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死再死
()明明是草長鶯飛的三月,卻悶熱得異常。
紫瑄半卧在雕花軟榻上,本想小憩片刻的,卻感到渾身黏糊糊的難受,一刻也不得安寧,不得不命鶯兒去取些冰塊來。
鶯兒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貼身丫頭,據說是和從小和呂紫瑄呂四小姐一起長大的,但嫁到寧府這一年來,她卻極少差遣這個丫頭,更別提寧府配給她的四個大丫鬟了。
倒不是幾個丫頭膽大欺主,只是紫瑄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的日子,從不奢望會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冷不丁過上這樣的生活,反而閑得心裏直發慌。
要說,揚州呂府好歹也是富甲一方,雖是商戶,名聲上不如在朝為官的寧府來得尊貴,但府中的四位小姐,無一不被當做寶貝一樣供着,說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一點也不為過。
可這四小姐呂紫瑄自打嫁到寧府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婆家的人搞不清楚不說,連貼身伺候的丫頭也是滿腹好奇,有那麼一兩回斗膽說起,見自家小姐只是但笑不語,一副諱忌莫深的樣子,也不敢再提。
時日長了,眾人也就慢慢適應了。
現如今,唯有紫瑄自個兒心知肚明,她本是後世一相貌普通,生活清貧的小宅女而已,一場車禍撞得她靈魂出竅,還沒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那狠心的黑無常一腳踢到了呂紫瑄出嫁的花轎上。
穿越的事,原先只在小說里看過,親身經歷還是第一次,想當時,端坐在大花轎里的她還是滿懷憧憬甚至心情激動的——活了二十好幾年,連個男人的衣角都沒碰過,這一下子就要嫁做他人婦,行夫妻床第之事,想想都刺激。
一路上,她都在祈禱,希望老天見憐,就算不賜個絕色美男,至少也來個知冷暖的如意郎君。事實證明,她的願望達成了一半,那掀開喜帕的帥哥美則美矣,卻是個面冷心更冷的傢伙,只說了一句“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就獨自裹了被爬到床鋪裏面睡了。
當時,紫瑄還以為是遇上了傳說中的悶騷男,哪知這一年來,就算她使出渾身的解數也換不來一次美妙的床第之歡,倒是老祖母看她乖巧懂事,又賢惠能幹,從未為難過她。
本以為悶騷男之所以這樣,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辦法才勉強娶了自己,極有可能早已心有所屬,沒想到,當祖母看她肚子一直沒有大起來,商量着要為他納妾的時候,他卻奮起反抗,態度之堅決,差點讓紫瑄感動得涕淚縱橫。
只可惜,他的反抗,對於倆人關係的改善毫無益處,最近更是十日裏有九日半都見不上一面,連相敬如賓都成了天方夜譚。
這樣也好,反正紫瑄也沒想過要指望他什麼,反正如今這個身體才不過十六歲,以她現代人的觀點來看,頂多是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她還可以慢慢為自己的將來謀划。
輾轉了幾次,卻越發的感到悶熱難耐,她只得起身,剛行至房門口,卻見鶯兒領着兩名粗壯的雜役遠遠走來,而那雜役手中抬着的,正是她曾在鑒寶節目中見過的古代冰箱。
紫瑄心頭一動,這倒是個稀罕物件:“鶯兒,老祖母那邊可有用上這個?”
“回大少奶奶,老夫人這兩日身子骨不太舒暢,丫頭們都忙得團團轉,只怕是還顧不上這個。”
她說的是實情,自打三個月前,寧二小姐死了相公搬回府中,成天要死要活的,寧老夫人就沒少操心過,畢竟是年逾百歲的老人了,這一上火,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的,請了城裏最好的大夫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愁得老爺夫人飯都吃不香,丫頭們更是手忙腳亂,今日這天悶得突然,他們哪裏想得到這麼多。
紫瑄點點頭,也不讓他們進門,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說:“就讓他們抬着冰箱跟我上老祖母那裏去一趟!”
