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的留聲機

睜開眼睛的時候，陳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頭頂，感覺並無異樣，可是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再看眼前這張床鋪，剎那間記憶似乎出現了停頓。大約過了5秒，陳臻才微蹙眉頭，左手鬼使神差般往左邊的床沿摸去。緊跟着，呼吸也停頓了。

他摸到了那個小口子。

陳臻小時候非常調皮，拿剪刀剪衣服拿刀刻桌子之類的事情沒少干過。8歲的時候，有次用小刀在自家的床鋪上刻了一個一公分寬的小口子，還被父親狠狠教訓了一通。

那個小口子，就是在他剛剛摸的那個位置。而那張床鋪，早在10年之前就已經當廢柴了。

腦袋開始短路，思緒一下子無法貫穿起來。陳臻用力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

“臻啊，你醒啦？”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媽。”陳臻下意識地就喊出了這個字。婦人的面孔逐漸清晰，分明正是自己的母親，可是臉上的皮膚和身上的裝束，卻好似年輕了十幾歲。

陳臻一咬舌頭，一股刺痛瞬間從舌尖傳到大腦中樞，感官上的刺激讓他驀地坐起身來。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吳梅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東西來到床邊，坐了下來。陳臻分明看到了碗裏頭飄着幾顆小紅棗。

“臻啊，做噩夢了吧？”吳梅用調羹打了一勺碗中的糖水，輕輕吹涼，送到陳臻嘴邊，“喝點紅棗湯，壓壓驚。”

陳臻機械般張嘴，調羹里的糖水順着喉嚨往下滑，溫度適中，甜甜的，帶着一絲溫暖。記憶中，這種味道實在太過熟悉。小時候每次做噩夢，母親都要熬碗紅棗湯，喂着自己喝下。可是此刻尤可觸摸的真實感，卻讓陳臻思維陷於停滯。

“看你，多大的人了，還讓媽操心。”嘴裏埋怨，臉上卻沒有半分責怪的意味，母親的笑容一如記憶中那般和藹。

陳臻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那件從初一到高二穿了五年結果光榮地成為破抹布的短袖恤此刻赫然正在身上，而袖口下瘦小了一大圈的手臂，卻有着年輕的細嫩。

感官中時間大約又停滯了5秒，接着陳臻就把頭轉向床對面的穿衣櫃。

很小的時候，陳臻就喜歡照這面穿衣柜上的鏡子，從踮起腳抬頭照鏡子，到低下頭才能照到臉，陳臻幾乎是從這面鏡子裏看到自己一步步的長大。而現在，當陳臻的目光再次落在這面鏡子上的時候，鏡片在那一瞬間陡然放大！

鏡子裏出現一名頂着西瓜太郎式頭型坐在床鋪上的青澀少年。

這個髮型令陳臻痛恨了大約十年之久，此刻居然再度出現在面前！陳臻簡直想吐血！

“快把湯喝了，早點睡覺，知道嗎？”吳梅適才聽到兒子在睡夢中大叫，這才特意熬了紅棗湯上來。吳梅對兒子的習性十分了解，雖然兒子此刻的表現有些奇怪，也只當是被噩夢嚇着，睡一覺便沒事了。又打了一勺湯，把調羹遞到兒子嘴邊催促着。

陳臻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從鏡子上收回來的時候，在書桌上的枱曆上停住了：1995年8月31日。

“你這孩子！”吳梅見陳臻不喝，卻看着桌上的枱曆發獃，便把碗擱書桌上，伸手撕了枱曆的最上面一張，笑道，“想什麼呢？明天就是9月1號啦，你明天就是高中生啦！”幫陳臻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又道：“快喝吧，喝完就睡覺，媽先下樓去了。”吳梅把碗擱在床邊的書桌上，又摸了摸兒子的頭，這才轉身離去。

聽到母親下樓的聲音，陳臻終於回過神來，腦海中卻還是一片混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微微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起來。

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之後，靈台也開始變得清明，而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就像無數不規則的碎片，開始活動起來。

碎片慢慢地穿梭、分裂、融合，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編織出一幅幅熟悉的畫面。

呀呀學語、開始走路、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工作，一幕幕曾經經歷的畫面就像播放電影般從腦海中飛速飄過，而偏偏每一幕都能讓陳臻的意識跟上，每一幕都看得那麼清晰。

畫面一直走到2011年3月26日晚上，陳臻在樂馨園會所，遭遇尷尬並被重擊跌倒那一剎那，接下來就是一陣頭痛，然後看到了那部留聲機，畫面定格。

接着，從留聲機開始，畫面迅速倒退，一幕幕畫面反方向飄過，依然清晰無比，只是每幕畫面都順着原來的軌跡逆行，就好像電影在倒帶一般，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就在陳臻感覺意識有些跟不上速度的時候，似乎被人按了一下暫停鍵，畫面行進嘎然而止，在一個熟悉的場景定格！

