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水性
“尤克理人?掛着千塔之城迪拉爾的旗。”普拉維亞精靈的手緊緊握住腰側的劍柄。迪拉爾雖然不像馬蒂亞,直接派出軍隊襲擊永雨森林以捕捉精靈奴隸,但這座城也是積极參与到精靈奴隸貿易的罪魁禍首之一。想來他們是不會放過近在眼前的發財機會的——他倒是一點沒猜錯以黑漩渦為首的那些迪拉爾船員的心思。
“放心,凱萊鞏(Celegorm)。這裏是水之語,吾主在凡間之寓所。”身材高大,四肢修長的教士平緩地說。
“是的,這些尤克理人不敢在這裏撒野。但是離開這座島呢?他們還不是會像鱷魚一樣撲上來,把我們的血肉當作美食。不,落到他們手裏甚至簡單的死都無法做到,只會落得幾十上百年忍受不斷地羞辱和虐-待的結局。與這些人類相比,尹蠻撒的豺狼人、卡爾哈的人馬都像是知道底限的文明種族了。”
教士感受到藍發精靈語氣中的怒意。
“里奎拉-阿奎亞,水之語。可即便是神駐足之所,不也是被醜陋、野蠻的人類團團包圍着。我們失去了諾德斯,只有屈指可數的倖存者逃到了這裏苟延殘喘。在墜星海上,我們的船像是松鼠一般被追獵。就算是在普拉維亞的密林深處,都能嗅到捕奴者令人作嘔的臭氣。”
說到後來,精靈的聲音不覺哽咽斷續。他停了一會兒,緩和了下情緒。“阿洛希司,我們支撐不了多久了。如果沒有你和龍神的幫助,或許一百年後普拉維亞森林就再沒有精靈的蹤跡。”
龍神教長卻漠然道:“阿尼弭的時代早已過去。神給過我們機會,只可惜我們辜負了神的期望。四散各地的精靈終將一一零落,普拉維亞又怎能例外。”
“可是……可是你依舊擁有力量。這座島,這些奉神者,甚至那個……軀殼,不都是在你的庇護之下?”藍發矮個精靈凱萊鞏低吼道。“作為祖先,在這生死存亡之際難道你就不願意伸手幫我們一把嗎?就是一個申明,一個對尤克理的術士們的隱晦警告也好。只要他們稍稍鬆鬆手,我們……我們的孩子就能活下去。”
阿洛希司沉默了一會兒。但在他那個不知多少代的後裔即將升起希望之前,他那俊美的面孔毫無情感變化地點了點頭。“你該走了。我需要去迎接新來的客人。”
“客人?”凱萊鞏怒極而笑。“你把那些蓄奴者,那些普拉維亞精靈的死敵稱作客人!我相信了——先輩們說的是對的,你的心早就被堅冰所替代,所以你才能擺脫生命的束縛,幾百上千年地生活下去。‘冰冷之心’,這就是你的名。”
阿洛希司只是揮了揮手,像是打發一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那些精靈都是怒髮衝冠,一些年輕的早已拔刀出鞘。而他們所謂的武器,不過是削製成的堅木。
水龍神的教長眯起了眼睛。“這座島拒絕暴力。你們曾為神所矚目,但也成為今日打破禁忌的理由。”
凱萊鞏伸手阻止同伴的舉動。“我希望你在那些人類面前也能表現得如此堅決。”
“我所做的,決定於吾主的意志。”緩了幾秒,似乎是為了彌補,阿洛希司又道:“如果人類在此地展現出他們性格中最惡劣的部分,我想他們必然會遭到加倍的懲戒。”
然而這對普拉維亞精靈有意義嗎?死了海盜,路上的捕奴者非但不會悲傷,反而因為少了一些競爭者而歡欣雀躍。毀滅了迪拉爾,被壓過一頭的馬蒂亞、薩拉會更無忌憚地大肆擴張。古老文明的精靈帝國沉淪后,人類靠着他們超群的繁殖能力和狂躁的擴張慾望,在這個世界的橫行無阻。