紫瑄畢竟是後世見過大世面的女子(儘管只是在網上),老公不待見,又久無子嗣,再不把這鎮府之寶哄好,哪還能有她的立足之地,更何況,就算是將來要和離,也要上面點頭不是。
一行四人出了紫瑄居住的錦園,還沒走出一百米,就見一個藕粉色的身影匆匆跑過來,神色慌張氣喘吁吁,近了一看,卻是寧二小姐的貼身丫頭鴛兒。
“何事如此匆忙?”紫瑄只覺得右眼皮微微的跳動了兩下,心知定然出了大事。
那鴛兒本是大夫人的房裏去的,這會子被紫瑄截住,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驚慌失措道:“大少奶奶,二小姐她今日也不知怎麼的,從……就開始哭,哭得嗓子都啞了,奴婢們怎麼勸也勸不住,反倒是要覓死覓活的,奴婢沒有辦法,只好讓他們幾個先勸着……”
看得出來,這鴛兒確實是急得不行了,但大少奶奶問話,又不得不據實相告,煞白的小臉兒上都急出了一圈兒細汗。
“大夫人正在老夫人那裏,要是叫老夫人知道了這事,你們幾個丫頭也別想活了,快帶我去瞧瞧!”事不宜遲,紫瑄只得命倆雜役扔下冰箱,一同向寧二小姐居住的頤園趕去。
要說這寧二小姐寧芷萱也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光是名字和她差不多也就算了,偏偏是個林黛玉一樣的性子,動不動就耍小脾氣,說話尖酸刻薄不說,還莫名其妙的對她頗有敵意。打她回府後,為了搞好妯娌關係,自己都拉下臉來了三四趟了,她愣是遠遠的叫丫頭們關上院門,避而不見。
據丫頭們私下裏嚼舌根說,這寧芷萱當初出嫁的時候,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折騰過,說什麼要伺候老祖母一輩子,不肯出嫁,如今成親不過一年多點,就死了相公,回來的時候倒是順利,這幾日不知怎的,折騰得比原來還更厲害了。
若不是她的婆家家大勢大,甚至在朝中的權威比寧家還大,紫瑄甚至懷疑是寧芷萱故意氣死老公跑回來的。
雖然想法有點惡毒,但對於這個從不給她好臉的小姑子,紫瑄也是一肚子的怨氣。
一行五人進了頤園,卻並沒聽到任何喧鬧摔打的聲音,鴛兒叫了小丫頭來一問,原來是那寧二小姐宣洩夠了,突然安靜下來,說是要關了門窗歇息,叫他們不得打擾。
這個虛驚一場的結局,令丫頭們鬆了一口氣,這邊鴛兒正尋思着還好沒有去找夫人,正要跟紫瑄道謝,卻聽她驚呼一聲:“不好!”隨即名兩名雜役撞開門。
古時的門窗都為木質,哪裏經得起兩名粗漢的猛烈撞擊,不消兩下就“哐當”一聲撞了個稀碎。
幾名丫頭跟着紫瑄跑進去一看,頓時傻了眼兒——他們的主子哪裏是倦了歇息了,竟踩着桌子把自個兒掛在了房樑上。
而此時,寧二小姐的舌頭都伸出來半尺長了,十有早就一命嗚呼了。
紫瑄救人心切,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忙抱住屍身,讓雜役去解那白綾。
任那漢子怎麼粗壯,要把兩尺來寬的白綾扯斷也是不可能,而那綾上打結的地方又正好在寧二小姐的下巴處,不僅早已深入皮肉,打的還是死結,要摸索着解開更是不易,偏偏那寧二小姐的屍身死而不僵,要想直接從白綾上取下來也不容易。
幾個方案都被一一否決之後,紫瑄腦中靈光一閃,忙叫鴛兒找來剪子。
眼看着粗漢剪斷了白綾,抱住屍身的紫瑄卻晃晃蕩盪的有些吃不消了,好歹這寧二小姐也是個林黛玉的性子,怎麼就長了一副珠圓玉潤的豐滿身子呢?都是唐朝惹的禍啊!
沒等她穩住重心,卻只聽見嘩啦一聲響,丫頭們齊聲尖叫,緊接着一個龐大的黑影直接撲倒在寧二小姐的屍身上,紫瑄甚至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後腦着地,失去了知覺。
紫瑄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
她轉動着腦袋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發現自己竟然好端端的躺在野地里,天上閃爍的星空和耳畔昆蟲的鳴叫聲交織在一起,倒是一副極美的田園夜景。
“你醒啦!”一個尖銳如太監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隨之映入眼帘的,還有一張比炭還黑的雷公臉。
“你是誰?我怎麼在這裏?”
被紫瑄一連兩個問題問得一怔,那雷公臉苦笑一聲:“才一年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
紫瑄翻身爬起來,這才發現,就在倆人不遠處的空地上,燃燒着一個小小的火堆,兩個白色的身影正圍坐在那裏。
恰在這時,那倆人轉過臉來,其中一個竟是上吊自殺的寧芷萱。
而餘下的一黑一白兩人,自然就是去年穿越時見過的黑白無常了。
“是這麼回事,”也不等她發問,那白無常就走過來:“上次有關部門出了點技術上的故障,結果錯把你送到呂紫瑄的身上了——”
“那我本應該去哪裏?”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一齊向寧芷萱看去。
“不是!”紫瑄都快哭了。
“我向你保證,確實是這樣!”黑無常的信誓旦旦和上次的粗魯完全判若倆人。
“那她呢?”他們竟然沒有把寧芷萱送到地府,肯定有問題。
這一回,黑白無常的表情齊齊的變得複雜起來。
“因為上次的事故,呂紫瑄的魂魄已經轉世投胎了,所以……”
所以,這次的解決方案是,讓呂紫瑄和寧芷萱互換身體。
“這樣也行?”紫瑄不明白,他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這個問題很複雜,”白無常輕咳兩聲:“只有你的魂魄和寧芷萱的身體才本應該是一對的,換了旁人,都會有排異反應!”
紫瑄本還有問題要問,卻見黑無常已經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了,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隻酒葫蘆說:“時辰不早了,你們快上路!”
“這是什麼?”紫瑄活了二十幾年,還從來都滴酒不沾呢!
“孟婆湯!”
白無常的聲音剛落下,黑無常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把那火辣辣的液體灌進了紫瑄的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