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送別
天色已暗,武月綾來到這裏,時間已經過去一月。她縮在被窩裏,用戰術手電照亮前方破敗的牆角,整個人怔怔出神。
實際上她正在遊戲界面戳着退出按鈕,這些天來,她都一直在嘗試着離開這裏,因為這裏確確實實地度過了一個月,牆壁上刻出來的正字已經超過了六個。
她在顧家也算是接觸到了一些東西,先不說時刻皺眉沉思的房掌柜,每天都在為經營的賬目憂愁。顧家經營的商業,包括吃喝住行,吃的包括各種生活用品,其中武月綾最在意的是大米,畢竟已經習慣了吃大米,大米價錢也算合理,十六文一斗,大概九斤。喝的方面她在酒肆里打雜的時候算是明白了,一種綠色的酒類飲料很受到客人的喜歡,似乎是被一些讀書人稱為綠蟻。住與吃喝的結合在一起,住店或者吃食任由客人選擇亦或者二者兼需,算得上是方便。
顧家除了一些布料的買賣,還會出手各種馬匹,其中還有車輛。至於一些賣身的壯漢與女子,她也有所接觸,都是一些窮苦人家,沒有出路,只能賣身為仆為婢,這中間必然少不了官府的身影。
武月綾暗自慶幸,還好有一個陸家接濟自己,不然只能跟這些人一樣,賣身為奴,但每每看到這些人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時,心中同樣也會產生憐憫之情,不怎麼是滋味。
再次確定自己無法回去之後,武月綾也不再繼續按着退出按鈕,而是思考着這樣的一個社會,普通人基本沒有什麼活路,那自己該何去何從。
帶着困惑,在疲倦中睡去,又是新的一天,秋晨清冷,早風使人寒涼。打冷水洗臉,嚼着柳條刷牙,這樣的生活已經習慣了。
拿着木盆,採摘着門口小籬笆里金燦燦的菊花,太陽照常升起。今天不用進城,在顧家做事,一月能休息五六天,這是顧仁義給房掌柜下的命令,算是特殊照顧。
於是武月綾便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采完菊花,再去井邊打點水來,將菊花浸泡着。自己坐在石頭上望着天上的秋陽,享受着農家生活里的悠閑。
不多時,在換過水的木盆里撒一些粗鹽,洗凈菊花後放入一個罐子裝起來,密封。
陸風背着一把自製的木弓來到武月綾的面前,微笑着,“陪我進一趟山如何?”
看着陸子季腰間的箭簍,知道這是要去打獵,反正四下也無事,點點頭便答應了。
一路朝着山上行去,來到林間,武月綾望着山野的美景,有些入迷,心裏那些鬱悶也一掃而去,活在這裏也算是自由自在吧,突然認識到穿越過來也未免不是好事。
二人行走在林子裏,地上早就積滿了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還會發出脆響。山裡清風吹過,問到了一股山羊桃的靡香味。
“風是這個方向吹來的,那前面有野果子,走,我們去摘野果子吃。”陸子季用鼻子嗅了嗅,高興地拉住武月綾的手,往前方走去。
武月綾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抓住,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徹底掙脫了,快步地往前跑去,超過陸風的身影,來到一棵大樹下,仰頭望着樹上結滿了的山羊桃。
陸風並不在介意對方掙脫自己的手,只是覺得這樣唐突的拉住對方,作為正人君子的他來說,這種行為確實有些過分。
來到樹下,陸風看着武月綾嬌小的背影,悄悄一嘆息,從地上捨起幾個沒有壞掉的山羊桃,遞給武月綾兩個。
接過山羊桃,武月綾拿在鼻前聞了聞,這種小小的野果子發出靡醉的酒香味,捏起來軟軟的,剝開皮一口吞掉,嘴巴里全是香甜的味道。
這時,陸子季三兩下爬到樹上,坐在樹杈間,摘着山羊桃,往下面扔去。武月綾在下面接着,偶爾接不住的就會滾出一段距離,或者摔爛的也有。
這樣嬉鬧的接着山羊桃,武月綾也笑了出來,好像回到童年的時刻,與小夥伴一起上山打野栗子摘山羊桃。
就在陸子季摘過一條樹枝上最後一個山羊桃的時候,突然對着樹下的武月綾做出一個噤聲手勢。他彎弓拉箭,一隻木箭飛射出去,將一隻聞着香味來覓食的灰色大野兔子射中。
武月綾順着木箭飛出的方向望去,這距離大概有一百米左右吧,一箭而中,看來這陸子季還是有點本事的,回頭望向洋洋得意地坐在樹上的陸子季,連連拍着掌,拍完掌后再伸出大拇指表揚一下。
陸風洋洋一笑,落下樹來,跑去捨起大野兔,“今晚有兔子湯喝了!以前我經常來這裏挖個小陷阱,有時候還是能抓到一些野味,自從練武后,多用弓箭捕獵,記得阿妹那時才與我學字,進步非常的快,後來也讀過一些詩書,還能默寫出一整首來,哎,尤憶少時好啊!”