凱萊鞏嘆了口氣,帶着自己的部屬登上或許是墜星海上最後一艘精靈的船隻。他們將冒險返回普拉維亞,焚毀木船,消弭行蹤,保護着婦孺退避到森林更深處的避難所。或許更遠,逃遁到阿格拉斯蒂斯的蠻荒高原。放棄了最後的希望,普拉維亞的精靈或許還能延續下去,只不過他們的後代將與茹毛飲血的豺狼人為伍。
給普拉維亞精靈的最終命運砸下最後一顆鐵釘的阿洛希司卻沒有絲毫感傷。他緩步走向正在登岸的迪拉爾一行。“歡迎尤克理來的元素御使者。吾主早已預見幾位的到來,並遣我在此等候多時。”
術士黑漩渦不懷好意的目光從登船離開的普拉維亞精靈一行身上收回,轉向眼前這位面容俊美的精靈教士。如此良才美質,足以在馬蒂亞的市場上引發一場萬眾追捧的盛事罷。那些如狼似虎的貴婦們一定恨不得把他整個吞了,就是付出千金都毫無猶豫。心中念頭剛剛浮起,一個意志就降臨到他的腦海——來了,邪氣的來了!克萊格立刻收斂心思,慎重地向對方回禮。
那精靈卻微笑着向他點了點頭,像是一點沒猜到他的想法,又像是什麼都知道一般,術士黑漩渦的心裏不由一凌。還好,這次拜訪的主體不是他,而是自作主張的海狂瀾。
“龍神的眷屬,長生族中的永生者,墜星海的智慧之泉,無私的指引者,世上唯一的阿洛希司閣下。師從於水元素主宰米婭菲克奧(Miyefakio)的迪拉爾三階術士,授予術士之名海狂瀾,盧塞洛家族的庶女格蕾絲向您致敬。”女術士以最正統的禮儀向龍神教長致意。
阿洛希司微微頜首。“密倻菲尼爾(Miefinil)的追隨者,水之語祭壇的侍奉者,我,阿洛希司,感受了到你的虔誠。歡迎你們的到來,當然,也包括再次前來的迪拉爾彎刀,黑漩渦閣下。”
他們所提到的米婭菲克奧,抑或是密倻菲尼爾,是同一個人,準確說應該是同一個存在的名字。水龍神,統御江河湖海,執掌培育和生長,涵蓋滋潤與復蘇等領域的神祗。米婭菲克奧其實是基於精靈語‘密倻菲尼爾’修改部分字母后的另一種讀音,只是人類擺脫了精靈統治創造出自己的文明后,就刻意要模糊兩個種族之間的聯繫,所以才生造出了這些名詞。
海狂瀾繼續用一本正經語調回應道。“遵從神的意旨。”
黑漩渦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但沒有當面表示出來。
“你說的沒錯。”阿洛希司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海狂瀾一眼。“的確是神的意志。”沒等兩位術士從他的話語中領悟到什麼,他便抬手示意說:“請隨我來。”
領航船上眾人都早有安排。一些像卡蘿蒂亞那樣隨同充當護衛、僕人,一些則回到船上留守整備。還有一支十二人的武裝小隊,到棧橋盡頭的岩地上尋找適合駐營的地方,一副要在島上長住的樣子。龍神祭司和他的少數幾個教眾裝束的隨從對此視若無睹。
海盜術士黑漩渦走了幾步,始終對剛才那些普拉維亞精靈在意不下。“永生者,這座島是允許任何種族進入的嗎?”
阿洛希司停下腳步,轉身看着黑漩渦。“當然,水之語,向任何對吾主及吾主之眷族沒有惡意的種族或個體開放。”
“但這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嗎?”黑漩渦話中帶刺地說:“在墜星海南岸,普拉維亞精靈可是不安分的代名詞。”
“不安分?據我所知,是你們人類率先發起的劫掠和捕殺,攪亂阿尼弭族的平靜生活,才造成了持續上百年的動蕩和戰亂。而且現在包圍並不斷入侵普拉維亞森林的,不正是包括你們迪拉爾在內的貝怛領的諸城邦嗎?”
