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裏是110報警中心

夏炎家，唐宋還在與黑蛇聊天。

“你是怎麼認識夏炎的？他怎麼會欠你的高利貸？”

黑蛇的回答言語支吾：“……他……他在賭場裏賭錢輸了，把買車的錢都輸了，後來就借了我的錢……”

“誰的賭場？”唐宋明知故問。

“我……我的。”

“他賭錢賭輸了？你們給他下套了吧？”

“本來嘛……十賭九詐，賭場上就是這樣。”黑蛇倒也誠實：“我就從來不賭，這些事還是不碰的好……哥，這樣好不好——看在你的面子上，夏炎欠我的錢我不要了！都免了！你送我去醫院？好不好？”

黑蛇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唐宋，唐宋略猶豫不決。

“……夏炎很快就回來，咱們再等一下吧——你印偽鈔的紙是從哪裏來的？不會是自己生產的吧？”

“……當然，我可造不了，我有專門的渠道……胡正浩印假幣的紙都是從我手裏出去的，不是我吹牛，全離山只有我一個人能搞到。大哥，只要你放了我，以後咱們可以合作。偽鈔行里好多事我都可以教你。大哥，我再喝點水行不？”

唐宋又喂黑蛇喝了幾口水。

黑蛇喝水之後精神又好了一些，他開始主動向唐宋講述：“其實，我前一陣子出去考察了——偽鈔賣給東南亞最好，越南、緬甸這些地方，人民幣都是硬通貨，離咱們這裏遠，賣到那裏，風險最低……”

看到唐宋的表情更加和緩，黑蛇慢慢活動手臂，他手臂活動的幅度已經比之前大了好多。

“大哥，我的胳膊可以動了，腿還是不能動，再不去醫院，我的腿就保不住了。”黑蛇在想法設法繼續爭取唐宋的同情。

唐宋把燒好的水倒進暖瓶里，一邊倒水一邊對黑蛇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

“大哥，你放了我吧，我看出來了——你是個本分人，你和我不一樣，你不適合幹這一行。你一定是遇到難處了才想干這個的！你要是實在有難處，我可以幫你！我有錢！”

唐宋不語。

黑蛇巧舌如簧：“這一行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黑白兩道都得吃得開才行！見了警察不能腿軟，見了同行不能手軟！打打殺殺的，破皮見血根本就不算什麼！大哥你這年齡肯定是有家有口的，趁早別趟這趟渾水！大哥你放了我，以後咱們倆就是親兄弟！你有什麼困難只要說一句話，兄弟我一定給你解決！”

黑蛇察言觀色，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哥你肯定是碰到難處了！二十萬夠不夠？我明天就拿給你！二十萬不夠的話三十萬！明天我就找人給你送過去！”

唐宋沉吟猶豫，明顯被打動了。

黑蛇看到了希望，他趁熱打鐵道：“大哥，我這次純粹是自找的，活該！等我去醫院治好了，我絕不記恨你們！我說話算數，我要是說話不算數，天打五雷轟！”

這時只聽得院內有汽車開入、熄火，隨後房門被猛地撞開，夏炎急匆匆闖了進來。

夏炎來到黑蛇身邊，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笑容：“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黑蛇從未見過夏炎在自己面前如此表現，不由睜大了眼睛，臉上明顯多了幾分驚駭。

夏炎語氣急切地問唐宋：“他說了從哪裏能搞到紙嗎？”

唐宋對夏炎的表現也感到意外，此時聞到夏炎嘴裏的酒味，自覺明白了幾分：“你喝酒了？”

夏炎並不回答，只是追問：“紙在哪裏？！紙在哪裏？？？”

“他還沒說呢，一直在提條件。”唐宋說。

夏炎雙目盯着黑蛇，突然伸手掀掉了黑蛇身上的棉被，高聲喝道：“你說不說？”

黑蛇猝不及防，被嚇了一大跳，唐宋也吃了一驚，不知道夏炎為什麼就變得這麼兇惡。

夏炎緊盯着黑蛇，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夏炎的冷藏車行駛在沒有路燈的道路上，唐宋依舊坐在副駕駛位置。

“原來還說不想幹了，怎麼突然改主意了？而且還這麼著急？”

夏炎不願多說，敷衍道：“我——也是等錢用。”

夏炎隨後把問題拋了回去：“唐老師，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實習跟了你三個月，大家都說你特本分特老實！”

唐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不光是等錢用。”

“還有什麼原因？”

唐宋岔開話題：“你喝酒了，慢點開！”

夏炎沒有理會唐宋的告誡，卻主動說起了自己的傷心事：“我女朋友，今天晚上——剛剛跟我說，要嫁給別人！嫁給一個四十多的老男人！就是因為我沒有錢！就是因為我沒有錢！就是因為我沒有錢！”夏炎說到最後，右手狠狠地拍在方向盤上。

“現在想辦法搞錢，還來得及嗎？”

