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逃離

第130章 逃離

“苦心孤詣盼人知,但願此行非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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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剛領着我和夏侯徙到達三樓,趙秦便拽着我的手,往裏面走。邊走,他邊跟我解釋道:“沒太多時間跟你解釋,你已被金吾衛發現,不良帥無法過來與你相見,你二人先隨我從密道離開。”

我們跟着他,來到上次我與蕭秀座談的那間屋子。在屋子的最裏面,趙秦繞過屏風,將後面的牆推開,一個狹窄的樓梯出現在面前。我們跟着趙秦,從樓梯下去,又走了很長一段僅僅一人側身才能過的窄道,最終到達出口。從出口爬出來的地方,是一間地窖,裏面全是腌菜,氣味嗆人。

從地窖上來,我們終於可以緩口氣。趙秦遂對我行禮,並說道:“小先生,我只能送你到此了。此處是宣陽坊一個賣臘腌貨的鋪子,金吾衛應該追不到這裏。出了這裏,就需要二位自行保重了。”

“趙掌柜恩情,尚某感激不盡。客套話就不多說了,不知你們的不良帥可有什麼話托你帶給我的?”我直接問道。

趙秦回道:“不良帥讓我告訴小先生,最好今夜就出城,明日只怕就出不去了。待小先生出城后,務必先去洛陽蕭家。僅此兩句,再無其他。”

“我明白了···煩勞趙掌柜替我給不良帥帶句話,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陛下追殺我,我能夠理解和寬恕,但請他讓陛下善待百姓和蕭家,否則我必不寧不休。”我很堅定地說道。

趙秦又說:“先生的話,我必轉達。但不良帥還說,事皆前定,望先生仔細思量這四個字。”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之後對趙秦和溯洄行禮告辭,從那間鋪子出來。

“先生,暗衛都去了吟風樓那邊,在宣陽坊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在出門的時候,夏侯徙跟我叮囑了一句。

我對他點點頭,回道:“嗯!我們小心些,應不會有事。”

在夜色里,我與夏侯徙披着斗篷,快步走着,我們準備先回崇義坊的住處再做打算。等到達坊門不遠處的時候,坊門前突然出現大隊人馬,正在往崇義坊而去。我與夏侯徙見狀,忙停下腳步,佇立原處,往坊門那邊看着。突然看到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在坊門前督促隊伍。

“郭仲文···先生,快走!”夏侯徙在我耳邊說了一聲,接着拽着我往反方向跑。

這時聽到背後傳來聲音:“站住!抓住那二人······”

話音剛落,就有數只箭從我身邊飛過。我們正跑着,前面一個巷子口,一人朝我們招手。沒有多想,我瘋了一般,跑進巷子中。在那人的帶領下,我們鑽進一個狗洞,然後拿木板堵住狗洞。等穩穩心神,我們在那人帶領下,來到一處偏室。

在偏室的燈光下,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颯爽英姿,面容冷峻,這人便是石瓊了。他依舊披着那件殷紅白裘領斗篷,身姿挺拔地在等着我們。待我們走進室內,我才認出那個領我們進來的人,就是石瓊的侍女。

我上前對石瓊行禮,道謝:“謝姑娘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尚先生無需客套,新瑩姐姐曾跟我說過你,今日權當我報恩,你不必言謝。”石瓊回禮后,打斷我說道。

我點點頭,接著說:“今日事危,我二人需儘快離開此處,無法在此逗留。”

“當下金吾衛正在外面搜捕,等他們離開,你二人再出去。尚先生不必着急,先給你家護衛包紮傷口吧。”石瓊很鎮定地對我回道,接着他又對一旁的侍女說:“野焰,你在此處幫着包紮傷口,稍後金吾衛定會登門,我先去前面應付一下。”

“諾!”侍女應道。

我聽石瓊這麼說,立刻看向夏侯徙,才發現他左邊的大小胳膊各中了一箭。箭射穿了他胳膊,但他沒有來得及拔出箭。我看到這一幕,心中一緊,既感動又揪心。這才想起,方才逃跑的時候,夏侯徙一直在我後面。他定是為了護着我,才中箭的。

想到此處,我忙走到他身旁,扶他坐下,關切地問道:“夏侯兄弟,辛苦你了。這箭能拔出來嗎?我不懂醫,不知此時能為你做些什麼?要不今日就先在此逗留一夜,明日坊門開了,我去找澤叔,或者讓石姑娘幫忙找個大夫來。”

“先生···先生不必擔憂,這點小傷不礙事的,我自己就能處置。趙掌柜的話應該不假,若是今夜不離開長安,明日就出不去了。請先生放心,稍等我片刻。”夏侯徙回我道,接着他轉向石瓊的侍女野焰說道:“姑娘,包紮箭傷,你會嗎?”

