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百.
“沒有下藥。”雲容月毫不猶豫道,他本來就是聖衣谷聖子,自然是對草藥這些無比熟悉,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他一聞便知道,但詭異的地方也就是詭異在這裏,如果不是下藥,那對方又是什麼手段?
紀言殊也想到這一層,道:“怪鶴先生不就擅陣法嗎?倒是可以請教他一下,或者是直接讓他過來看看。”
雲容月心煩意亂,一邊想着烏月的話,一邊還要思考魘門這一事:“不妥。”
“嗯?”
雲容月拒絕得太過果斷,紀言殊抬眸望去,疑惑地發出一哼聲。
“除卻陣法,那人詭異得很,況且這裏又是他們的大本營,哪怕再加上清卿,我們也不一定能討到好處。”雲容月解釋道,“還是先去找凌老要到回塵,救小師妹要緊。”
紀言殊眸子暗了暗,他能說出那話,自然是有底氣在的,暗月宮在巫笑嶺附近有人手分佈,雲容月也是知道的,但現在說出這樣的話……
他還是不夠信任自己。
“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先回去吧。”將今日的疑惑壓在心底,雲容月道。
紀言殊點頭,想了想:“聖子趕了這麼久的路,從中午開始更是滴水未沾,我記得不遠處有個酒樓,我們去那裏歇歇腳吧。”
雲容月剛想拒絕,就聽紀言殊接着道:“怎麼都是在巫笑嶺附近,說不定也能打探一些消息。”
雲容月一頓,打探有關魘門的消息的可能性很小,但……他抬頭看着月色下少年朦朧的臉,無聲地嘆氣:“走吧。”
雖然茶樓就在巫笑嶺附近,但巫笑嶺地域廣泛,兩人現在又是迷失了方向,只得御劍飛行,若即若離的距離在黑夜下,勾得紀言殊臉色緋紅。
紀言殊主動打破沉默:“聖子……”
雲容月心不在焉,還在思考烏月是夢境一場還是現實:“什麼?”
紀言殊如踩雲端:“今晚月色真美。”
雲容月瞥了一眼,沉默幾秒:“嗯。”
月亮是一弦金鉤,紀言殊說這話的之前,黑雲便已經覆蓋了過去,遮掩了大半的月色,雲容月雖不知紀言殊說這話的意圖在哪,但怎麼想,還是先給小孩捧個場好。
紀言殊幾乎是瞬間清醒,有些倉皇地直起身子,目視前方,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心裏暗道自己還是太心急了,聖子眼下還在為聖衣谷事情焦頭爛額,怎麼會回應自己那些兒女情長?
太心急了……紀言殊的心聲漸漸飄散,時隔五十年再見,他壓下自己的心悸,一步一步主動接近,為他護航,助他登頂,幫他追兇,步步為營,就是為了讓光風霽月的聖子能真正回來。
還不行,還要等等……
紀言殊所說的酒樓的確離巫笑嶺很近,卻也坐落在荒郊野外,兩層樓高,生意倒意外的不錯,他們兩人沒進包廂,就在大堂里找了個位置坐下,小二很快上前,熱情招呼:
“兩位客官,吃點什麼?”