顯然是指責的語言,讓剛登岸的人類露出緊張的表情。
“不安分?”阿洛希司的語氣越發尖刻。“不安分是指森林裏自由獨立的阿尼弭不肯毫不反抗地成為你們的獵物、商品?還是指蝸居在擁擠的人類城市,被你們欺辱踐踏的傳代奴隸狠心溺殺自己生下的後代?從某種角度來說,我是你所說的那些不安分的普拉維亞精靈的祖先之一。怎麼,你也想在我面前展示一下你們人類對付‘不安分’的手段?”
黑漩渦首先沒撐住,騰騰地向後倒退兩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名三階術士,怎麼就在這精靈面前表現得如此怯懦。不過還好,他立刻做出防禦姿態,手指上幾枚曾幫助他屢屢在逆勢情況下反敗為勝的戒指也毫無聲息地激活了。
海狂瀾也是心裏一陣悸動。精靈向來以魔法天賦著稱,而據一些難以驗證的消息,阿洛希司的存在甚至能回溯至古精靈帝國的時代。這麼一個‘永生者’要是被激怒了,她和黑漩渦兩名三階術士,就是加上他們那些學徒、護衛,恐怕都擋不住。
然而阿洛希司臉上憤怒的神情驟然消失不見。他依舊是一副淡泊寧靜的樣子對兩人道:“之前,我的後代凱萊鞏就是如此表達的。我猜,今後一段時間,他的確會給貝怛的人類帶來不少的麻煩。”
說完他轉過身,打算繼續向前領路。
“您真的不在乎那些……同族血親嗎?”在海狂瀾身後的卡蘿蒂亞猶疑着問。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海狂瀾直接用一個手勢讓她這名心境動蕩的護衛如遭水溺。
阿洛希司冷哼一聲。卡蘿蒂亞身上加諸的約束魔法瞬間消散,海狂瀾驚詫之下,和黑漩渦一樣向後退了一步。
阿洛希司彷彿自言自語道:“當你活過無數的歲月,你所熟悉的都一一消逝,你所喜愛的都已煙消雲散,你所憎惡仇怨的都化作塵土。美味在你嘴裏就像陳蠟,權勢在你手中土崩瓦解,金錢財富生鏽腐爛。你還會在乎血裔後代那麼膚淺的東西?能吸引你,能讓你拜服,五體投地的,只有永恆的存在。所以,是的,我不在乎。”
他的目光,猶若無機地掃過魔法劍士、術士和術士的隨從們。每個人在這一剎那,感到發自內心的畏懼,就彷彿螻蟻在碌碌碾過的車輪面前。
這樣的阿洛希司驟然停頓下來,石膏像一般呆了一會兒,才漸漸恢復生氣。“抱歉,嚇到各位客人了——這並非我的本意。我只是希望……你們在覲見吾主之前,能擺准自己的位置。畢竟,我可是聽說人類的術士多是些自高自大的性格,甚至有自不量力地比肩神祗的。而在真正面對遠遠超出位格的存在後,又可能自暴自棄,徹底迷失在脆弱的精神世界裏。”
海狂瀾和黑漩渦術士還能怎麼說,只能訕訕地感謝阿洛希司的關照了。
他們一行走過棧橋,越過岩石砂岩下狹窄的沙灘,沿着階梯狀的走道迤邐走向島內。一路上,山泉溪澗彷彿毫不在意這本該是墜星海中一座貧瘠孤立的小島,就像周邊數十座大大小小的島嶼一般,在岩間縫隙中汩汩湧出,緩緩流淌。灌木藤曼,造型獨特的樹木,在水源附近茂盛地生長。繁茂的植物花草,吸引了各式各樣的奇珍異獸。靈巧的綠鳩,萌蠢的火雀,機敏的松鼠,溫柔的麝鹿,還有一些,都已具備魔物的特徵了。海狂瀾就看到幾隻諾德斯貓——這種在女術士之間頗為流行的小寵物,盤踞在一小片花叢上,懶散地享受着溫暖的陽光。也不知道它們是如何遠渡大海來到這裏的。
“吾主,對任何生命都是一視同仁的。”走在前面的阿洛希司道。
黑漩渦又忍不住嘴賤了一把。“也不見得罷。至少我在在這裏沒有看到猛獸和食肉的大型魔物。哦,還有你們這島上除了精靈就是人類罷。矮人、侏儒,還有豺狼人,地精,食人魔呢?那些在迪拉爾可是隨處可見的。”
阿洛希司曬笑道:“吾主雖然公正無私,不過祂所寄居的軀體可是有其自身的審美觀點的。而且就算是在迪拉爾,異族也多半是充當苦力、奴工抑或是炮灰一般的雇傭兵之類的角色罷。”
“那是當然。”黑漩渦絲毫不以為恥。“在尤克理晉陞到高層的,只有能誕生出術士的人類、蜴族,以及精靈。”
阿洛希司立刻糾正道:“我想你所稱的精靈,是指那些誤入歧途的卡朗德。”
黑漩渦聳了聳肩,意思是‘隨便你怎麼想’。
“對吾主來說亦是如此。在萬物之中,祂更為眷愛那些克行潤水之道,遵從生死循環的本源的種族。這也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罷?”