“習武之人,豈能不會?你們在此等着,我去取些東西。”野焰說完,就出門去了。此時我才發現,石瓊早已不見身影,應道是我扶夏侯徙的時候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野焰回來了。我本以為,他取的是藥物,卻沒想到他拿來了一塊烙鐵,和一個炭盆。

我不解地問:“姑娘這是作甚?”

“不懂站一邊去!”野焰毫不客氣地對我說道。

夏侯徙安撫我道:“先生不必擔心,拔出箭后,需用烙鐵燙緊傷口,方可避免內腐。稍後可能會有些不適旁觀,先生可去外面暫避片刻。”

“避什麼避,這點事都不敢看,算什麼大丈夫?”野焰一邊從懷中掏出小藥瓶,準備着物件,一邊小聲嘀咕道。

“我本也沒打算避!”我對野焰回道,隨後對夏侯徙說:“兄弟放心,我見過世間很多惡毒和噁心的事情,再沒有什麼能讓我看不下去了。更何況,你為我受傷,我為你的忠勇而感動,豈會有什麼不適?在此處,我還能幫些小忙,就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開始吧!”野焰接過話道。

夏侯徙點點頭,隨後我們就開始着手拔箭。野焰將夏侯徙的衣裳撕開,然後仔細檢查夏侯徙左胳膊上的兩處箭。他沒有去洗,而是任由血流着。他看了一會後,告訴我們,要先拔上面一根箭。接着在烙鐵被燒紅以後,野焰說可以開始拔箭了。

野焰先拔出夏侯徙手臂上面一根箭,夏侯徙咬緊牙關,面不改色。箭一拔出,野焰就讓我將烙鐵遞給他,隨後他用烙鐵將貫穿箭傷的兩頭都燙了一遍。夏侯徙緊緊咬着牙,不敢叫出聲。他皺着眉,脖子上、額頭上、手臂上都青筋暴起,用力忍着劇痛。

只是野焰沒有停下,他緊接着就將另一根箭拔出,並將那根箭的傷口也燙了兩下,把夏侯徙的胳膊都燙得冒煙了。隨後野焰在燙過的傷口上塗了些葯,並說不用包紮,只是給夏侯徙拿了新衣裳讓他換上。

待這些做完了,等野焰收拾好屋子,我隨口問他:“姑娘,你可知蕭坤在何處?”

“蕭坤是誰?”野焰反問道。

顯然他並不認識蕭坤,我想起曾經鄧屬說的話,於是笑着說:“呵呵···沒誰。那···你認識何坤嗎?”

“你也認識何公子?”野焰再次反問道。

“嗯,我與他是好友。只是許久不見他,不知他去哪兒了。”我回答道。

野焰想了片刻,再問道:“你···真的是何公子好友?”

“當然!”我肯定道。

隨後野焰對我說道:“那我也不能告訴你,何公子是我家小姐的!小姐說了,對誰都不能透露何公子去向。”

我看他堅定的樣子,只好無奈地笑笑:“呵呵······”

這時,石瓊回來了,他進門便說:“尚先生,金吾衛已經走遠。馬車已經備好,你們可以出發了。”

“有勞姑娘!”我對石瓊行禮道,接着看向夏侯徙,他已穿好衣裳,來到我身旁。

沒等我問,夏侯徙主動說道:“先生,我無礙,現在就動身吧?”

