書記你這個規矩定遲了,早說,我今天不超標了。”劉曉強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結合,對公不對私,私人掏腰包,可以突破。”廖安邦笑着為自己辯解,說話時出錯了牌,想往回拿,被劉曉強按住牌,說:“你認為牌好放,我摳你底。”
“算了,算了,讓一牌也正常,誰讓我們到人家吃白飯。”廖安邦扔掉牌,像是勸慰孫有才。
“你講話和我們農委某人一個口氣,打麻將沒帶錢,輸牌時一骨碌爬起來,說:幸虧干假的。”孫有才搗着笑話。
“桌子收收,吃飯呢!”馬梅走過來,向劉曉強吆喝。
四個人站起來,洗手的洗手,收牌的收牌,袁野撐起摺疊的圓桌角,劉曉強逗道:“你把桌角撐起來,我可沒那些菜啊!”
袁野沖他道:“沒菜還怪我啊?”
四個人沒有拼酒,略有些微醺便歇手,出來到棉紡廠招待所??現在是廖、孫二位書記的寢室,打了大半夜的牌,其間圍繞山花鄉的話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房間沒有取暖設施,他們全身涼透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