陳臻張大了嘴巴，因為他發現，腦海中最後定格的畫面居然飄了出來，似乎是從瞳孔里飄出，又似乎是從別的地方，終於忍不住睜開雙眼！

於是，他看見了飄出來的畫面與眼前的畫面慢慢融合、融合，最後居然完全合併到了一起，沒有一點罅隙！

嘴巴還沒來得及合上，又注意到畫面中一個很不和諧的細節。

那是靠在陰暗牆角一個不太起眼的東西，而此刻卻顯得無比的突兀。

那是――

留聲機！

居然是留聲機！

是那台嗎？

陳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以一種近乎蝸牛般的速度，緩緩地伸向牆角的那台留聲機，甚至從床上下來，手型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似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驚擾了留聲機，它就會憑空消失了一般。

在手尖觸碰到留聲機那性感的大喇叭邊緣的一剎那，陳臻甚至閉上了眼睛。

半晌，緩緩睜開，指尖上真實的觸碰感以及眼前逐漸清晰的畫面，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留聲機輪廓。

“太完美了……”陳臻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出這句話來，似乎在被重擊倒下之前自己也說過同樣的話，又似乎沒有。

但是，眼前的一切，已經不是夢境可以解釋的了。

饒是陳臻那顆早已被無數重生小說鍛造得無比堅強的內心，此刻也不免產生了一絲彷徨。

站到穿衣鏡前，看着鏡子裏青澀的少年，此刻頭頂正好與穿衣鏡的頂端持平，上下打量正好可以觀遍全身。

擠眉弄眼、手舞足蹈，陳臻把自己一時能想出來的動作做了個遍。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又或者是三五分鐘，陳臻終於放棄所有的動作。儘管不願意相信，可是此刻鏡子裏的青澀少年的的確確正是自己。

看着自己突然矮小了十公分的身軀，陳臻很不適應，一時間有滿腔的話語，卻不知道要找誰訴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時光逆流？

可是，怎麼會突然回到1995年呢？

無端端地跑回16年前，爸媽怎麼辦？事業怎麼辦？許晶他又怎麼樣了？還有，那個人，她現在情況如何？

陳臻甚至想到了家中那隻可愛的雪納瑞，可憐的小狗會不會被餓死……

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就這麼糊裏糊塗地回到16年前？

“該死！”陳臻狠狠跺了一下地板。驀然想到了什麼，走到牆角的留聲機面前。

這留聲機的模樣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它的輪廓似乎早已刻在自己的腦海里。

它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此刻靜靜靠在牆邊，那八瓣散開花朵狀的性感大喇叭彷彿在咧開嘴對着陳臻笑。陳臻緩緩蹲下，仔細打量起來。

片刻后，陳臻問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話來：“是你嗎？”

而下一句話則更加匪夷所思：“你跟我一起回來了？”

沒有人回應。

當然，更不會有留聲機回應。

機身上覆著一層薄灰，顯然在這個位置已經閑置了一段時間了，看着這熟悉的輪廓，陳臻突然就想起自己的記憶中的確有過這麼一台留聲機。如果不是此刻的環境，陳臻幾乎要把那台留聲機給遺忘了。

那是舅舅吳辰在80年代末期不知道從哪淘回來的一台機子。小時候陳臻就經常纏着舅舅，讓舅舅用那機子放音樂聽。過了幾年，那機子出了故障，舅舅拿去維修，沒有修好，準備當廢品賣掉，被陳臻要了過來。陳臻把玩了一段時間，發現真的不能用了，又捨不得丟掉，就一直擱在牆角了。

雖然有過這麼一段記憶，可是腦海中始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眼前的留聲機，正是自己在樂馨園看到的那架。不論外形輪廓，還是隱約透露出來的高貴氣息，與那台留聲機簡直別無二致！

就算不是，陳臻也寧可相信它是。

當一個人發現身邊所有的事物都變得虛幻，甚至與他格格不入的時候，居然還有一件東西，能讓他產生一絲存在的真實感，這很容易讓人感到溫暖。

陳臻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雙手輕輕拂着留聲機，就好像在撫摸一件絕世珍品。

樓下鐵門開啟，聽聲音應該是父親回來了。陳臻家是自己搭建的二層混凝土小樓，加起來面積都不超過60平米，樓下有什麼稍大的動靜基本上樓上都能聽到。

老爸才剛剛回來？看到書桌鬧鐘的時針指向11點半，陳臻有些奇怪，記憶中的這段時間，父親似乎很少這麼晚回來。

父親陳海生80年代末期離開縣六中體育教師的崗位下海經商，先後經營服裝廠、飯店，均以虧本倒閉告終。倒不能怪他的能力，有時候時運不濟交友不慎，也是很大的因素。幾年下來，錢沒賺到多少，債倒欠了一屁股。母親吳梅也只能跟着受苦，直到2000年之後父親做成幾筆生意，家裏的狀況才好了一些。記得95年左右，母親還在家做打火機組裝加工的活，想來剛才下樓去沒有休息，還弄出了些聲響，估計還在忙着手上的活吧。

想到父母的辛苦，也是為了讓這個家有更好的生活，可是自己在成年之後，一直沒有什麼大的成就，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裏還讓父母操心，直到成為廣告公司的總監之後，情況才慢慢好轉。想起來，自己實在是虧欠了父母太多太多。

想到這裏，陳臻鼻子就有些發酸，這時，樓下傳來的另一個聲音卻讓陳臻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隨即起身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