我看着他,點點頭。雖然心中不忍,可此時不得不有所取捨,只能暫且委屈一下夏侯徙了。接着我與夏侯徙坐上石瓊備好的馬車,我讓車夫繞過東市,直接奔向延興門。

在車上,我對夏侯徙感慨道:“好在這兩箭只是射在胳膊上,並未射中要害,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先生,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夏侯徙卻對我這樣回道。

我忙說:“沒什麼不當說的,夏侯兄弟有什麼話,盡可直言。”

“當時那麼近的距離,如果他們真想射,不可能只中兩箭。而且金吾衛今次居然沒有入院搜查,按說口銜天命,無人能夠攔住他們的,即便是石雄之女也攔不住。”夏侯徙對我說出心中疑慮。

我這才意識到這些,他說得確實在理,如果真的死命追捕,我和他都不可能逃脫。我不知其中緣由,只好先猜測道:“郭仲文欠我個大人情,或許他是有意放過我們吧。也或許,是二公子和長風叔料事於前,在金吾衛中安插了咱們的人。或者是有人不想我們被抓,故而施以援手。無論如何,我們暫且安全了。不過接下來的路,依舊兇險萬分,你我還需處處小心才是。”

“先生說得是,夏侯徙定護先生周全!”夏侯徙應我道。

我感動地沖他點點頭,同時說道:“你也要周全!我們誰都不能有事!”

到延興門時,東方漸白,夏侯徙拿出王宗實的令牌,說奉命出城辦事。守衛不敢阻攔,直接放行了。等到出城以後,車夫與我們辭別,不再同行。我本想自己駕車,可夏侯徙卻堅持由他單手驅車。

“先生,你就別勸了。我們在此耽誤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還是趕路要緊!”夏侯徙固執地對我說道。

我皺着眉頭,擔心道:“可是你的手臂還有傷······”

“這點小傷,不礙事。我家先祖乃是汝陰侯夏侯嬰,曾給漢高祖驅車,我這算是家傳的絕技了。先生放心,就算單手,我也能很好駕馭。”夏侯徙依舊堅持。我看着他,既無奈又十分感動。隨後,夏侯徙繼續催我上車:“先生趕緊上車吧,我們需快些動身。”

我知道當下的處境,於是不再與他爭執,點點頭上車了。

在去洛陽的路上,我們一路狂奔,直到午時才在一處酒家落腳歇息。夏侯徙說,這酒家是自家人,讓我不用擔心。只是酒家並不認夏侯徙,而且我們身無分文,在吃飽喝足后,夏侯徙只好將那塊王宗實的令牌留給了酒家。只是這樣做,為我們留下了隱患。

黃昏時分,我們的馬車在一處山坳中,被一群人圍住。我鑽出馬車,看到夕陽似血,照在每個人臉上,都很猙獰恐怖。

夏侯徙手中的刀已經出鞘,他警惕地盯着馬車四面圍過來的人,對我說道:“先生,你在車內坐好,外面有我!”

為了不礙手礙腳,我退回車內。隨後馬車突然奔馳起來,車後面兵器打鬥聲不絕於耳。但很快,一聲嘶鳴,馬車側翻,我也跟着跌出車前。等我在塵土中睜開眼,馬就倒在我跟前,血順着馬脖子裏的長槍往下流。

我剛抬起頭看向身後,已有四五人手握利刃殺到我跟前。在他們舉起手中刀劍朝我砍來的時候,我以為我死定了,於是閉上了眼,等待死亡。

就在此時,卻聽得刀劍互搏的聲音。再睜開眼,身前站着三人,將方才那四五人擊退。定睛一瞧,這相助的三人,身材粗獷,手握鋤頭鐮刀,皆是農人模樣。但他們身上的衣裳,卻有個共同特點十分鮮明,都是上白下黑的粗布。

正在我看着身前眾人搏鬥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滄桑的聲音:“小先生起身吧。”

我扭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者,穿着與那三人一樣衣裳,在我身後看着我。在他的身旁,還站着那個在延興門外與我們分開的車夫。

“閣下是何人?”我一邊問着,一邊爬起來。不過在我爬起身的時候,腳一滑,又跌了個跟頭。

那老者見狀,笑道:“呵呵···小先生在長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未曾有半分慌亂,怎麼此時,竟被眼前這小陣仗驚住了?你不是曾冒用我等名頭么?難道···你竟不識得老夫?”