“你點吧,我隨意。”雲容月微微頷首,看向桌子對面的紀言殊。
紀言殊倒也沒客氣,點了一壺君山銀針和幾個清淡的小菜。
“就這些嗎,客官。”小二看向紀言殊,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紀言殊微不可見地瞥了一眼雲容月,肯定地點了點頭。
“少年人現在長身體,要多吃一些好的。”雲容月聽到了紀言殊報的菜名,等小二走後,雲容月突然說道。
紀言殊:“以前還是吃得多,今天經歷了這麼多事,也是沒什麼心情吃大魚大肉。”
雲容月亦是感同身受,沒再多說什麼,他也知道紀言殊點君山銀針是因為自己,但他吃茶一向嘴挑,非上好的君山銀針絕不會動口,而這酒樓售賣的價格如此廉價,又怎麼會……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雲容月很快就拋擲腦後。
附近一桌的大漢幾壇烈酒下肚,醉醺醺地講着醉話,他們附近都是酒氣熏天,雲容月莫名感到一絲暈沉。
“最近巫笑嶺怪事是真的多,嗝……你們說都一些什麼事……自從有人傳言巫笑嶺有神兵出世……”一個大漢猛地又灌了一大口,打着飽嗝兒道,“往日荒蕪人眼的山頭,突然來了好多人,真的是打擾我們做生意……”
這人是附近的獵戶,靠着販賣巫笑嶺的野獸為生,而他所說的神兵,也是指雲容月的藏雪,而突然來的人,也是陽盟那些查探雲容月的探子,這些人一來,便直接霸道地封鎖了巫笑嶺,獵戶們沒有了收入來源,自然怨聲載道。
如果是往日,這人怎麼都不敢說仙家的半絲不好,但酒壯人膽,理智更是散了個七七八八,他大聲地抒發自己的怨氣,砰砰地拍着桌子,開始說髒話,吐苦水。
雲容月被吸引過去,不動聲色地留意着他們。
大漢的同夥也是暈乎乎的,不斷地應着好,迷迷糊糊道:
“可不是嘛,而且我聽鐵柱說他之前在這裏恰酒時,曾聽仙人說他們人手深入巫笑嶺,好多人都失蹤了哩!”
這是魘門現身?而陽盟那些查探自己的人卻因為心虛而沒有主動上報!
雲容月想到這一層,火氣大地抿緊了唇,恰巧這時小二上了君山銀針,紀言殊給他倒了一杯,雲容月當水解氣似的咕嚕就喝了半杯。
津液下肚,齒頰留香,清冽醇厚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味如甘霖,沁人心脾,乃頂尖君山銀針。
雲容月懵了下,抬頭看向對面笑得一臉乖順的紀言殊,瞬間明了,這酒樓估計也是他的產業,雲容月從容舉杯,算是承情,便繼續聽大漢聊天。
“呵呵,”大漢冷笑,將酒罈猛地砸向桌子,“報應!這就是報應!什麼仙人,俺才不相信他們是從雀京城來的貴人哩!估計是假的罷,就是看中大山的寶貝!”
百姓們自然對陽盟讚譽有加,但巫笑嶺的行動無疑是寒心的,這附近的百姓們他們也打心底抗拒,認為這不是陽盟的人。
“不管真假,倒霉的都是俺們,”同夥眼神黯然,默默地嘆息了一聲,“聽家裏那娘們說,隔壁村子裏鬧病,一村子的人全部病倒,昏迷不醒的,跟着中邪了一般,她害怕得要死,幾日後俺就帶着她跟孩子一起離開。”
大漢聽他這麼說也難受,最終舉起一壇酒:“兄弟,祝你一路順風,萬事如意。”
“哥哥,你也是,早些離開這鬼地方。”同夥一飲而下。
“二位,能否和在下詳談剛剛你們所說的村子一事?”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兩人旁邊冷不丁地響起,如初春料峭冷風一般,吹散了二人大多醉意,大漢慌亂抬頭,引入眼帘的是一張溫雅的少年面龐,他的唇角似挑非挑,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唯有那雙淺色的眸子,清凌凌地如一潭常年積雪結冰的冷水。
大漢顯然慌極,結結巴巴:“你是何人?”
不會真是那麼倒霉,衝撞了貴人吧?
雲容月那氣度長相,又在卧虎藏龍的巫笑嶺附近出現,大漢自然不把他當普通人。
“在下不過雲遊天下的一介布衣,但正好會一點醫術,聽你們說的那個村子,或許在下會有辦法。”
聽了雲容月這話,大漢明顯鬆懈下來,雖然不知道雲容月身份的真假,但只要不是來找他麻煩的就好。
同夥擔憂地搖了搖頭:“先生還是不要去踏這趟渾水為妙。”
雲容月道:“這怎麼說?”
