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太陽依然會升起
原野看着她眼白通紅,眼皮腫脹,一雙又大又亮的杏眼,幾乎要被擠成一條縫了。再這麼哭下去,她眼睛就要哭壞了。
即使是當年被全世界孤立,原野也沒有放任自己恨過誰,而現在,她是真真切切地恨上莫時嚴了。
施清悅那時剛入社會就遭遇了潛規則威脅,以莫時嚴的經驗和閱歷套牢一隻不諳世事,又心有戚戚的驚弓之鳥,簡直太容易了。他從來沒有愛過施清悅,卻哄她嫁給自己,隨後又花言巧語困住她,讓她這麼多年只為他的公司和家庭服務,這根本就是一場以愛之名的騙婚!
而施清悅,很明顯就是華律師口中的被套牢的“傻女人”。
前兩天她經郭尚北引見,跟華律師面談了一次。聊完正事之後,不知怎麼就說到了華律師最擅長的離婚官司。
華律師說:“要打贏離婚官司,只需要把握一個原則。所有的離婚官司,到最後都是經濟糾紛,在一場經濟糾紛里談感情,毫無意義。婚姻里的那些事,一旦鬧到法庭上,註定是雙輸的局面,律師的職責不過是讓自己的當事人以最小的損失退出圍城。”
郭尚北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是啊,所以當初我姐離婚的時候,我只幫她做了一件事,就是防止她感情用事。”
原野有些驚訝,難怪他從來只提姐姐和侄子,卻從來沒提過姐夫。
想到郭楠,華律師至今都佩服不已:“就算沒有你,以你姐的智商和果斷,也不會吃虧。在她面前,你那個前姐夫和他情人,完全不夠看。”
郭尚北淡淡道:“不是情人了,結婚了。”
華律師輕蔑地癟了癟嘴,道:“不奇怪,都鬧得人盡皆知了,當初張口閉口情不自禁、真愛至上,好意思不結婚嗎?”
郭尚北對華律師的觀點不置可否,又見原野一副認真等待前因後果的模樣,便揶揄道:“原原,你對我姐很感興趣?”
原野回神,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嗯。”從她已知的信息來看,郭尚北的姐姐,經歷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但她似乎一點都沒有被打倒。在抗壓能力這方面,她自愧不如。
郭尚北故作沉吟,道:“其實,早點帶你見家人也不是不可以啊。”
原野沒理他,華律師卻抗議了:“誒,誒,誒,旁邊還有個人呢!”
郭尚北“哦”了一聲,毫無誠意地說:“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忘了。”華律師氣得要不給他一拳,被他躲開了,同時不慌不忙道:“你繼續說你的觀點。”
看在還有原野在場的份上,華律師放過了他,接着剛剛的話說道:“很多為家庭犧牲而自己社會價值的傻女人,被棄若敝履也不肯放手,我看不見得是愛得多深,而是付出太多,又沒得到應有的回報,被套牢了。在我看來,婚姻也是一種投資,誰都知道跌勢難止的時候,及時調倉才是明智的選擇,但誰又甘心低價位賣出呢?那些對方出軌了也不肯離的人,就是出於這種心理。”
“不見得……”
郭尚北剛要反駁就被華律師抬手打斷了:“我知道你要說你姐。那些走得瀟洒的,要麼是本錢夠多,要麼是買入不多。你姐是前者,她性格堅毅果斷,有學識又有能力,想她這樣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女人,能有幾個?”
郭尚北一想,他這話也不算有錯。
“那倒也是。”他笑道:“可惜啊,你已經沒機會了。”
華律師瞬間就炸了,激動道:“都說了,我對楠姐,那是敬慕跟欣賞,不是男女之情!”
原野驚訝地看了華律師一眼,她怎麼覺得他跟當初的自己有點像?