“冒用···莫非你們是墨俠?”我問道。

這時車夫回我道:“世間無墨俠,凡墨家弟子皆稱墨者。世人無知,方以‘俠’稱之。”

“無心冒犯,還請恕罪!”我忙誠懇地道歉,躬身行禮。

那老者大笑道:“哈哈哈···無妨,無妨!無知不是錯,只是懶惰而已。傳聞你便是‘天志所選’,本該有股子傲氣的,想不到你卻如此知禮,這很好!”

“閣下謬讚,不知閣下可是墨家鉅子?”我繼續問道。

老者沖我點點頭,他身旁的車夫對我回道:“正是!這位便是鉅子,連枝。”

“得遇連枝先生,在下倍感榮幸。尚風月敬謝鉅子搭救之恩!”我再次行禮道謝。

連枝看着我說:“你要謝老夫,老夫卻要問罪於你。你為何要屢次假借我墨家之名行事?”

“墨家世代替天行道,我亦是替天行道,既然是殊途同歸,又何必在意用誰的名頭?”我辯解道。

連枝又說:“墨家奉行‘兼愛’之道,不知小先生行的是哪條道?”

“我所求者,世間真實而已。墨家曾經不也是如此么?”我回道。

連枝接着問:“何謂真實?”

“如日升月落,如萬物生滅,如胖瘦高矮···凡五感可知之處,皆為真實。探尋世間的真實面目,便是求真。你們墨家不也是認可“天志”和“非命”的嗎?”我答道。

連枝此時有些不屑地說:“墨家不與世同,小子豈可妄言?”

“鄙人淺識寡聞,但始終認為諸子百家皆有可取之處。只是不知為何,百家總互相排斥,彼此不容。為何就不能讓世人取百家之真,去世間之虛呢?若墨家之學均為真實,毫無虛假,又豈會沒落至此?”我反問道。

連枝有些生氣地說:“沒落皆因君王不容,非墨家之過!”

“君能毀道,如何毀真?真與天地同生,卻不與天地同滅。天地之力尚不能毀真,豈有凡人可毀之?既然如此,諸子百家又何必固步自封、畫地為牢呢?真,本就存在,從來都不因人拒絕,就消失不見!”我接過話說道。

連枝卻問我道:“小先生說這些,難道是想讓老夫棄墨學,而追隨你求真嗎?”

“我並無此意,墨學裏亦有真,鉅子無需棄之,也可求真。如我所言,真與天地同生,與萬物同在。求真,只是出於對世間真實的嚮往和認可,是一種態度,不是道路。墨學裏有很多因為這種態度,而發現的世間真實存在的規律,所以我一直都十分尊重和欽佩墨者。和鉅子說這些,只是希望鉅子能分辨墨學中的真與虛。待鉅子分辨清楚了,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我相信墨家定會在求真中,重新振作,並且不再排斥世間其它學說中的真實之處。”我對連枝說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心裏盼望他能理解這些想法。

這時打鬥聲已經消失了,連枝若有所思的望向遠處。我也轉身看向背後,那三位墨者拿着各自農具,回來了。與他們一同來到跟前的,還有夏侯徙和鄧屬。他們二人正在互相幫着將彼此的刀擦拭乾凈,並插回鞘中。只是他們一個傷了左手,一個右手還吊在胸前,看到他們互相幫扶的場景,讓我既感動又心疼。他們都是為我才受傷的啊······

“小先生的話,老朽會仔細思量。既然鄧領衛追來,我等就不與你同行了。”連枝打斷我的感傷,對我說道。

我對連枝和墨者們行禮告別。在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衝著他們背後追問道:“鉅子,來日若家國危難,我該如何找到諸位?”

“墨者生於中原大地,危難之際定當挺身而出。無需任何人提醒,墨者也會去完成自身使命。墨家不滅,華夏不亡!”連枝說著話,身影逐漸消失在黑夜中。

在我望着連枝背影時,鄧屬和夏侯徙也已走到我身邊。鄧屬在我耳邊感嘆道:“他們就是墨俠啊······”

我看向他,藉著月色,我能看到他眼睛裏正迸發著羨慕和嚮往的光。大概那些人,才是鄧屬最想成為的樣子吧。

這讓我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我望月悠悠,不知過客愁。

暖衣行有伴,月望我悠悠。

出長安,遇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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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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