海狂瀾等人聽着這段交談,皆是若有所悟。
除了創世神,瑟塔蒙現存的神祗從來就不是完全中立公正的。土龍神對侏儒的庇佑讓這個體質羸弱而頭腦機敏的種族在各個世代都如魚得水,古精靈帝國將水龍神的崇拜推向千萬年未有的巔峰,火龍神更是從異界直接引入了珀米羅族這個矮壯結實親近火焰的新種族。所謂至高神,主掌光明的神祗,在凡界創建了父神教,直接以對信仰的貢獻度賦予不同等階的神術能力。隱諱神秘的黑暗龍神,在密林和地下培養自己的勢力。由此推論,神是有趨利規避弊的觀念,神祗願意討價還價的。唯一的問題是,你該如何找到祂們感興趣的東西。
他們穿過幾個悠閑寧靜的村落,逐漸進入道一片用大理石和紅青色卵石鑲嵌鋪就的宮殿區。有數十上百名容貌俊美身材窈窕的年輕男女在此間生活。他們或高歌聆唱,或悠閑說笑,或如海中礁石般靜思祈禱。而看到相貌各異的訪客,都是露出友善而好奇的表情。這讓黑漩渦之類墜星海海盜出身的不由生出一種‘不在這裏劫掠一把良心過不去’的感覺。不過,他們的心思都被另一種本能所壓制了。那就是——恐懼。是的,這片祥和的景象是建立在莫名的恐懼基礎上的。若不是這恐懼,里奎拉-阿奎亞根本不可能屹立於因為財富、權勢而紛亂狂暴的墜星海上。任何曾經挑戰這座島嶼的,要麼像黑漩渦一樣莫名奇妙地就對這座島畏懼如虎,要麼就是徹底消失在幽靜深邃的海面之下。才創就了數百年水之語島神聖不可侵犯的聲名。
前方,是被打磨得滑潤如鏡的渾圓白色大理石柱撐起的主殿,幽深錯落的廊柱之間,也是水之語島最重要的龍神祭壇。與火龍神在怒山之間粗獷宏大,以黑色、紅色主體,少人知曉的祭壇不同,水龍神祭壇以精美秀麗為人稱道。據說在這祭壇敬奉祭品,吸引到龍神關注的話,能夠換取到讓人煥發青春的聖水,或是祛除百病的神葯。
“很少有外界的人類能夠進入這個裏奎拉-阿奎亞最神聖之所,也絕少有人能親自覲見龍神在凡界的憑依,神意的宣告者。”阿洛希司站在祭壇前的台階上,向迪拉爾的訪客莊重地宣佈。
黑漩渦站在宮殿前,面色凝重地看了半晌。“我還是不進去的為好。”
阿洛希司的笑容,透露出‘算你識相’的蘊意。他向海狂瀾伸出手去,請她與之同行。到這時,海狂瀾還不知道自己這次里奎拉-阿奎亞之行,其實都在對方預料之中?她定了定神,只帶着卡蘿蒂亞一個隨從邁入宮殿。其他人,則和黑漩渦一起停留在外面。
走進宮殿的那一刻,女術士便感到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位面。水元素的活躍度急劇增強,她抬起右手,彷彿覺得有若成形的元素體縈繞在五指之間。
