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重圍
四下一片昏暗，千奇百怪的烏黑雲團如雪紛涌，完全遮蔽了天空。
雲層底下，電狀的、焰狀的、虹狀的、球狀的各種詭異而危險的光芒縱橫飛曳，劃破飽濃如墨的漆黑，映亮一艘艘前嵌撞角、上座弩炮的巨船輪廓，它們布列成陣，層次分明地駛向一座高聳如峰的奇巨堡壘，正是七絕界威震八荒的大型戰爭利器——沖霄飛舟。
與之同時，密集的、急促的、彷彿天邊遠雷的神秘鼓聲陣陣響起，如奔潮驟雨般襲卷整個戰場，令聞者魂悸魄動膽戰心驚。
本該是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此刻卻已經成為了煉獄。
上百艘沖霄飛舟徐徐地向前逼進。每一艘沖霄飛舟的前甲板上都裝置了兩座令人膽寒的固基弩炮，在前進的過程中，不停地彈射出一支支繚繞着暗青光焰的巨箭，夾帶着刺耳的厲嘯掠向巨竹堡，將美如詩畫的巨竹堡斫鑿得千瘡百孔。
然而巨竹堡也剝去了平日那嫵媚秀麗的表象，露出猙獰的真正面目，一道道粗巨的碧光從看不清楚的發射口飛掠而起，如惡龍驚虹般破空騰飛，射向四面八方的來犯之敵。
艦群艱難而頑強的繼續前進，隨着與巨竹堡距離的拉近，遭受的抵抗愈發猛烈，陣形微亂，損毀的程度漸漸開始增加。
一艘沖在最前方的飛舟側舷被擊中，船腹出現一個巨大窟窿，卡在船腹的碧光現出原形，原來是一支由整根金靈竹削琢而成的巨型炮矢。
另一艘飛舟艦樓連遭重創，船體開始緩緩傾斜，當下脫出進攻隊列，調頭退卻。
但終於有一艘沖霄飛舟驚險萬分地衝過了密集的火力網，逼近至巨竹堡三十米內。就在此刻，巨竹堡一塊原本光滑無縫的牆壁突然向旁滑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來，接下綠華閃耀，一串艷麗眩目的光團如連珠噴出，竟然將幾乎全由堅硬似金的金靈竹打造而成的沖霄飛舟轟得船體崩裂。
巨艦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在空中無助地打轉。船身開始發出一陣吱吱喀喀的可怕聲響，中創的地方突然間攔腰斷裂，百多名邪甲邪屍從船上飛跌而出，厲號着灑散空中，除了少數擅長飛縱的邪屍幸運地撲落到巨竹堡的突出部分，剩下的全都從百丈高空直墜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那倖存的十多個邪屍並沒有幸運多久。一隊由好只劍蔣軍領頭的機關槍卒從竹林中沖了出來，輕輕鬆鬆就把它們全部殲滅。
巨竹堡正南數里處，由三十多艘沖霄飛舟構成的艦群壯觀地懸停在空中，其中有十三艘前甲板的巨型座基弩炮已經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高高矗立的塔樓狀奇異巨物。
在每架巨物的旁邊都立着四五名手持法器的法師和十多名推車拉索的大漢，兩邊近舷處還布列着成排成隊的重甲衛士。
在這些沖霄飛舟的簇擁中，一艘堪比鯤鵬的大艦惹眼無比，上面起着七層樓，槍戟如林，旌旗若雲。
樓台頂層，百多名殺氣沖霄的將領靜默肅立。正中的帥旗下，鐵鑄的大椅上傲坐着一個人，目閃精芒，不怒自威，正是七絕界怒部統帥怒天大統領。
在他左側，一婦人雍容安坐，身籠長袍，面覆輕紗，僅露一雙妙目勾魂攝魄，不是四大司祭之首勾魂大司祭董元霜是誰。
“不是說巨竹堡最強的防禦在東面么！”怒天大統領突然喝道。
將領群中一人慌忙出列，趴俯在地上，顫聲答道：“回大統領，小子萬萬不敢胡言，巨竹堡東面機關密佈，築有明暗共十五座弩樓，的確是最強的防禦方向。”
