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偶遇發小
車站門口的報刊亭被堆滿的各種報刊雜誌擠壓得死氣沉沉,報刊亭老闆戴着啤酒瓶底一般厚的眼鏡,本來就很突出的眼睛被鏡片照得又大又圓,像被剮了皮的牛眼睛一樣透着死不瞑目的眼神。
王恩在報刊亭前站立用眼光迅速尋找自己鍾愛的《讀者》雜誌,車站門口的人流熙熙攘攘,有背着小孩怨聲載道的婦女、有蹲在進出口花桿墩子旁愁容滿面抽煙的男人、有挎着竹籃買櫻桃的流動商販、有手捧奶茶話語中透漏着時髦嬉笑怒罵的情侶,這時的王恩像是一塊躺在小溪流里的石頭,從他背後走過的人像是一去不回的溪流,儘管打磨着自己的人生卻又與自己毫不相干。
王恩本身是一個見不得大世面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顯得是那樣的手足無措,唯有站在自己心愛的書刊面前他才顯出應有的安靜,這一刻一切的喧鬧都與自己無關,只有自己心儀的雜誌是他的全部,這種狀態是一種赤子之心。任何一個人在潛心最求自己心愛的人和事的時候,其他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這就是所謂的心無旁騖,這是虔誠者在追逐信仰的過程,這是一個人為自己營造出來的一片清凈的精神獨立王國。
買《讀者》一直是王恩的一個愛好,高中到大學期間他唯一堅持下來的就是每一期的《讀者》都不容錯過,有時到了月底生活費傾囊的時候他也會擠出最後3塊錢買上一期,錯過哪一期總感覺生活或精神上少了點什麼,這是一種變相的強迫症。然而除了買《讀者》雜誌,其他事情對於他又是那麼的不慌不忙和或有或無,三個小時能做完的事情他能為自己找上一百個理由拖延到三天,犯有嚴重的拖延症。他自己有時候靜下心來思考人生的時候極度懊惱,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綜合體,想着想着能讓自己懷疑人生。
熱浪撩過河面卷着熱氣湧向街頭,滾動着地面蒸騰出的灼浪一股股地從人們的褲管往上竄,潮熱的溫度溻濕了街上人們的褲衩和衣襟。王恩手中的雜誌充當了臨時性的扇子。突然竄上來的毒辣日頭毫無徵兆,也完全沒有夕陽西下的柔情蜜意,天邊沉甸甸的彤雲渾厚樸實又有些隱藏着的張牙舞爪。這種從卷積雲里擠出來的太陽兇狠、毒辣、不講情面,曬得地上的人猝不及防的怨聲載道。
車站沒有售票大廳,修得極具地方文化元素的金黃琉璃翹角樓車站大門緊鎖,掛在門上的大鐵鏈子被氧化出黑褐色的斑駁銹跡與失去光澤的不鏽鋼門把手渾然一體,年久未開;透過留有第一次抹洗留下水印現在佈滿灰塵的黑色玻璃門能隱約看見空曠的大廳裏面孤立着幾根柱子和幾個塌了邊的大紙箱。所有等候班車的人都擠在這一塊僅有陰涼處的平台上,玻璃門上的大鐵鏈子被人們擠得與不鏽鋼門把手發出噤牙的聲音。擠進陰涼處的人們嘆着氣表示着暫時緩解的灼熱感,這灼熱感多半是來自心頭,因為在這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擠出的臭汗更加黏人,皮膚與皮膚之間溫度更加劇了局部的溫度。一個身穿黑色體恤背着沉甸甸的雙肩背包的年輕男人站在被烈日奴役后助紂為虐的湧出陣陣熱浪的水泥壩里,儘管穿着吸熱的黑色衣服,那種慘白的膚色透出耐熱少汗的體質,是那種臉上隱隱約約佈滿雀斑的人,被熱浪晃動得變形的身影像是一幅海市蜃樓的景象。一個光着膀子腆着肚子滿臉橫肉的禿子從廁所那頭搖搖擺擺的走來,活像一頭馬戲團里站立行走的狗熊。他手裏拿着集滿黃色茶垢透明茶杯,極度不耐煩的拍了一下肚皮,罵了一句“媽拉個巴子,什麼鳥天,熱掉老子的球”,肚皮晃動了一下,黃豆般大的渾濁汗珠從下巴順着脖子流經他搖搖欲墜的肥胸最終從渾圓的肚皮底下掉落。
禿頭問了站在烈日底下的黑體恤男人“你到哪兒?”
黑體恤男人道“我到麥坪”
“到麥坪的車還有一個小時才到,先找個地方躲一下太陽啊!”
“沒事,我不熱!”
“媽了個巴子,真是千奇百怪,還有不怕熱的。不怕你就在這兒等着吧!”禿頭甩着話走進西邊牆角的車站工作人員休息室里。休息室是簡易的板房搭建的,門頭上掛着一個搖頭的小風扇,風扇看似在呼哧呼哧的使勁往屋裏吹,但從屋裏的人焦躁的動作可以看出那個風扇形同虛設,就像玻璃門裏閑置的售票大廳一樣,讓人見了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聽見那人也到麥坪,王恩注意到了他,王恩開始在腦海里使勁搜索着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在哪兒見過,越看越覺得眼熟,他開始把範圍縮小到村裏的每一個人和每一張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他腦子裏來回過了一遍。王恩猛然拍了一下頭“誒!這不是何雲嗎!”
他又端詳了一會確定是何雲后,故意繞到何雲的後邊猛拍了一下何雲的肩膀。何雲回過頭看見王恩懵了片刻也驚叫出來“誒!小四。”
王恩把何雲拽到陰涼處,兩人開始問長問短,臉上同時流露出喜出望外的激動表情。。
王恩和何雲是從小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發小,幼兒園一起撒尿和泥、小學一起放過牛、初中一起逃過課,初二之後何雲跟着他的爸媽去了深圳打工,從此兩人便沒了音訊,那時兩人雖然彼此戀戀不捨但都沒有表達出來,青春期的感情比較羞澀,尤其是男孩子之間更是難以言表。以往的音容笑貌雖然都在,但一晃十多年過去,雖說是彈指一揮間,但一切已是物是人非。時代在變化,社會在進步,王恩和何雲都在成長,裡子雖然沒改變多少但面子改變了不少。突然出現在彼此眼前難免會一時回憶不起來,因為人們總會把最珍視卻被傷害最深的感情藏在心裏的最深處,需要層層剝離才能完好如初的再次呈現,芳香甘醇之味才能再次揮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