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地雖大,無以為家
聽到唐宋說自己殺了人,湘南在黑暗中禁不住一聲驚呼。
“那個人叫黑蛇,是個黑社會,是個很壞的人,那天他喝醉了,去找夏炎催款——就是你送依依被電動車撞的那一天。那天我和夏炎在我們的小廠子裏調試設備,黑蛇找上門來,他找夏炎要賬,夏炎沒有錢給他,他就拿刀砍人,追着砍夏炎,最後還放火了,我跑到院子裏,跑到車上,他還是拿着刀在後邊追,我沒辦法,只好開車去撞他,沒想到撞他的時候,他的刀把自己傷了,很快就死了,我和夏炎就把他埋到七星台了。這事兒,讓黑社會知道了我們得死,讓警察知道了我們得去坐牢,所以我和誰都不能說。黑社會不講規矩,我怕你們娘倆有危險,所以才和你離婚的。”
湘南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唐宋威嚇道:“你得保密!誰都不能說,說了我們家就完了!”
湘南驚恐莫名,在黑暗中一個勁兒點頭。
唐宋爬到湘南身上,湘南伸手摟住了唐宋。
江遠和馬春妮的談話很不順利,也很不愉快。
馬春妮得到九爺復職的確切消息就讓江遠去一趟對岸,親自給九爺賠禮道歉,把搶劫胡正熙的事都推到周洪波兄弟身上,自己承擔一個對下屬約束不力的責任,陪點笑臉賠點錢把事情糊弄過去,求九爺把剩下的十七萬噸煤炭給發過來。但江遠對去見九爺和胡正熙十分抗拒——也可以說對胡正熙十分恐懼,怎麼也不願意去。
馬春妮隨後又講了九爺提出的三個條件,一是按指定方式賠償周洪波搶劫造成的損失;二是江遠交出印鈔紙生產技術,並且繼續負責製造並提供原料;三是聘任唐宋擔任印刷廠廠長,年薪一百萬。
江遠聽后火冒三丈,嘴裏嚷嚷着:“整個離山沒有這麼高年薪的!明擺着欺負人!敲詐!這是不是唐宋出的鬼主意?”
唐宋的確通過胡正熙向九爺提出過建議,但他的建議主說的是讓江遠如何退賠他和夏炎的五百萬。後面的兩條是九爺自己提出來的。
“還說人家敲詐?你搶劫殺人不比敲詐嚴重嗎?胡正熙都差點死在你手裏!不要你的命算你運氣好!”
“還沒離婚呢,這就向著外人了?”
“我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周洪波身上了!九爺沒有深究已經不錯了!得虧胡正熙回去了……”
“胡正熙回去了?”
“是,他現在和九爺在一起——如果胡正熙死了,我們的麻煩會比現在大得多!”
江遠說不上是為胡正熙慶幸還是為自己慶幸,他悻悻地說道:“這個胡正熙,還真是命大!”
馬春妮冷漠地說道:“印偽鈔的事情,他們要甩開你了。”
“不只是要甩開我!還要我幫他們搞原料!還要我給他們扛活兒!”
“可我們有十七萬噸的煤炭掌握在他們手裏!價值九千萬!離山已經有很多企業破產了!就因為對岸的變故!如果你還想要這九千萬,就只能答應他們的條件!”
“我答應我答應我全答應!——好不好?”江遠恨恨地說。
“那明天我們一起去吧,賠禮道歉是免不了的!”
“胡正熙做事太衝動,我去了還指不定會怎麼著呢!還是你自己去好不好?”江遠實在是懼怕胡正熙,“這樣吧,如果你自己去,把這事擺平了,等那邊的煤炭全發過來,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咱們去離婚——你拿走一千萬——”
馬春妮嘲諷道:“你真夠大方的!”
“那就兩千萬!再加這套房子!——你去跟九爺說,他一定會給你面子的!”
“胡正熙要是問起費澤雅的父母怎麼跟他說?”