武月綾看着感嘆的陸子季,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胡亂比劃一下手勢,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懂,反正我的意思是人始終是要長大的,而且長大了也不錯。
陸風倒是欣然一笑,抓起兔子,與阿妹一道往回走去。
回到村子,太陽剛剛到半天腰,武月綾打水燒水,陸子季開始剝皮去毛。陸母靠坐在門口的小榻上,看着兩個年輕的身影忙來忙去,老眼裏滿是欣慰之情,偶爾仰天長望,笑容滿面的點着頭。
將兔子放入水鍋中燉着,武月綾一邊添加柴火,一邊忍着青煙的撲面。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被熏出汪汪的淚水,別過頭,看到陸風正在擺弄着幾個罈子,還有一盆洗凈的大米。
走上前,看着桌子上紅色的餅狀物,好奇地拿起來聞了聞,卻聞到一股酒香味,難不成這是酒麴。
“怎麼?月綾阿妹想嘗嘗酒麴餅的味道呀,咬一口就會醉上一陣咯。”陸風一邊往罈子裏倒水,一邊調笑道。
武月綾翻個白眼,不過一雙眼睛被熏得紅潤,倒是顯得楚楚可憐。陸風便對着武月綾含着淚花的眼睛吹一口氣,卻被武月綾躲了過去。
武月綾回到灶前,繼續燒火,心說這是釀米酒吧,雖說沒見過怎麼釀酒,但喝還是喝過的。本望着火焰發獃的武月綾卻聽到了陸風歡樂的聲音。
“這酒去時釀,回時再飲,一定是好酒!到時候這就是我的接風洗塵外加慶功酒!”
武月綾心中不以為然,瞧你那嘚瑟樣,秋去夏回,去一趟長安也不容易,說不定這酒我給你偷喝光了,一滴都不留着你。
幫忙在屋后挖出一個坑,將酒罈子埋了進去,忙完這些,太陽將要下山,一家三人坐在塌上吃着兔肉,算得上其樂融融。陸母還將自己碗裏的兔腿夾給武月綾,陸風看在眼裏,把自己碗裏的兔腿夾給陸母,武月綾看着這倆母子,心中微暖。本就是孑然一人,卻遇到這樣的人家,若不是自己原本是男子漢,說不定心一軟還真嫁了也不一定。
武月綾回到自己的小窩,嚼着柳條嘆息一陣,陸家的恩情只有以後再報了,蒙頭睡覺,一晚過去,第二日來臨。
武月綾幫着陸風處理一些家務后,中午吃過飯便往荊州城行去,進入城門,往南坊行去,走過幾條巷道,覺察身後有人跟隨,便回頭一顧,只見轉角處有衣袂飄閃消失。
停駐一會,亦有人探頭望來,正被武月綾撞個正着。那人是個男子,偷偷摸摸地伸出腦袋見對方朝自己望來,連忙回逃。
武月綾沉思一會,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和她玩起跟蹤,暫時作罷,繼續朝着坊市行去。
來到坊市,她走進一家布鋪,房掌柜正在櫃枱揉着額頭算着賬,似乎發現有人靠近,抬眼一瞧,是武月綾,便開口吶道,“快快快,幫我算算這筆賬,我總覺得哪裏算錯了。”
武月綾不能言語,點點頭,拿起賬本,先看幾眼,再拿起毛筆,寫寫畫畫一陣,將賬本算好交與房掌柜。
房掌柜看着賬目,再細細一對,“哎呀,有月綾小娘子在,老夫我也省了不少心,你這樣的奇女子,天下罕見啊!”
