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二心
轉眼間，時翎奔赴戰場已經一月有餘。
這一月之間，傳來的好消息有之，比如說時翎與潛日國大將不分上下，雖然情勢僵持，但好在守住了國土。然而也有壞消息，比如說，時翎在征戰途中舊疾複發，將士們的士氣大大減弱。
一時間，南越國好不容易升起來的激情復又冷卻。紫竹城中凄慘潦倒，平日的繁華已經不復存在。彷彿在一夜之間，一棵枝繁茂盛的大樹就已經變得乾枯，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南越皇宮裏的氣氛也是異常的低沉。往日來往的宮女們臉上展露的笑顏也被這場戰爭給抹去，南越皇彷彿在一夕之間變得蒼老，沐風也終日板着一張臉，不再對人笑臉相迎。
衛靈桃心中的不安愈發的濃烈。
前些日子，她曾經去紫竹城的街道上看過。往日熱鬧繁華的紫竹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街道上儘是散落的乾癟菜葉，街道兩旁的小鋪子也閉了門戶，不見人影。偶有一兩隻烏鴉落在街道上發出沙啞的嘶鳴，旋即便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衛靈桃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她朝着蘇柔所在的方向趕去，想要看看蘇柔過得如何，可是到了目的地卻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她想要去老宋的“廣愛大藥鋪”找老宋談談心，卻發現鋪子早已關門，連招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掉落了。衛靈桃彎下腰將碎成了兩半的招牌拼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拂去了上面的灰塵，復又嘆了一口氣——戰爭是最能摧毀繁華與安穩的利器。
“允月，哥哥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衛靈桃眉宇間的擔憂凝結成了霜：“眼下這形式，若是哥哥再不去支援，只怕時翎他……”
恍然間，衛靈桃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改口道：“只怕南越危在旦夕。若實在不行……我出戰也可以……”
“胡鬧！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出戰！若你出戰了，只怕是給南越國多添一縷亡魂吧！”
“父親！”衛靈桃見來人是衛英，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您怎麼來了？”
“我為何前來你還不清楚？”衛英挑眉望着衛靈桃，一雙眸子裏的光輝閃閃爍爍，看起來陰沉似海，有璀璨如星：“聽說，前幾日你頂撞了皇后被罰了禁閉？”
衛靈桃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衝著衛英笑了笑。
衛英頗有些哭笑不得：“我原以為你嫁了人當了太子妃就會成熟穩重些，可誰曾想，你這個倔脾氣上來誰都能說上一嘴。”
“父親多慮了，其實我倒也不算頂撞皇后。”衛靈桃不動聲色的看了允月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忙尋了個由頭遣散了宮中的其他婢子。
衛靈桃這才說道：“父親，這場戰爭您怎麼看？藍田國與南越國素來交好，為何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尋了個由頭將兄長扣押。明明朝中還有其他武將，為何偏偏選擇時翎讓他去征戰沙場？父親，這件事情我越想越覺得不安，總覺得是一場陰謀。而且……父親，時翎與‘時辰莊園’的關係你一早就知道的，對嗎？”
衛靈桃的眸光璀璨的如同澄澈的星河。
衛英點了點頭：“時翎的外公，也就是時辰莊園的莊主，是我的師傅。所以，時辰心令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猜的沒錯，皇上之所以願意讓時翎去戰場，是想通過他的時辰心令收復周邊小國？“
