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仲冬涼薄
珍嘉堂的宮人一個接一個的被壓下,史芙州自從入宮以來幾時受過這等委屈,驚慌失措之中看了張拂莘一眼,激動得掉淚道“住手!本宮要去稟告陛下!”
貴妃此刻並不在意史芙州逾越的在自己面前稱本宮,反而替她很是惋惜道“可太后的意思是,階下囚之女,不配孕育龍嗣。”
失去了皇帝庇護的史芙州,就像平日裏威風凜凜的金雀成了一隻被圍攻的驚兔,恍如晴天霹靂一般“胡說!生乃我娘史夫人母家遺女,又從小在史府中養大,何來階下囚,不過是被蓄意誣陷。”
貴妃笑意愈發親和,偏頭看向張拂莘道“瞧瞧,麗嬪妹妹還以為是本宮哄她。”
張拂莘心下不忍,對史芙州說了些好話“娘娘,太後殿下的懿旨,不是別人可以更改的,大理寺那邊已經對史大人十分不利,您還是先保重身子,才有重申的機會。”
史芙州扶着自己的肚子,咬牙視道“貴妃,芙州一向很敬你,若有什麼,還請等陛下回宮之後定奪,就算看在孩子份上。”
貴妃不過是輕描淡寫一笑“妹妹這話就說得貽笑大方了,現下也沒人去逼迫你,不過是遵循懿旨先等候在宮內。”她明明語言輕和,卻無不疏離且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在裏面,這才是綿里藏針的可怕之處。
班蘭璧此刻看着張拂莘良久不發一語,珍嘉堂已經嗚呼哀哉,要被打發進浣衣局的玉竺此刻跪在麗嬪身邊“奴婢不想去浣衣局,娘娘,娘娘身邊不能沒個人伺候啊。”
史芙州一手護着肚子,一手將將玉竺拉在身後“本宮看誰敢動人。”
苑琅上前笑道“您可別叫貴妃娘娘為難了。”話音剛落,史芙州驀地一掌甩在苑琅臉上,想來是護奴心急了,苑琅身子一側歪在一旁,想必是使勁兒了的。
貴妃臉色懼變,已盡最大忍耐,拂袖沉聲道“麗嬪你太放肆!給本宮壓下。”苑琅是貴妃的家生婢,地位非同尋常宮女,打她不亞於狠狠打了貴妃臉面。
見此場景,殿內眾人面上皆生一層寒霜。
史芙州被人架住艱難的跪在地上,眼睛裏燃起了火光“陛下不會放過你們!”
貴妃面無表情盯着她道“你要是平時肯收斂些,興許也不會落到這樣一個地步。”
史芙州一張尤是淚痕的臉上忽而嫣然一笑“我知道,陛下當寵楊貴妃一樣的寵着我,所以你們心裏都不痛快!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貴妃只是冷斥一句“冥頑不靈。”
玉竺已經被苑琅給一腳踹倒,苑琅捂着自己發紅的臉頰,面色有那麼一瞬可怖,隨即恢復冷靜,已有小太監把玉竺給拖走,扔去那幹着最臟最累活兒的地方。
鴻寧殿的小宮人在一旁看着覺得很戲謔,這主僕兩在鴻寧殿時也從不將人放在眼裏,如今竟有這種落魄的時候。
史芙州覺得腹部開始發疼,尖叫道“孩子,我的孩子,傳太醫,快傳太醫!”
貴妃冷瞥了好一會兒,才端然道“去給麗嬪傳太醫。”苑琅回到貴妃身邊道“麗嬪不過一個待罪之身,娘娘仁慈。”
她不置可否,看着旁邊張班二人,最終落在班蘭璧身上,溫和笑道“今日麗嬪嚇着妹妹們了,此事沒落案前,還望妹妹們避於口舌。”
珍嘉堂封宮就這樣落幕了,史芙州身上專賜的能折射出琉璃的布料也好像都一齊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張拂莘扶着心裏尤是突跳不停的班蘭璧到關雎偏頗的一處“松雪亭”坐下,她沉吟片刻開口道“班姐姐今日為何在珍嘉堂里?”
班蘭璧蹙眉望她不答“妹妹又如何在那貴妃身後?”
張拂莘望着亭子外頭又開始下雪了,轉回思緒伶俐俏皮道“你是氣我跟別人走得近了?”
班蘭璧偏偏是個要面子的,面上一個羞赧嗔了句“才不是。”她長嘆一口氣“我總覺得那位不似表面上善茬兒。”
“那我要氣你跟別人走得近呢,不過我很納悶兒,麗嬪之前是極其不待見你的,且為人難以接近,跟她何時能處到一塊兒去了呢?”雖是以玩笑口氣說出的話,但張拂莘鼻子裏還是存下一些酸澀。
“芙……麗嬪並不似表面上那麼難以接近的,她除了跟陛下在一起的時間外,是個很孤獨的人,麗嬪心地是純善的。”班蘭璧不論冬夏,都是手拿着一柄團扇,和這雪地天格格不入。
張拂莘忽然感覺被冷落了,原來密友有了別的友誼,自己心中也會有失落感,她突然有些妒那史氏,史氏已經有了陛下的珍愛,又要來分享她的友誼。
於是很沒好氣的一句“現在是這樣,可你日後若分了麗嬪的寵,她絕容不下你。”
班蘭璧失笑道“好妹妹,這又是生哪門子氣了?”
張拂莘不甘心的嘟囔了一下“肯定是趁着從我去米蘭圍場開始的。”
班蘭璧聽得沒頭沒腦的,明白過來,無奈一笑“我家妹妹也有醋勁兒的時候。”
“宮中也只有你這樣看麗嬪了,上到長樂殿的摺子裏,各個都是恃寵而驕。”張拂莘斂容一語。
班蘭璧聞言笑容漸失“那些上折的人,平日裏拉幫結派還少嗎?你我位列才人容華,自然不受其迫,只是她們借趙容華狐假虎威,常仗勢欺人。”
這話倒是說得有依據,低位嬪御們擁有自己的圈子,既是圈子便總分高低,這是世俗本能,為了不成為被欺辱者,便只能去欺辱人,她們的武器不是家世恩寵,而是流言蜚語,能在細微末節中致命於無形。
“姐姐不希望我卷進宮中渾水裏,我對於姐姐亦是,麗嬪的事,只怕是不容樂觀,更何況珍嘉堂已被太後下旨禁封,這幾日待在宮中。”何止是不容樂觀,簡直是凶多吉少,皇后,貴妃,敬嬪,還有底下那些嬪御,大廈將傾,人人推動。
中書省的人,還有大理寺,一切一切都交織在一起,這些她都沒告訴過蘭璧,亭外風雪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