武月綾微笑着點頭,看着這個喜歡皺眉的老頭難得一次笑逐顏開,也樂在其中。
隨後再次算了幾本賬,對於武月綾來說,這些東西都很簡單,只要把貨幣的換算記住,簡簡單單的加減乘除外加XX方程,瞬間搞定,有必要還可以弄一個統計表,一些賬目的情況就清清楚楚了。
大概忙完賬本后,武月綾便和房掌柜告辭。房掌柜坐在榻上,一本一本賬目看着,對坐的兒子正襟危坐,也翻看着武月綾打過草稿的紙張。
“阿耶,你說這是不是太浪費了,一張紙三文錢,她這寫起來,整整用了十幾張紙啊,就算個賬,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房瑞看着上面的框框還有表格,以及一些看不懂的XX,還有數字橫着杠杠,得出來的結果他也一時摸不到頭腦。
“你懂什麼,你要是有你爹這樣的能耐,能有月綾小娘子這樣的本事,我早就把你推薦給了顧公,還不趕緊看看學學,不要老是想着騎驢擊鞠,給老子長點出息!你現在是連一個婦人都不如!”房掌柜氣得臉色通紅,訓斥道。
“知道了,父親!”房瑞低下頭,一副說錯話認錯的樣子。
武月綾快步走在街道上,現在出城,時間還是足夠的,不然等到鼓聲響起,就出不了城了。
正此時,行人來來往往的街道突然騷動起來,武月綾有些不解,這是什麼情況。她朝着騷亂的前方看去,不少人正往旁邊避開,似乎在躲避着什麼,同時心裏也警覺起來,跟着人群一起往旁邊避去。
路中間走上一群神氣十足的人,高矮胖瘦都有,嘴巴里叼着一根草,一副睥睨四方的樣子。武月綾算是看明白了,這大概是荊州城裏的黑社會,這種渣渣真是到哪個時代都不缺。她繞過人群,走過一條偏僻的小巷,繼續朝着城門的方向行去。
“崔二公子大人,您看您看,她走那條路了,那條路,嘿嘿。”街邊酒樓上,一個低頭哈腰的地痞興奮地指着武月綾走向的小巷。
“嗯,走,是時候去調戲調戲咱們的小娘子了,哈哈哈哈!”搖着扇子的崔邈也是高興地笑着,跟蹤對方這麼久,摸清楚對方習慣后,終於逮到機會了,快步地往樓下走去。
那地痞緊隨崔邈身旁,彎着腰討好地笑着,“崔二公子大人,小兒們的辛苦費...”
崔邈看一眼地痞李四,滿意地露出笑容,丟過一袋子錢,“李四,拿去好吃好喝!”
“哎,謝謝崔大人賞賜。”
“嗯,還不快去派人堵住她!”
“是是是,小兒這就去!”
武月綾快步走在巷道里,剛剛出巷子,迎面卻走來一個人,這人帶着一身痞氣,瞥清武月綾面貌后全身一哆嗦,腳下一滑,往地上一坐。
“你、你、你、你...”這人正是張騾子,此時牙齒打擺,整個人癱坐在地,連吐出幾個你字便卡住喉嚨說不出話。
武月綾覺得奇怪,這傢伙是誰?仔細一回憶,想起了初到十里村的時候,那個拿着短棒鬼鬼祟祟的男人,不正是這傢伙嗎?
“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啊?...”張騾子不斷地往後挪着,神色無比的慌張,在武月綾一步一步的緊逼下,最終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武月綾不解,他這話什麼意思,問我是人還是鬼?不待細細思考,數個人影已經堵住了武月綾前方的去路,正是那霸路的幾個地痞。
看着這群有恃無恐的傢伙,心中亦是明白了,這分明就是來堵她的,不過應該跟眼前被自己嚇暈的傢伙沒關係。
“哎喲,哎喲,小啊小娘子,來陪郎君玩玩,喝酒吃飯,共度春宵啊!”這時,一個輕佻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正是從地痞間走出來的崔家二郎崔邈,此刻搖着紙扇,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不過那污濁不堪的眼神卻始終在武月綾全身掃視着。
武月綾皺起了眉頭,張了張嘴,愣是沒罵出聲來,這才想起自己是個啞巴,蹙眉望向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進的崔邈,她也一步一步往後退去,時不時扭過頭看向身後的岔路。
“小娘子,別跑啊,讓郎君我好好看看你!”