此人面青唇白，說話聲細氣促，原來是不久前才死去的千臂大聖之子柳軒。
“這又是怎麼回事？”怒天大統領面色鐵青地厲視着前方，又有一艘沖近巨竹堡的沖霄飛舟被一串艷麗的光團連珠轟擊，在空中打轉掙扎，最終斜斜撞毀在堡壁上，爆發出驚天巨響。
打造每一艘沖霄飛舟都需要無數金靈竹與其他珍罕材料，極其費工費時，此次為進攻巨竹堡動用的一百二十艘沖霄飛舟，幾乎已經是怒天大統領的全部家當，雖然只損毀了幾艘，可也令他心疼無比。
“想必是當日妖女攻打巨竹堡，知道南面防守薄弱，所以加強了防禦。”柳軒渾身發抖道。
董元霜點點頭，對怒天大統領道：“我早說了，那妖女不可小覷。”
她聲音低膩嬌滴，又帶着一縷深蘊某種魔力的神秘沙啞，無比誘惑撩人，柳軒神魂一酥，差點要沿着聲音望去，但最終還是死死趴俯，哪裏敢抬頭半分。
董元霜微微抬起臂膀，如乳凝就的一截白臂從裳袍中滑了出來，玉指往遠處一點，慵懶道：“那些到處亂飛的綠色光團是什麼？好厲害。”
“回大司祭，小子剛才仔細看了，那個似乎不是巨竹堡的座基大弩。小子再三思索，想必是傳說中巨竹堡的秘制大型利器——連珠弩車。所用的箭矢全都由上品金靈竹所製造，刻有秘符，蘊蓄靈力，一旦發射密集迅猛，威力十分驚人，射距雖然不如座基大弩，但車身卻能行走移動，可隨時從各個緊要的位置進攻和佈防，乃是中短距離的攻防神器。”柳軒長長地說了一通，只怕答得不夠詳細。
“好東西，不知比起吾界的轟天霹靂，孰強孰弱？”董元霜望着自己修長的蔥指，自憐自賞地問。
“應該各有千秋，家父當日拿下巨竹堡時，曾經到處搜尋這種攻防神器，可惜不曾繳獲。也不知那妖女從哪裏找來，加強了巨竹堡南面原本最薄弱的防禦，實在可恨！”柳軒趁機為自己辯解。
“看來……”董元霜道：“從南面強攻不是個好選擇。”
“幸好本帥沒把寶押在這廢物身上。”怒天大統領冷哼一聲，抬眼望去，只見巨竹堡上空隱隱出現一群黑影，正從滾滾烏雲里冉冉降下，赫然是五十多艘沖霄飛舟，數量比巨竹堡南面更多。它們下降到某個高度，便全部懸停不動，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充斥整個巨竹谷的神秘鼓聲隨之清晰，無孔不入地穿透進所有人的胸膛，重重地敲擊着每個人的心臟。
董元霜眼睛一亮，笑道：“統領判斷，上方才是巨竹堡的罩門么？”
“居高臨下，從來就是兵家上算。”怒天大統領眯起虎目：“何況我有沖霄飛舟。”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天上嘶聲怪鳴，烏濁的雲中霞彩繽紛，映襯出一頭巨禽的形影來，緊接着一個邪姬飛空而下，上身籠着瓔珞，下着燈籠綢褲，身繞綾羅綵帶，有如散花天妃，卻是董元霜座下八名魔剎女之一。
那魔剎女落到董元霜座前，急急低聲稟報，似乎加持了某種傳音的秘法，旁人根本聽不見。
董元霜靜靜聽着，突然妙目圓睜，眼底怒焰洶湧。
“怎麼？”怒天大統領問。
董元霜胸脯起伏，半響才道：“沒事。等此間事了，本座自會解決。”
怒天大統領暗暗詫異，然而卻猜不破有什麼事讓這位可以弒神滅佛的大司祭如此惱怒。
“幸好已經給他種下了陰陽鎖，否則真叫這絕世寶貝給溜了……小長靖啊小長靖，到頭來你還不是得乖乖地回我掌心裏！”董元霜暗自慶幸，心神漸定。
忽然有一人匆匆來到帥旗之前，大聲道：“啟稟大統領，各艦傳報，十三架轟天霹靂已經全部架設完畢！”
怒天大統領眯眼望了望遠方的巨竹堡，沉聲道：“開始。”
旁邊怒部四尉之一的風尉立即打了個手勢。
“準備發射！”一名傳令官高聲長呼，迅速舞動起手中的令旗。