“我讓她等我一個月……”

“你需要多少錢？”

“她姥姥要住院做手術，得小十萬。”

“如果有了紙，我十天以內——順利的話一個星期以內，就能印出第一批。你這邊銷售沒問題吧？”

“出貨幾百萬還是沒問題的。”

唐宋點點頭：“那就好——黑蛇說，如果有門路賣到東南亞最好，你東南亞有路子嗎？”

夏炎搖搖頭說：“沒有。”

“黑蛇的倉庫，咱們這麼晚去沒問題吧？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吧？”

“那個村子離文化市場近，好多店鋪都租村民的房子當倉庫，進進出出裝貨卸貨都很平常，不用擔心。”

村子裏路燈昏暗，夏炎根據門牌號找到了黑蛇的倉庫。

夏炎用黑蛇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捲簾門，在堆滿了廢舊書籍和雜物的倉庫中找到了一摞二十厘米厚的棉短絨紙。唐宋抽出一張來，用手輕撕，感受了一下柔韌度，又抽出一張來對着燈觀察了一下水印。

“就些夠我們用了，這是五十元的。”唐宋說。

夏炎自言自語：“他從哪兒搞到的這種貨？”

“我問過他，他不說——一般來說，應該是從外地搞來的，這種紙是棉短絨造的，而我們這裏的造紙廠主要生產木漿紙。”

夏炎和唐宋拉着印偽鈔的紙踏上了歸程。

夏炎問起唐宋下一步的打算，唐宋說：“我已經做好版了，接下來就是調墨了。”

“做了幾個版？”

“八個。”

“我還沒有聽說超過六個的。”夏炎吃了一驚。

“你等着瞧吧，我們做的不敢說是最好的，那也比最好的差不到哪裏去！”唐宋表現出了少有的自信，“我覺得，肯定要比胡正浩的那一批還要好——現在我還沒確定用什麼機器來印，如果用高檔四色機，速度很快，印兩次就能完事，但是四色機印出來的顏色可能會發飄……”

“油墨！油墨是大問題——”夏炎提醒道：“印鈔用的都是專色油墨，我們能搞到嗎？”

“油墨當然是大問題，我在印鈔廠實習過，印鈔專色油墨的管理非常嚴格，從生產、押運到上機全程都是很多人嚴密監管，根本搞不出來！”

“你有獨門秘籍？”

“我研究了幾個油墨配方，可以試試——但是印鈔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溫度、濕度都有很大的學問……”

唐宋夏炎從黑蛇倉庫帶着印偽鈔的紙往回走的時候，黑蛇的自救已經逐步接近成功了。

黑蛇的雙手被綁在身體兩側的鋼管床架上，嘴上也被堵了毛巾。但他幾番努力，始終無法擺脫堵住嘴巴的毛巾，含混地叫了幾聲救命，只換來村裏的幾聲狗吠。

黑蛇不再徒勞地叫喊，突然間，他伸手摸到了褲子口袋裏有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那是他的手機！

黑蛇忍着疼痛，手指慢慢活動，終於將手機掏出褲子口袋。

但他看不見手機，他的手腕被綁在鋼管床架上，也無法舉起手機。

此前，黑蛇的手機因為在車廂內遭遇低溫已經關機了，此時因為環境溫度回升，手機又恢復了部分電量。

黑蛇摸索着艱難地活動着手指，使手機慢慢從褲子口袋滑落到他手邊的床單上，他憑感覺按下了開機鍵，終於聽到了悅耳的開機聲，但他並不知道手機屏幕上顯示電量只有5％。

黑蛇摸索着在觸摸屏上撥打號碼，好容易按到七位數，還未曾撥出，來電鈴聲響了，黑蛇的手指觸動了接聽鍵，手機里傳來一個男聲：“先生你好！感謝你接聽我的電話。您是我們保險公司的重要客戶，所以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您！本周六在青龍橋世豪大廈五樓，只要您攜帶身份證前往，就送您一份價值30萬元的人身意外保險！有效期一年！在保單有效期內，不管你有何種意外，均可獲得三十萬元的人身保障！住院、傷殘均可賠付！先生，您有沒有時間來？座位有限，要提前預約……”

月光照在黑蛇的身上，更顯無奈和悲涼。

黑蛇的手機里，保險推銷員還在堅持不懈：“先生，您說句話，到底來還是不來，你要是來我就給您留座位，您要是不來您說一聲是吧……”

只有手指能活動的黑蛇不斷在手機屏上亂點，終於碰觸到了結束通話的按鍵。他長舒了一口氣，又開始嘗試撥號，但因為看不見手機屏幕，每次總有按錯的號碼，他連續多次聽到：你撥打的號碼有誤！

幾個電話撥下來，手機的屏幕顯示電量只有3％了。

黑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不再撥號，而是努力轉動頭部，儘力使嘴巴可以開合，進而嘗試開口說話。他的嘴巴依然被毛巾阻擋，這使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詭異。在嘗試了幾遍之後，已經大致可以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了，他在說：給大馬打電話。