崔邈愈快的逼近,似乎十分的急躁,武月綾不出聲,悄悄打定主意后,也是疾步向前,眼神兇狠地掃過崔邈的襠部。
“哎呀,小娘子...啊!!!”
崔邈直接撲了上來,可是話還未說完,手也未碰到武月綾,就被一腳狠狠地踹中了褲襠。隨着一聲慘叫,崔邈倒地痛呼,那些討好崔邈的地痞瞬間炸開了鍋,他們沒想到哪個被欺負的女子會這麼兇悍。
武月綾拔腿就跑,轉過岔路,身後那幾個兇惡的地痞窮追不捨,竟然拿着木棒追了上來。
武月綾本身就是女子,根本跑不過這些整日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眼看着就要追上了,旁邊卻有一個背着大匣子的女人正散漫地走出來。
這女人手提酒壺仰頭飲酒,臉上醉醺醺的,一身男裝顯得英姿颯爽。這才飲酒罷,卻見市集小混混追着一個弱女子,圓目一瞪,大步踏出,步步生風作響,身形騰挪間越過武月綾,朝後面那群痞氣十足的混混攻去。
武月綾來不及回頭,便聽到後面傳來一片哀嚎之聲,手從腰間左輪上放開,轉頭一看,只見地上躺着一片混混,而這女人依舊豪飲酒,背過身朝着前方走去,似乎並不在意幫武月綾解了圍。武月綾追上去,擋在這女人面前,一陣手舞足蹈,想要表達謝意,奈何人家看不懂,而且還有點煩倦,揮揮手,就走了。
武月綾看到對方遠去,也不得停留,記下今天的事情,往城門口行去。回到陸家,想了想,還是不將此事與陸子季說了,萬一要是鬧出事,反而害了人家,到時候自己也可以解決,畢竟她可是有一倉庫的武器。
再過幾日,便到了陸子季和顧仁義出發的日子,赴京趕春考,先走旱路再行水路,在轉旱路,才能到那個繁華的長安城。
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武月綾這次雖然在旁觀望,可是這股千古頌傳情緒依舊淋漓在她心懷。
當陸子季換上新裝,騎上駿馬,背上橫刀,與顧仁義一起牽着馬與陸母辭別。陸母本是性格堅強之人,見到兒子要離家而去,還是不免當場涕淚而下,導致陸子季跪地握着陸母的手而哭,這一哭,倒是哭了一早晨,直到中午吃完飯,這才又再次出發。
陸子季牽着馬往荊州城行去,走幾步回一頭,招招手。武月綾無奈之下扶着陸母直到送到對方到了官道,陸風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官道上,陸母才肯回去。
這一走,陸家確實感覺上冷清了許多,陸母也憔悴對靠牆坐在榻上,神色憂鬱,武月綾無奈之下,只得沾濕筷子,在麻布裙上寫一些安慰的話,遞給陸母看。陸母微笑的看着武月綾,摸着武月綾的腦袋,把武月綾摟在懷裏,放聲的大哭起來。
“子季一定會有出息的,我相信我的兒,一定會成就一番功名,我還有一個這麼好的兒媳婦,我就算死了也值!”
武月綾尷尬地聽着陸母哭訴着,臉色微紅,心說你老能不能不激動,等待老人家哭累了,伺候陸母洗漱乾淨,讓她老人家上床休息,這才回到自己的家裏。
武月綾打開戰術手電,心說自個這回完全成了人家媳婦了,想到這裏臉又紅了,成為別人媳婦什麼的不存在的好吧!這個世界她更感興趣的是武學,要是能學一門絕世武學,那也不枉來這裏走一趟,她這時又想起了白天的那道英姿。帶着幻想,武月綾睡入了唐夢之中。
夜風瑟瑟,山野肅冷,官道處並不見驛站,陸風把一腔不舍置於心間,與顧仁義抵足而睡,一起裹在棉被裏,睡在野棚中,夢裏儘是平時母親與月綾阿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