大漢兩人面面相覷一眼,還是大漢先說話:“先生先請坐。”
雲容月也不客氣,一甩袖袍坐了下來,也不動聲色地收起了手中的醒神囊。
醒神囊,裏面放有提神醒腦,祛勞消乏功效的草藥與香料,才能讓二人緩解烈酒帶來的後勁。
“這件事情有人壓着,都不讓俺們說,先生你聽聽就成,”大漢警惕地看了下四周,輕聲道,“俺們隔壁的岳家村全村的人都得病陷入昏迷,俺們村子與他們村子一向交好,也不是沒有請過大夫,但他們都查不出是所謂何事,全都說這是個不祥之地,不宜久呆。”
“時間長了,就再也沒有人敢去岳家村,有人上報給京城的貴人,貴人只說讓我們無需焦慮,俺們也都在偷偷關注這事,也沒看貴人派人手來看看。”大漢說到這,亦有些忿忿不平。
“現在岳家村已經有半月無人問津,也沒人再敢去看裏面的人是死是活,大家現在都傳岳家村現在是鬼村了。”
雲容月認真地聽大漢的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請問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大漢:“差不多一個月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唉。”
雲容月眸子顫了顫:“兩位能為在下指引岳家村的方向嗎?”
“欸小先生,說了那裏兇險異常,你還非得去!“大漢也急了,不解道,聲音一大,那張滿臉橫肉顯得格外兇惡。
“在下有護衛在身,應當是沒關係的。”雲容月溫柔笑了笑,二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紀言殊。
紀言殊只看到雲容月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僵着臉抱劍,感覺摩挲着劍穗子的手指都炙熱了幾分。
紀言殊雖然看起來年紀輕,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勢還是格外讓人膽寒的,兩人看了好一會,大漢還有些猶豫,他的同夥猛吸一口氣:
“小先生真是醫者仁心,罷了,岳家村的方向離這邊不遠,東南方向一直走便可以到了。”
大漢有些不贊同地看向自己同夥。
雲容月客客氣氣道謝:“多謝二位的消息,今日的酒錢便由在下買單。”
如玉五指拂上桌面,他便帶着紀言殊一同離開酒樓,大漢和同夥盯着桌子上兩塊金子發直,這才發覺自己是真的遇到貴人了。
“聖子可有發現什麼?”紀言殊走上前,問道。
雲容月道:“還要再查探一番,如果沒料錯的話,這一次很有可能是我們最大的收穫。”
他這一話,沒有任何慶幸與喜悅,甚至飽含憐惜。
岳家村離酒樓確實不遠,越是臨近村落,路上的野草就越是茂密旺盛,卻顯出一股荒涼的姿態,枯樹上的枝木孤零零地垂下幾片葉子,吹來一陣冷風,便在空氣中破碎開來。
兩人走進岳家村,警惕地觀察了下四周,的確是荒無人煙,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透露着荒落二字。
“沒有陷阱,也沒有陣法和迷藥氣味。”紀言殊上前查探一番,對雲容月道。
雲容月走上前幾步,目光投向村裡人家養的家畜,思索了下便走向前查看:“這雞鴨豬都是活活被餓死的。”
紀言殊道:“那我們進屋子看看,聖子你等等,我先去。”
雲容月啼笑皆非地扯住他的袖袍:“怎麼你還真的把自己當護衛了?行了,我們一起進去。”
雲容月從來沒有被人保護過,他年少成名,自小就是少年人物,光環加身,所有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第一次感受被人保護的感覺,倒也是挺微妙的。
紀言殊只得點頭,還是站在雲容月前面,推開了那道木門。
門沒有上鎖,嘎吱一聲就打開了,無數塵灰撲面而來,紀言殊隨意揮了揮手,塵灰就繞過他身邊,一散而去。
屋裏所有裝飾都積着厚厚一層灰,蛛網結得到處都是,紀言殊面無表情地甩出幾道微弱的氣流,將面前的臟物全部揮掉。
雲容月緊跟着他的步伐走上前,到了裏屋看到躺在床上面黃肌瘦的人,雲容月上前搭脈查看。
紀言殊盯着床上二人的臉,是一對母子,兩人此時的形態顯然古怪,身上散發出一種臭味,更讓人感到詭異的是,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安詳,甚至像是由衷地感到很快樂一般。
“他們也是餓死的。”雲容月清冷的聲音響起,外頭刮來幾陣陰風,打着破爛的窗戶森森作響,莫名讓人寒戰起了一身。
“那是怎麼一回事?阿月哥哥?”紀言殊對醫術這方面並不了解,聞言也是擰緊了眉。
雲容月冷笑幾聲,看向窗外目光發寒:“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