“這是吾主的領域。”阿洛希司自豪地說。
他張開雙臂,隆隆的水聲剎那間便在宮殿中迴響。原來走道的兩側並非平地,而是波瀾不驚的水面。在祭司的指令下,這些水體像是獲得了生命,一群群奔涌着沖向天空,在到達廊柱頂端的一刻又傾瀉而下,形成一道密密的水簾。水瀑布隨着他們的走動不斷升起,從入口之處一直向上百厄爾外的水龍神祭壇延伸。海狂瀾驚詫於那媲美神跡的力量,心中對阿洛希司的評價不由又提升了一級。像這樣的實力,恐怕克拉斯術士團的五指齊聚,在這墜星海、水之語島的主場,都未必能與之匹敵。
在這神賜偉力的震撼下,海狂瀾不知不覺就走到祭壇前方。
這座祭壇足有三十厄爾的直徑,是一個完美的圓形,主體由一整塊碩大無比的綠玉構成。碗狀玉石中央,是一汩碧藍的水面。池水緩緩地波動,就彷彿碧波無垠的大海。陽光從空曠高大的宮殿上方,高高的圓孔中注入。祭壇四周,珊瑚攀援在巨大的綠玉台基上茂盛地生長,五顏六色的透射着宛若寶石的光澤。
一些人身魚尾的生物,在碧池中矯捷遊動。其中有雄性也有雌性,都穿着貝殼和海中植物編織的簡陋衣物,卻一個個擁有皎潔俊美的面容。看到阿洛希司一行之後,他們便游弋着靠攏過來,就彷彿馴服的寵物。他們身下的陰影,在池水中如幻動的輕紗,不過海狂瀾注意到這些異種的笑容中露出潔白而尖銳的牙齒,明顯不是什麼馴良吃素的生物。
阿洛希司冷哼一聲,魚尾生物便嬌笑躲開,隨後一一鑽入水中。這池水也不知有多深,很快就遮蔽了他們的身影。祭壇中央,一個兩端微微翹起的長椅,從水中緩緩升起。一名十七、八歲,面容略顯豐滿的宛若新月般的少女,穿着白紗的寬鬆長袍,端莊地坐在椅子上。池水似乎不能侵入,在長椅和少女周圍形成一個球體。隨着這球體升出水面,池水的屏障花朵般一瓣瓣綻開,將少女嬌柔的身姿顯現出來。
“迪拉爾的術士,術士名海狂瀾,盧塞洛家族的庶女格蕾絲向您致敬。”海狂瀾向前一步,低頭施禮。
她所用的禮儀,脫胎於古精靈帝國的撫胸禮。不過按照尤克理建國后的典章略作了改變。手心向里,斜向上,置於胸口心臟位置。其中小指和拇指交疊藏於里側。一則,代表水、火、土三系元素術士以及光與暗的領域,另一則則是克拉斯術士團五指的不同分工。與負責各方面的開拓和實務食指、中指、無名指不同,克拉斯的拇指掌管知識和禁術,小指則負責隱諱的糾察、鎮壓。
作為隨從的卡蘿蒂亞則是雙臂交叉胸前,雙手搭在肩膀,彎腰鞠躬的禮儀,也就是俗稱奴隸禮的姿勢,表示自己毫無惡意,完全服從。
“迪拉爾的格蕾絲,歡迎你的到來。”祭壇中央的少女,語調輕緩地說。她的聲音,如同百靈鳥般悅耳。
可惜后一句話,卻讓在場眾人愕然無語——“你帶禮物來了嗎?”