衛英點了點頭：“藍田看起來與南越惜惜相惜，其實，藍田的君主早就起了異心，想要將南越取而代之。當然，皇上也早就動了想要將藍田國取而代之的心思了。所以，傾華前去藍田，看起來像是中了藍田國君的圈套，實際上，不過是皇上的一步棋子罷了。畢竟，這場戰爭，無論傾華是否在南越，皇上都會派時翎去戰場的。”
“我看過時翎使用過‘時辰心令’，一次是在祁連山的火海里，一次是在紫竹城我被歹徒劫持。兩次都是因為我……並且，我知道時辰心令危害巨大，稍微不控制，時翎就會將自己的命給搭進去，更何況，如今時翎舊疾複發……父親，時翎若是動用時辰心令，是真的會沒命的。皇上……這是想要時翎的命嗎？”
衛靈桃說到這裏，忽然愣住。彷彿只在一瞬間，她便明白了南越皇對時翎無限制的寵愛是為了什麼。
工匠在製造一件藝術品時，會傾盡自己所有的心血去打造。
時翎是南越皇的藝術品，也是南越皇對抗敵人的利刃。
“父親，皇上這麼做，會不會太無情了些？”衛靈桃望着衛英苦笑，她的面色慘白如紙，眸子裏的不忍與心疼溢了出來。
衛英忍不住嘆氣，而後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皇上想要保護時翎，也想要守護這個國家，當兩者只能選擇其一的時候，皇上會選擇國家是沒有錯的，因為他是皇上，他的肩上扛着的是天下蒼生的重任。若是時翎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皇子那也就罷了，偏偏他不是……”
“可若時翎真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皇子，那麼他還能在這樣的深牆大院裏待下去嗎？”衛靈桃眸光清冷，吐出來的話語如尖刀般犀利。
衛英頓時愣住。
冗長的沉默后，衛靈桃忽然起身。
“父親，我要去找時翎，我要救他回來。”
“你瘋了嗎？”衛英急忙拉住衛靈桃，生怕她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我沒有瘋。”衛靈桃蹙眉望着衛英，冷靜安安靜靜的貼在了她的臉上：“父親，當初是我去塞北將時翎帶回來的，也是因為我，時翎才踏入這深沉的宮門之海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送死。”
“那你認為，你去戰場能幫他什麼？你是告訴他，皇上只是在利用他的時辰心令，讓他臨陣脫逃還是你去刺激他，讓他動用時辰心令？靈兒，你覺得皇後為什麼要關你禁閉？”
衛靈桃愣住。
衛英又道：“你可不要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他不願意傷害你，也不願意傷害時翎，他和皇上不一樣。再者說……”
衛英垂了垂眸子，蹙着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再者說，或許時翎並不值得信任。”
“不值得信任？”衛靈桃挑眉望着衛英，眸子裏滿是疑惑：“你們是不相信他的能力還是不相信他的人品？”
“靈兒你不要激動。衛將軍不是這個意思。”沐風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走進了屋內，因為談論的是時翎的問題，所以衛靈桃看着沐風有些尷尬。
沐風倒是沒什麼不自然的，只笑容溫和的將手中的羹湯端到了衛靈桃的跟前，道：“近些日子我瞧着御花園中的桃花開的爛漫，便叫人摘了些做了桃花羹給你。這些日子我看你茶飯不香，倒是清減了不少。”
見衛靈桃接過了桃花羹，沐風才繼續說道：“但凡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眾人會對他有所懷疑是正常的。想當初衛將軍征戰沙場，朝中肯定也有很多人對他非議。”
衛英點點頭。
沐風莞爾：“所以靈兒你不要擔心，只要時翎平安歸來，一切的懷疑和非議都會自動消除。有些時候，想要堵住悠悠眾人之口，實打實的行動比天花亂墜的話語更有說服力。”
“可是……時翎他真的能夠平安歸來嗎？”
“當然，只要他一心為了南越。”沐風的眸中似乎藏着一片深沉的海，他望着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衛靈桃忙將後者摟入懷中，也順手將桃花羹接過放在桌子上，而後低聲喃喃：“靈兒對不起，時翎他……真的有二心。”