郭尚北淡淡道:“激動什麼?我也就隨口一說。”
“但是……”華律師清了清嗓子,強行把話題拉回了主線:“但是,對大部分人來說,等到婚姻破裂的時候再爭取經濟利益,其實已經晚了。婚姻里的經濟問題,只能防範於未然,婚前留好後路,婚姻存續期間謹慎付出,才能好聚好散。“
原野忍不住皺了皺眉,按照華律師的說法,那悅悅豈不是犯了婚姻的大忌?她完全沒有任何防範於未然的意識和行動。
“華大律師啊,你有這樣的想法,活該你單身一輩子。”郭尚北抽空看了一眼原野的反應,心裏咯噔一下,原野不會聽進去了吧?他連忙詰問道:“照你這麼說,結婚的人都是奔着總有一天要離婚去的,那還結什麼婚?”
不待華律師回答,他就看着原野說:“如果我決定結婚,那就是認定了要跟這個人過一輩子。如果還想着萬一離婚了怎麼打官司,顯然是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既然心有疑慮,又何必勉強?婚姻締結,是彼此承諾會在未來的人生里同心同德,攜手共進,共同經營好一個有愛的小家。”
原本,華律師一說完話就有些後悔了,郭尚北如今正在痴迷的階段,肯定不喜歡聽這些赤裸裸的現實;而陸原野則顯然是太過矜持和謹慎了,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話,讓郭尚北的追求之路更加艱難。
但是,看着郭尚北的視線落點,聽着他像求婚誓詞一般的辯駁,華律師感覺自己被強行塞了滿滿一嘴的狗糧。他心裏那點微弱的愧疚感還未聚攏,就完全消散了,像老北這樣的情場高手,何懼艱難?
他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忍不住要跟他唱唱反調了:“問題是,就算結婚的時候都抱着美好的期待,能善始善終的卻不多啊!看看現在的離婚率就知道了。”
原野心想,也許婚姻這件事就是如此吧,像施清悅這樣,能不離婚就算是贏了。
只是她還是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不受委屈的婚姻了嗎?
像自己的父母,還有施爸施媽,每當家庭與事業無法兼顧時,做出妥協的都是為人妻為人母者,可她們似乎從來不會覺得不公平,又或者,她們也會覺得委屈,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華律師不肯放過這個問題,郭尚北倒也不惱,只當這是一個表明態度的機會:“確實,一開始有美好的期待和對彼此的信任,不能保證可以走到最後;但如果一開始就防備着散夥的那天,那就絕對走不下去。”
聽了郭尚北的話,原野甚至開始覺得,也許施清悅是對的,她從來不防備,從來不去想萬一。雖然她這條婚姻之路走得跌跌撞撞,卻從沒分過心,她把能使上的力氣,都用使在了同一個方向。
這個郭尚北,不怪女人對他趨之若鶩,漂亮的話一套一套的。華律師沒再繼續拆他的太,而是隱晦地調侃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啊。”
郭尚北一愣,隨後爽利地承認了:“對啊,你不說我也沒發現。”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原野,遇見她之前,只覺得快餐式的感情遊戲是稀鬆平常,遇見她之後,才發覺從前都是無聊的虛度。
這次輪到華律師發愣了,他認真審視了郭尚北片刻,感嘆道:“原來,玩世不恭的姿態,只是理想主義者的權宜之計。”
原野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很玩世不恭嗎?”
華律師驚道:“你還不知道?他啊……”他突然收音,轉向郭尚北,小聲問道:“老北,你這是……玩雙重人格?”
郭尚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嫌棄地推開了他,也不明示能不能說。
華律師訕訕地坐直了,理了理自己的西裝,道:“怎麼說呢?就是從沒見他在感情上這麼認真過,之前以為他是本性如此,現在才知道,那是還沒遇到能讓他定下性來的人。”
原野不自在地喝了一口咖啡,沒說話。
後來,兩人獨處的時候,郭尚北說:“原原,認識我的人大概都會覺得我在你面前變得不像自己了,但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才是自己。”
不得不說,郭尚北的語言非常有力量,幾乎是把華律師的話完全排擠出了原野的腦海。
原野怎麼都沒想到,她以為的杞人憂天這麼快就變成了現實。她默默地告誡自己,這種時候,她必須要比施清悅更冷靜,更理智,要防止她感情用事。
離不離婚,什麼時候離,怎麼離,都可以容后再議。當務之急是要穩住施清悅,讓她回到劇組,把戲演完,演好。
原野強壓下心中的不忍,推開施清悅,看着她的眼睛,鄭重地說:“悅悅,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艱難,很艱難。”
施清悅有些錯愕,她習慣性地瞪眼,眼皮撐了撐,卻因為太腫沒撐開,外加她淚痕漣漣,妝也花了,還在止不住地抽泣,整張臉看起髒兮兮,更可憐兮兮。
原野看她這個樣子,有一瞬間的退縮,又很快堅定了:“如果你因為失去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會錯過星光。悅悅,如果你錯過了清月這個角色,一定會後悔的。”
施清悅一把推開她,朝她吼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做不到!原原,你居然這麼狠心!我已經夠慘了,你還要逼我!”