海狂瀾弓着身抬起頭,半張着嘴看向祭壇中的少女。有那麼一刻,她開始懷疑這位是不是她所要見的對象了。
阿洛希司略顯尷尬地咳嗽了一下。“當然,迪拉爾的來客帶了禮物。都在港口的船上呢。”一邊說,一邊還側着身子向海狂瀾使眼色。
什麼狀況?海狂瀾發愣之餘,不妨礙她點頭同意龍神祭司教長的說辭。
“這樣啊……。”光着腳踏在水面的少女顯然有些不高興。
“斯蒂芬尼婭,隨便向人要禮物,是沒禮貌的行為。”阿洛希司勸告多於指責地說。
“哦。”少女像是接受了建議,又像是在鬧彆扭。
迪拉爾來的兩位都已經站直了身子,有點不知道眼前發生的是什麼狀況。不過那種不信任,已經像是野草一樣在心裏迅速蔓生。
“我允許你們抬頭了嗎?”依舊是少女委婉動人的聲音,語調中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懾。
海狂瀾立刻低下頭去。察覺到卡蘿蒂亞還有些木知木覺,她連忙拉了一把,用嚴厲的目光示意必須保持恭敬。
兩人等了好一會兒,前方的少女彷彿忘記了她們,抑或是感到無趣早早離開了。在身後嘩嘩水聲中,那種莫名的沉默尤其讓人心悸。似乎只要稍許不慎,她們就會因此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盧塞洛家的格蕾絲。”當話語重新響起,整個世界似乎恢復了生命。“我倒是記得某個盧塞洛,好像叫斯塔邇(STARR)什麼的。”
“那是曾姑祖母。”海狂瀾謙卑地回答。“本次前來覲見,正是遵從故往所訂下的誓約,向陛下您求解問教的。”
“哦?”對方似乎滿意於女術士的態度。“那你是準備好祭品了嗎?”
“生命、財富、世上罕有的珍稀異種,又有什麼能值的您一睞?只要您需要,即使是我本人,都會心甘情願地奉上。”
埋着頭的卡蘿蒂亞越發驚訝——這少女是什麼樣的人物?竟然能讓迪拉爾高層之一的海狂瀾格蕾絲-盧塞洛如此謙卑懦弱。
“抬起頭來罷。”少女爽朗地笑了。“一百多年了,沒想到盧塞洛家還傳承着百年前的傳統。”
海狂瀾和她的女護衛舒了口氣,緩緩抬起頭來。海狂瀾注意到眼前玉石座椅上的少女依舊是一副柔弱嬌嫩的外表,只是她的雙眸卻閃爍着宛若星點般的冷冷光芒。一旁的永生者阿洛希司,一副毫無興趣的表情,雕塑般站在少女身後。
“說罷,你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此時海狂瀾卻猶豫了。“您還沒提出您所中意的侍奉。”
少女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的祖先沒有告訴你嗎?並非是先說明條件才提問的。我的心情喜好始終在變化。順心的時候,一句恭維就能沖抵一個問題。不順心的時候,即便傾盡墜星海的至寶也無法令我滿意。”
這是什麼意思?你心情好,免費問詢也不成問題。你心情不好,盧塞洛家就是傾家蕩產都填不了你的坑。這樣話,還有誰敢和你交易?
少女似乎很沒耐心。海狂瀾的遲疑,立刻讓她感到不悅。“不能讓我滿意,單單是交出全部的家產財富,可沒法沖抵那個代價。獻出生命,放棄未來,甚至整個家族消失無痕,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她有些尖刻地問:“這樣,你還要堅持履行約定嗎?”
海狂瀾暗自咬了咬牙。“盧塞洛家族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有意思。”少女低笑道。她非常滿意女術士的表現,索性把約定又說了一遍。“你的祖先找到這裏的時候,盧塞洛家族已是旦夕覆滅的狀況。出航的隊伍,登上這個島嶼的時候就剩下斯塔邇(STARR)一個了。她很恭順,也很迫切,我憐憫她,所以才給了她提出三個問題的恩惠。當然,盧塞洛家族在此後一百多年裏也非常守信,毫無折扣地執行了我提出的要求。即便其中一次是交出了一半的家族財富,另一次是在家族血脈中引入凡人不敢言的因素。我是否可以認為,你的家族又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所以遣你到我這裏決死一搏?又或者這僅僅是你,或是和你有關的少數成員,為了某個目不惜以整個家族作為代價來換取一個答案?”
海狂瀾沒有正面回答,這讓卡蘿蒂亞更是驚疑不定。多少家族因為內部分裂而沒落衰退,甚至舉族淪亡。難道盧塞洛家族也要步其後塵?那麼,像她和他的哥哥符騰那樣的附庸又該置身何處?
少女拍了下手,結束了面前兩人的糾結。“好吧,我姑且認為你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付此一行的。提出你的問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