空曠的屋子裏，黑蛇在重複着：“給大馬打電話，給大馬打電話，給大馬打電話……”

在感到比較有把握之後，黑蛇摸索着長按HOME鍵啟動了Siri，黑色的屏幕上跳出了一行白字：請問需要什麼幫助？

黑蛇沒有說話，屏幕上換了一行字：請繼續，我在聽。

黑蛇鼓足了勁，努力說道：“給大馬打電話。”

Siri一字字顯示：給大媽打電話。

Siri發聲：“我們要給誰撥電話？”

黑蛇看不見屏幕，但還是憤怒了：“大馬！”

Siri發聲：“大馬有兩個電話，要撥打哪一個？”

黑蛇爆發了：“我他媽又看不見，我怎麼知道撥打哪一個！！！！”

“如果用四色機效果不好，可以換老式的單色機，但是那樣就得印八次才能完工，而且每一次都得留出充分的乾燥時間，從時間上來說風險太大……”夏炎的冷藏車已經接近夏炎家了，唐宋還在介紹他的印鈔設想。

“單色機？廠里那種用了幾十年的老古董？都快散架了吧？”

唐宋笑了笑：“那要看誰用，我有信心。”

“四色機應該沒問題吧？”

“我先試一試再說，我算了一下，我們這些紙大約能印七百萬，能賣多少錢？”

“質量好的話，能賣一百五左右。”

唐宋略顯失望地嘆了口氣：“每人只有七十萬——咱們說好，我來做，你來賣，五五分。”

“好！”夏炎滿口答應。

唐宋喃喃自語：“雖然不算很多，也比黑蛇要給的多……”

“什麼？什麼比黑蛇給的多？”

唐宋嘆了口氣：“那個黑蛇怎麼辦呢？咱們……送他去醫院？”

“那可不行，”夏炎反對，“他要是好了，我們全家都別想活了！”

“他…他說，他可以給咱們錢——你欠他的錢也可以免掉。”

“他手上好幾條人命了！放了他我們就完了！”夏炎驚恐莫名。

唐宋不說話了，夏炎問唐宋：“你的意思是——放了他？還要送他去醫院？”

“他發誓說不會報復咱們。”

“這人夠狠的！車廂里那麼冷，他把自己哥們兒的衣服扒下來穿到自己身上，這種事他都能做得出來！為了自己不顧別人死活！像他這樣的人，你敢相信？你敢把他放出去？”

“死了的那個——那個陳小林，你認識嗎？”

“是黑蛇新收的小弟，我聽別人說過，聽說是剛從裏面出來，最近也要做偽鈔的業務……”

“黑蛇說，他之所以扒了陳小林的衣服，是因為他想明白了，出賣胡正浩的人不是你，而是陳小林……”

夏炎聽了唐宋的話大吃一驚：“陳小林去告密了？他引來的警察？”

“黑蛇是這麼說的。”唐宋說。

夏炎搖頭表示不相信：“我覺得他在胡說！他是在騙你！要不然，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為了保命才搶了陳小林的衣服……”

唐宋沉默。

“你還是想放了他？”夏炎問。

唐宋嘆息：“已經死了一個了……”

夏炎喊道：“是啊！已經死了一個了，死一個跟死兩個有什麼區別嗎？殺一個人和殺兩個人不一樣嗎？”

“是死了一個，可那個不是我們故意的！”唐宋堅持。

“換了別人你會把他關進這車廂里嗎？他要是不那麼凶，會這樣子嗎？”夏炎反問。

唐宋搖搖頭說：“不會，可是……”

“可是什麼，你還是想放了他？”夏炎搶白唐宋。

唐宋訥訥無言。

“既然你不怕麻煩，那就聽你的吧——你想好了嗎？”

“那……咱們……還是放了他吧……”唐宋說。

可黑蛇並不知道唐宋和夏炎的決定，此時，他依舊沒有掙脫束縛，還被牢牢地捆在小床上。用Siri呼叫不利使他十分惱火，但為了逃命他不得不強壓怒火重整旗鼓，又一次打開了Siri。

Siri沒有生氣，依然跳出了一行白字：請問需要什麼幫助？

黑蛇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道：“妖妖靈。”

手機屏幕上顯示：“喲喲零。”

Siri發聲：“我好像不明白。”

黑蛇一字一頓地重複道：“妖妖靈。”

Siri發聲：“我好像不明白。”

黑蛇像是明白了什麼，他重新說道：“衣衣零。”

Siri發聲：“將於五秒鐘以後撥打報警電話。”

這時有汽車聲音傳來，車燈照亮了屋內的牆壁。

黑蛇的手機正在撥打110。

汽車熄火了，車燈滅了。車門開了，車門關了，院子裏重歸寂靜。

手機里終於傳來了黑蛇期待的聲音：“你好！這裏是110報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