軍令如山倒，登見周圍各艦忙亂起來。一架架高巨如塔的轟天霹靂紛紛開弦，赤着上身的炮手們呼號着拉開長達十多米的投臂，填彈手們則迅速推上一車車黑漆漆的物事，將之填倒進彈碗之中，在每架轟天霹靂旁邊的邪術法師們念念有詞舞動法器，開始為即將發射的“彈藥”加持各種詭譎的邪力……
“發射！”傳令官嘶聲厲吼，重重地揮了下令旗，只聽到十幾聲沉悶的弦擊聲響，十三架轟天霹靂投臂齊甩，一團團漆黑的球狀物給高高拋起，呼嘯着朝巨竹堡飛去，飛掠途中，那些球狀物竟然現出了道道裂紋，紋縫之內暗赤涌動，有如沸騰滾涌的岩漿，醜惡無比。
巨竹堡巍峨如峰，遠遠望去，卻像是一根朝天矗立的巨大圓柱，從竹海中直插雲端。為了利於防禦，四壁刀削斧鑿般陡峭，直至百兩百多米高之上才開始有些許可以立足的平台，上面造着弩樓、箭塔、觀測崗哨等建築，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片陷阱密佈的金靈竹林。
然而，巨竹堡最大、最廣闊的平台在它的頂部，也就是當日李長靖跟着夕夏潛入堡內時經過的雨夢台。
此時的雨夢台依舊美如詩畫，但氛圍已迥然不同，仔細望去，可以看見竹廊下、竹林中擠滿了一隊隊有頭無面的機關槍卒和十多隻體形魁巨的刀螳螂。
坐鎮雨夢台的乃無盡宮四健將之一的離九命，他正蹲在茂密的竹叢當中，有些煩悶地盯着天空，那些從滾涌的烏雲里鑽出來的數十艘巨大飛船彷彿已經壓到了頭頂，令人幾欲窒息，更要命的是那一浪浪神秘詭異的鼓聲，叫他心神無寧。
“他奶奶的，磨蹭個鳥，快快下來跟老子廝殺啊！”離九命低聲咒罵，猛然驚覺心中的惶悸不安，元力疾提，八根比刀還要鋒利的爪甲立即從覆掌下張出，泛起幽幽暈芒，再看四周，林中到處是槍卒，附近還有三隻體態充滿力量感的刀螳螂。上次攻打巨竹堡時，他已經跟這些用竹子做成的奇異傢伙較量過，深知它們的能耐與厲害，這才安心了一點。
“這麼多比廁石還硬的傢伙，夠七邪魔物喝一壺了！”離九命咧嘴自語，然就這時，突然聽到幾聲從未聽過的奇異呼嘯，心頭猛地升起一股強烈無比的寒悚，迅速起頭，只見空中飛來十餘黑點，看似緩慢，孰料眨眼就到了近前，每個都有四五米大小，連忙往旁邊一滾，腳尖蹬地再斜里躥出，猛聽驚天巨響，地動山搖中一浪熱辣的巨力從後面追來，竟將他整個人推得離地飛起。
離九命的本體乃是一隻山貓，曾師從異人，身手疾迅非常，這一滾一躥已經離原地十多米遠，可還是被爆炸波及，飛撲落地，竟然還收不住勢，又滾出好幾米才停止，狼狽爬起，只覺得周身氣血翻騰，再摸背後，發現衣服已經被撕去大片。
他駭然回望，只見團團惡物呼嘯着砸落，引發一片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幾乎要把竹林掀翻，震得整座巨竹堡都顫抖起來，可怕的是這還沒完，又見面目全非的竹林中沸騰起來，千百顆通體裹着赤焰的碎石從爆炸中飛出，帶着嗡嗡厲鳴有如受驚的狂蜂般四下奔竄，紛紛撞在那些槍卒及刀螳螂身上，有的甚至鑽入體內，再又引發無數小型爆炸，燃起熊熊烈焰。
打造槍卒與刀螳螂的主要材料皆是金靈竹，不但堅勝金鐵，且水火難侵，然而碰上這種無孔不入的猛烈爆炸和燃燒，登時肢離破碎，殘片碎塊上還粘附着團團不肯熄滅的紫色火焰。
原來轟天霹靂的每發彈石裏面都藏了上百顆霹靂磯，這種罕見的異物不但能產生爆炸，還能引發燃燒，然後又加持了七絕界邪術法師的邪法，火中蘊毒，粘附性極強。金靈竹雖然抗火，但被燒烤久了，機關怪物們的關節、繩索等薄弱部位也難以承受，紛紛崩裂、斷裂進而肢解。
轉眼間，埋伏竹林中的槍卒及刀螳螂倒下大半，戰力盡失。