“我都想好了,今天晚上就把老頭老太太送回農村老家,胡正熙問起來,你就這樣說,我之所以把費澤雅的父母接來住了幾天,是因為他們在費澤雅那兒賴着不走!死活要逼着費澤雅打胎!還要費澤雅出錢幫他哥買房子!我把他們接來,就是為了讓費澤雅安心保胎安心生孩子……就這麼說,怎麼樣?”
馬春妮:“你就不能去嗎?”
“我一來不敢去,二來我也沒時間。”
“沒時間?你要幹什麼去?”
江遠突然爆發了,他抄起桌上的盤子猛地摔在地上:“我他媽要去公安局受審!媽的,是個人就欺負我!誰都來找我要錢!”
馬春妮只得獨自去了對岸,她趕到九爺住所的時候,九爺正坐在床前關切地看着醫生給胡正熙換藥。
“江遠已經安排人把費澤雅的父母送回農村老家了。這老兩口脾氣很倔,之前在費澤雅那裏住了一個星期,要死要活逼着費澤雅去打胎,打胎的葯都買好了!老太太膽子也大,自己從中藥店買的斑蝥粉!那東西可是劇毒!另外,老兩口還想讓費澤雅出錢幫他哥哥買房子!費澤雅被逼得沒辦法,才到處躲避,後來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到處找不到她——不過今天早上我找人去看過她,她已經回家了!胡哥你就放心吧!今後我一定照顧好她!讓她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胡正熙拉着臉問:“懷的是個男孩?”
“……是吧?應該是個男孩!”
“媽的!我就知道江遠在騙我!根本沒去看是男是女對不對?”
“……那一陣子我不在離山,不大清楚這事,我回去就安排費澤雅去看看!”
“不必了!不勞你們費心了!告訴江遠,他要是再敢打擾費澤雅,我親自去斃了他!”
“……好的胡哥,您別生氣……”馬春妮說著求援似地看了看九爺。
“正熙,你的傷還沒好,不要動氣。”九爺說。
“九爺,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對你說。”
九爺起身,看了一眼馬春妮,轉身走進了書房,馬春妮跟了進來,隨手掩上了房門。
“我和他提了,離婚。”馬春妮說。
九爺沉默了一陣子才問馬春妮:“你們怎麼離?”
“他說,煤炭發完貨之後給我兩千萬——”
“印刷廠歸你,讓唐宋當廠長幫你抓生產經營,這事談了吧?”
馬春妮猶豫了一下說:“談了,沒什麼大問題。”
“你有什麼顧慮?”
“能不做鈔票嗎?”
“實在不行,可以把印鈔安排到這邊來。”九爺沒有正面回答。
馬春妮無奈地點點頭。
“九龍,我們一起走吧?”
九爺嘆了口氣:“走?往哪兒走?”
“美國,澳洲,都可以……”
九爺搖了搖頭:“進了泥潭,還想出來嗎?”
九爺走到窗邊,往外看去,目光望向極遠的地方,似是在自言自語:“這次在外面待了將近一個月,感覺還是這裏最好。這裏是也危險,可是外面也不安全。其實,自由與安全,都是不可企及的東西,說什麼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孰不知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天有不測風雲,海有驚濤駭浪,每個人,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
馬春妮默然無語。
“有時候,還真的以為自己很有本事,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縱橫江湖——常常忘記了自己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朝登天子堂,暮為喪家犬!而且——喪家犬還是好的,有的人一輩子身居高位,誰又能想到會在旦夕之間屍骨無存!”九爺嘆息道。
馬春妮:“我想換一個地方生活,你沒想過嗎?”
“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一直做的都是不能見光的事情!我不知道離開這裏自己還能幹什麼!天地雖大,無以為家!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我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向哪裏!”
聽到九爺這麼說,馬春妮不由得也傷感起來。
“我常常羨慕那些收入不高的上班族,甚至東北老家的農民,甚至路邊擺攤的小販,”九爺繼續說道,“他們雖然沒有太多錢,可是他們有自由!我沒有!二十五年——不,二十六年了!今年都二十六年了,我在這裏二十六年了,這裏已經成了我的家。”
馬春妮收了眼淚,明顯有些心灰意冷,她淡淡地應道:“我明白了。”
“我沒有別的選擇。”
九爺的表情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