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香消玉殞
貴妃倒是端然咳了一聲,聲音四平八穩道“既然麗嬪如此決絕,我們不如聽一聽她要講什麼,若真有隱情,太後殿下深明大義,自能決斷出來。”
太後知道貴妃素來妥帖服眾,深得人心,正好也看看史芙州想說出什麼,重重道“孤就聽你一言,如果還敢扯謊,直接從嚴發落。”
史芙州神色涼極,美眸不復往日流轉,甚至浮現出一瞬木然,令人悲憫,只見她話到嘴邊,又覺得無法啟齒,於是狠狠倒吸一口涼氣,因身子沉重,跪坐於光亮冰冷的地上佝僂着背,縱使頹然,也能生出美感。
王卻鶯已經不耐更甚,只覺矯情造作至極,很不客氣的了“你有話快說,一味作勢只能招惹厭煩。”
太后尊華凌然,衣領上是九鳳還朝,點翠金冠熠熠生輝“不急,麗嬪仔細想好了。”
淚珠從長睫上緩緩滴落下來,唇瓣微微張合,史芙州只覺口裏發咸,她雖低聲卻異常清晰,無比沉重“妾身生於雍州鳳翔,家人勤懇,以屠牲為生。”
此言一出,更是全場一片咋舌嘩然,一時間私底下沸沸揚揚。
廖選侍驚訝道“屠戶乃是賤籍呀!可連參選宮女的資格都沒有的。”佘選侍義正言辭“堂堂知州大人,怎會讓一個屠戶女入籍。”嚴選侍含着諷刺“嘖嘖,虧她生得一副好皮囊。”
甚至人群中還傳出了更為露骨的話:
“她不是仗着寵愛孤高得很么?”
“所謂賤人配賤籍么。”
史芙喉嚨乾澀的環視,直衝着腦袋一眩,強撐着身體,內里直犯噁心,最世態炎涼的莫過於落井下石,有了太后的態度在,人群便能不留餘地的作踐宣洩。
太后此刻俯視於底下,思索一番“你是說,你又不是死囚女,而是屠戶女了?傳人上來吧。”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就有宮女帶着一個老嫗上來,身穿的粗布上還有打補丁的痕迹,面容似乎飽經風霜,這是普通不過的婦女百姓,一副任勞任怨的淳樸模樣。
老嫗躬着身子,給太后與嬪妃請過大安,然後看着麗嬪“娘娘您可還記得民婦嗎。”
史芙州能認出來人,卻只是淚痕滿布的冷冷看着,並不出聲。
老嫗呵呵笑道“娘娘想必已經貴人多忘事,已經不記得鳳翔,好歹跟你家有幾十年的鄰里在哩。”
“本宮自然記得馬嬸的恩惠。”史芙州忽而紅腫着眼睛笑了,那個愚昧無知的小地方,對於她越長越驚人的美貌,在背後始終懷抱着惡意,那是她千方百計想逃離的地方。
街坊四鄰,最愛散播太過美貌的女子就是個禍害,將來會為夫家招災,又或者是拒絕鎮上聘婚,仗着長得俊些眼高於頂,再或是憑空捏造出不檢點的事。
老嫗汕汕笑了笑“麗嬪娘娘原名叫劉招娣,咱們鎮上的人都是知道的,劉家是個懶漢,整日不思勞作,干過偷盜之事,後來有一次,他與人起來爭執,爭吵之下還把人家給打死了,娘娘阿爺被判以命抵命,我們好心看劉家娘兩可憐,能幫着都幫着了。”
阿爺是句方言,在當地是父親的意思。
史芙州吃力的捂着肚子,憤急交加“你為何要指鹿為馬?明明是有人在阿爺肉鋪里鬧事,他氣不過下才還手,且也不曾將人打死,阿爺好端端的何時被判過?你又何時幫襯過我家?”
老嫗眼神多有躲閃,一陣心虛后多磕了兩個頭,壯起膽子道“娘娘就別抵賴了,咱們鎮上的人都知道您的事兒呢。”
貴妃正色道“要是如你所言,那麼麗嬪又是如何進入到史知州宅邸的?”
老嫗眼咕嚕兒一轉,臉上老實道“後來有個富戶家的兒子,看上了招娣,要將她納了去,她老娘直接答應了,從那天起她就跟着那人走了,再也沒回來過,只知道我們鎮裏的人,過幾年聽到她改名又成為娘娘,大伙兒是吃驚得嘴巴都合不上哩。”
描述過程中那老嫗簡直是眉飛色舞,甚至都要手舞足蹈起來了,彷彿自己在干一件大半輩子都沒機會幹過的大事。
王卻鶯嫌惡得直用帕子掩鼻,陰冷的笑一聲“竟是這等下作了。”
往日裏史芙州越是高貴逼人,她們就越是樂於見到她的最後一寸傲骨是如何被摧毀得一乾二淨的。
張拂莘心下為這位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寵妃感到悲哀,世間終究是,人之初,性本惡。
當強制記起往年的事,史芙州又覺腹部劇痛起來,此刻她就像是被剝了個精光,赤裸裸又血淋淋的被架在眾人面前,她感覺面頰上也是火辣辣的疼。
史芙州強矜着自己的身份,耗費自己所有力氣,怒目道“混賬東西,本宮是宣平侯義女,也配你來污衊什麼納妾。”
老嫗又趕緊磕頭“民婦這話句句屬實啊,若有虛假,就一概絕後,麗嬪娘娘別嚇唬民婦了。”說完還好像忌憚的往後縮了縮脖子。
趙瓏華忽而噗嗤一笑“果然你們兩個是一個地兒出的,就連發誓都像得很。”
太后也是蹙眉,冷冰冰看着史芙州道“麗嬪,這婦人既說出你的原名,你家事情,想必已經八九不離十,可還有話想說的么。”
“妾身並非死囚之女,原家雖貧窮,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正說話間,史芙州身下流出血污,從地上染紅了御賜的銀白色長裙,已經痛到滿頭汗珠,她無比驚恐,萬物皆是天旋地轉。
坐在後面的林選侍第一個驚聲“血,麗嬪娘娘身下都是血!”
殿內又要亂成一團,但這是張拂莘可以預料到的結果,史芙州的處境已經是九死一生的了。
昔日的絕代美人,在地上掙扎翻滾着,痛哭呼喊間,臉部五官劇烈扭曲在了一起,周圍似乎無數蛇蠍,蟄在她身體的每一寸皮肉,她的嗓音嘶啞如一匹受了重傷的野獸,全然不復往日的高貴,聞者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