施清悅捂着臉,低着頭,崩潰地重複道:“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原野先是被她嚇了一跳,一陣悔意湧上心頭。
“好,不逼你了,什麼過去以後都不要管了。”她差點就說出口了,卻又想,也許最強的那陣風暴已經過了,也許堅持一下,施清悅就能挺過最難的那關了。
於是,她忍住了,沒有出聲,也收回了伸出去安慰施清悅的手。
施清悅等着原野退後,原野等着施清悅前進。好一會,兩人都沒有說話,客廳里只剩下施清悅的抽泣聲了。
施清悅鬆開一個指縫偷偷看了原野一眼,卻發現她一臉平靜,毫無讓步的勢頭,才剛收住的眼淚刷地又流出來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原野掙扎極了了,到了這個地步,再妥協就前功盡棄了,施清悅也白白承受了她的狠心和冷漠。
施清悅怒氣沖沖地抬起頭,指控道:“你有了男朋友就變了!你以前從來不會這麼狠心!”
原野哭笑不得,這都哪跟哪?
隨後,她卻恍惚看到了小時候那個總是在嚴冬賴床的施清悅。
那時候,她的控訴對象是施媽媽:“媽媽,你怎麼這麼狠心!你怎麼忍心讓我在這麼冷的天去外面!我會被凍成冰棍的!到時候,你就沒有可愛的女兒了!”
施媽媽總是笑着說:“那正好啊,冰箱還空着呢!你要是凍成了冰棍,晚上就讓你睡冰箱,免得你賴床。”
施清悅一直都是那個小女孩,她從來沒變過。也許,她天生就不屬於那個名利場,所以命運才總是在她即將踏進去的時候,通過這樣那樣的意外阻攔她。
就算錯過了星光又如何呢?明天,太陽依然會升起。
開心的時候盡情笑,傷心的時候放肆哭;承受不了,躲起來,支撐不住了,倚靠朋友的肩膀,這是多麼自然的選擇啊!
難道要像她當初一樣硬撐嗎?副作用早就顯現了,硬撐的結果是全身都長出了堅硬的殼,以至於,如今想靠近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都那麼艱難。
當年的自我強迫,令她受累至今。難道要讓悅悅走自己的老路嗎?
脆弱並不是洪水猛獸,不必嚴防死守她的入侵,偶爾順從她也不是什麼恥辱,因為那不等於徹底投降。
原野徹底想通了:“悅悅……”
她剛一出聲,施清悅就倒在了她身上,全身發抖,直打哆嗦。
“悅悅!”原野一下就慌了神,連忙扶住了她,讓她半躺着靠在了自己身上。
原野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輕輕拍了拍施清悅的臉,連着喊了好幾聲:“悅悅,悅悅,悅悅……”
“嗯……”施清悅微弱地應了一聲。
原野放緩語氣,問到:“悅悅,哪裏不舒服?”
施清悅有氣無力地說:“好暈……好冷……”
原野這才注意到,她唇色搽白,乾枯得已經起皮了,平時紅潤的多笑的小臉,也是毫無血色,此刻看起來,竟是乾癟得有幾分凹陷了。
她虛弱地閉着眼睛,不知是昏迷了睜不開,還是哭腫了睜不開。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聽過的眼淚,像是乾涸了一樣,終於不再往外流了。
原野突然意識到,她肯定是脫水休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