“草你奶的！什麼鬼玩意！”離九命驚怒交加，猛地聽見頂上嘯聲再響，抬頭望去，又見十多個黑點破空飛來，不禁膽寒欲裂，調頭就逃，鑽入通往堡內的門洞。
猛烈的爆炸在另一片竹林中發生，驚起數百隻機關戰鷹，大部分已經破缺不全，軀體上幾乎都粘附着火焰，片刻後有些戰鷹開始盤旋墜落，損毀近逾三成。
離九命掠入門中，沿一條凌空而架的竹木旋梯朝下疾奔，突然有人高喝：“老貓，你怎麼跑下來了？”
離九命抬眼望去，見前面一處平台上站着兩排槍卒和幾隻劍蔣軍，為首肥矮一將，正是老搭檔藏千刺，心神稍定，叫道：“大大不妙！七絕魔物不知弄來什麼惡物，雷霆一樣，把堡頂都掀翻了，真的十分恐怖，如今到處都是火，呆不住人了！”
藏千刺道：“這下邊都聽見聲響了，果然厲害，老子在這裏守着，你快去星天殿稟報宮主！”
“千萬當心，我剛才看見天上懸着四、五十隻大船，怕是就要下來了！”離九命喘道。
“哼！”藏千刺一揮懸挂臂上的長釘大盾，惡狠狠道：“倘敢下來，定叫它們有來無回！”
離九命繼朝前掠，輾轉好多個地方，終於到了星天殿，便從大群妖兵妖將當中疾穿而過，奔入廊台正中一座宏巨的圓形殿宇，正是巨竹堡的心臟——星天殿。
“宮主在哪？”離九命高喊，猛然怔住。
只見殿內滿是妖王頭領，絕影大王、拔山大王、啄日大王、金甲大帥、馬天海、清玄子、步盜翼及土地胡三等人正面色凝重地環立在一張巨大圓台周圍。
圓台十分奇特，檯面或平或斜地躺置着許多大小不一的銅鏡，鏡沿紋飾精細繁麗，鑄刻着日月星辰，所有鏡面都投射出一抹抹濃淡不一的青輝，從圓台上方交織出一副立體的影像，赫然是巨竹堡頂部的景象。
影像呈青色，只是明暗各不相容，但卻呈現出無比清晰的畫面，猛烈的爆炸仍然在雨夢台肆虐，到處燃燒着熊熊大火，支離破碎的機關兵將屍橫遍野。
離九命目瞪口呆。
“慌什麼！”采繽紛朝他輕叱了一聲。
離九命沿着聲音望去，便看見了雲發盤束，一襲紫袍的夕夏，楚歡、小紫、彩繽紛和眾女全都站在她身材，這才如夢初醒地叫道：“不好了！堡頂……”
“知道了。”夕夏不動聲色地截住，定晴注視着圓台上方的龐大影像。
“這便是星天鑒？”在夕夏旁邊一個老者忽然開口，聲音細弱暗啞。
老者鶴髮霜須，傴僂着背，手柱一根怪頭木杖，瘦弱有如將熄之燭，然而眼中蘊藏着異芒，周身好像隱在一股難以言述的妖譎氣息之中，身後跟着幾名隨從，全是精怪異人。
“嗯。”夕夏點頭。
“此寶真能觀攝周天氣象諸界景觀？”老者接着問。
“這是外界的誇大之詞，此鑒不過是看得遠點罷了。”夕夏淡淡道。
“神物！神物！巨竹谷機關技藝真是獨步天地。”老者大讚道。
“雲先生過譽，此鑒有很多地方到不得的，而且十分耗費地華，實乃奢侈糜費之物。”夕夏道。
老者聽了，卻仍讚歎：“早聞此鑒之玄妙，今日一見，果非虛傳。”
原來此人正是萬劫真君麾下四大智囊之一的雲叟雲穀子，大妖界王國建國后，專門服侍真君長子正元太子，在妖界威望極高。
“可惜此鑒須與太碧陰脈連接貫通，才起能效，永遠離不開巨竹堡。”夕夏有意無意道。
雲穀子眼皮微微一跳，很快恢復正常。
夕夏扳動台沿的機關，只見圓台上大小銅鏡的平斜角度紛紛改換，上方的立體影像也隨之變幻，視角由近拉遠，畫面中的雨夢台迅速變小，進而呈現出整座巨竹堡來，不但如此，從四面八方進攻的沖霄飛舟也盡數落入畫面之中，數目與遠近全都清晰明了。
“看來，七邪魔物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在上方。”雲穀子望着巨竹堡上空緩緩道。
數十艘前嵌撞角的巨型戰艦高懸在空中，影像輪廓清晰無比，正是七絕界的大型戰爭利器沖霄飛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