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予生之名
山外山,樓外樓,浮雲悠悠忽白首,此間不可留。
諸葛靜的家在雲外,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他師父最愛看的書是莊周,講的最多的故事是桃花塢,更多的時候是躲在大荒的某個角落,讓他自己一個人發獃。
他的卜算成績排行倒數,但不影響師父樂呵呵為他送行,揮揮衣袖就是俗世塵緣難了,靜水深流將行。師父說,他這身功夫夠用夠用。
不夠。
“先生的臉和甜甜一樣了。”黑傘一語道破天機。
甜甜是他們新買的驢,驢拉着板車,車上坐着兩男一女,一行人浩蕩前行。
阿蠻晃着小腿,哼着歌謠,滿頭髮辮風裏招搖。諸葛靜看着阿蠻,活潑愛笑的女孩本就是風景,撇開原本那副冰塊臉,現在的阿蠻才符合十七八歲少女的模樣。
他認認真真的算了,推五行,合八卦。阿蠻的名字落入識海,滴水穿相,他看見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海之中躺着月湖。
他什麼都沒看出來。
諸葛靜耷拉着臉,臉上兩個黑眼圈,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對他職業生涯的挑戰,不,羞辱。他盯着阿蠻,宛如剝皮抽絲瞧了個遍,最後結論,變態。
“先生,你才是那個偷看人洗澡的變態。”
“那叫觀察,觀察是需要集中精神的。”
阿蠻忽然道:“諸葛先生,你們道士是不是都是騎着青牛,隨雲而來,隨雲而去的啊?”
“……”諸葛靜只覺得自己臉更長了,“第一,我不是道士。第二,我們騎的是驢。第三,誰告訴你道士都是騎牛的了。”
“啊,道士不是騎牛的嗎?”
“你只有這一個感想嗎!”
“準確的說,趕驢的只有我,你們只是坐着。”韓錯幽幽道。
“甜甜也很可愛。”阿蠻笑嘻嘻道,“古語有云,細雨騎驢入劍門。”
“這些都誰告訴你的。”
“月湖的老妖怪們,我喜歡聽他們講故事。”月湖的老妖怪自然就是那些把湖底當家的荒魂。
諸葛靜氣道:“老妖怪養了個小妖怪。”
群青嶺位於南越交接之地,東西橫貫青萍野,斷江分水,綿延不絕。
異人自有異人法,即使是驢,也能趕出千里良駒的氣勢。
他們此刻站在山腳下,面前薄霧濃雲烏啼聲聲,讓人不禁聯想起屍王的名號。
“我們這入的是劍門關,還是鬼門關?”阿蠻獃獃的望着天山峭壁發問。
“怎麼著,你怕鬼?”
“有點。”
諸葛靜翻了個白眼。
他們將甜甜牽在山腳,山路崎嶇不適合趕車,阿蠻抱着驢腦袋依依惜別。
越往山上去,霧越濃厚,原先只是薄薄蟬翼如晨起朝露,而現在已經呼吸成霾伸手難見五指,他們估摸着快要到半山腰了。
“諸葛先生,我聽說楚地有善巫術者,名趕屍匠。”
“關我屁事。”
阿蠻撓撓頭:“聽我說嘛。”
“我想聽!”黑傘雀躍的打斷了諸葛靜想要拿塊布條把他捂死的衝動。
“趕屍匠總把那些無辜枉死又思念家鄉的魂魄拘回身體,然後帶他們回家。”阿蠻得到鼓勵,連比帶畫,繪聲繪色,“據說,趕屍匠穿一身黑色法袍,敲一面金色銅鑼,而那些原本躺着的屍體全都以硃砂黃符封住七竅,蓋粽葉斗笠,待到那屍匠大喝一聲,起!所有的屍體就都直挺挺的立起來,如常人一般可以自由行走啦!”
陰惻惻的風吹過。
“會走的屍體,這說的不就是你么。”諸葛靜涼涼道。
“才不是!”
韓錯想起懷裏的鈴鐺:“倒是有點像。陰鑼金鈴,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何況,屍王本就是以驅使群屍而揚名南越的。”
“你們這群人神神道道太可怕。”諸葛靜迎風打了個冷顫。
“你一道士說別人神神道道,可有臉。”
“我不是道士。”他氣急敗壞。
拉扯之間,已經到了半山腰,三人席地而坐,稍作休息。也許是錯覺,諸葛靜總覺得霧散了些,他背靠着石壁,卻覺得有些凹凸膈人。
他伸手摩挲了過去,縱橫撇捺,深深淺淺,這分明是字!
“仙人崖?”諸葛靜看着那塊半人高恰好供他倚靠的石碑,語氣古怪。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上了仙人崖。”韓錯遙遙望向濃霧深處,“據說屍王就住在仙人崖。”
“他以為雲氣繚繞就是神仙住處了,口氣真大。”
“這名字又不是他取的,相傳是有謫仙人在這兒跳了崖。”
諸葛靜一愣,山中大霧看不見前路,腳下一不當心,可不就滾下去了。他探頭看了看石碑四處,卻聽到韓錯幽幽道:“怎麼,你也想學仙人跳崖?”
“呸。”
“我們繼續走吧,快到了。”韓錯說話的時候,頭頂開始飄起細雨,諸葛靜的感覺沒有錯,霧確實在消散,像是被雨絲逐漸沖刷清晰一樣,雖然沒有完全褪去,卻能在五步之外看清楚那塊石碑上筆鋒遒然的三個字。
像是用手指刻上去的,刻痕上殘留的道意讓他有些熟悉和着迷。諸葛靜思忖間看見韓錯不慌不忙的撐起了傘。
他和阿蠻俱是一愣。
“有備無患。”韓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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