沐風將衛靈桃抱到寢殿的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這才折出來。
望着滿臉擔憂的衛英，沐風道：“衛將軍不要擔憂，我實在是怕靈兒做出傻事這才使了點手段讓她昏睡幾天。”
“臣倒不是擔憂靈兒，只是……靈兒若是醒來和殿下起了爭執該怎麼辦？”
沐風愣了半晌，才有些無奈的笑道：“眼下，我已經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前線情況有變？”
沐風點點頭：“雙方戰況僵持，父皇實在是着急的很，他……想要讓時翎使出‘時辰心令’，所以他將主意打到了靈兒的頭上。他想要讓我將靈兒帶到戰場，刺激時翎。畢竟大家都知道，普天之下，時翎最想保護的人，不過靈兒一人而已。”
“那殿下您打算……如何去做？”衛英的眉間凝結着重重的憂慮，眸光時而陰沉時而明亮，糾結不安。
沐風自然知曉衛英在擔憂什麼。他深深地望了衛英一眼，示意後者不要焦慮。
沐風道：“衛將軍，您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將靈兒當作籌碼的。”
“可是……”
“父皇那邊我自有盤算。其實我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所以……我已經找到了靈兒的替身，今晚，就讓她代替靈兒前線抗戰吧。至於靈兒這裏，將軍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衛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是一陣沉默后，衛英問道：
“太子殿下，您覺得……時翎真的可信嗎？”
沐風一愣，溫柔的眸子裏忽然飄進了一團冰霜，遮住了柔軟的光芒，一時間，情緒被斂住，衛英無法看透沐風在想些什麼。
“衛將軍，我知道您在擔憂時翎和時辰莊園的事情。我想，時辰莊園覆滅的真相如何，衛將軍已經同時翎講清了，所以，時翎他一心只將衛將軍您當作是殺人兇手，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將靈兒推開不是嗎？”
沐風見衛英有些發愣繼續說道：“衛將軍，您放心，時辰莊園的覆滅和父皇之間的聯繫時翎這輩子都不會知曉的。所以，他不會將怨念撒到父皇的身上，更不會因此而做出蠢事。既然我向父皇推薦時翎讓他去戰場，自然是對他深信不疑，所以您放心，我是不會拿南越國作為賭注和時翎周旋的。”
“如若時翎真的有二心……傾華那邊，也是做足了準備的。”
“傾華？”
沐風點點頭：“正如我剛剛所說，但凡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眾人都會對他有所懷疑。我相信時翎，但我也懷疑他，所以自然得做足準備。傾華如今雖然被困在藍田，藍田國君也想趁亂將南越取而代之，但是衛將軍您知曉的，藍田太子齊沅是個善良溫和的主，他不願生靈塗炭，不願看見兩國交戰兩敗俱傷，更不願看見雲兒傷心難過，所以他自然是站在藍田國君的對立面。藍田國朝中局勢動亂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藍田國君年事已高，並且經常做些糊塗事已經讓底下的臣子們心生不滿，所以眼下是齊沅的好時機，也是藍田國局勢翻轉的好時機。”
“齊沅那邊已經準備篡奪皇位，還藍田國一片政治清明了，而那時，藍田新帝登基，藍田便會主動送傾華回來，並且還會派上軍馬協助我南越。我相信，那時，無論時翎是否有二心，南越國的繁華還是會回來的。”
“看來還是太子殿下深謀遠慮，只是……藍田國是否真的願意與南越一直交好？而皇上真的願意放棄此番機會不去攻打藍田？”
“衛將軍，父皇年事也已經大了，很多事情都只能看到片面。”沐風笑了笑：“這世界上最能捆住一個人的便是真情。而恰好，藍田太子齊沅愛慕的雲兒是我南越的公主。所以，只要齊沅還喜歡雲兒，只要他們二人感情如初，那麼齊沅便不會動南越。而我，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敢放下心與齊沅簽下了兩國友好的盟約。至於父皇那邊……他的野心太大，作為臣子的有權利不尊崇。畢竟我是南越的太子，父皇終有一天會將江山交到我的手上，所以，我有權利做這一切。兩國交戰害人害己，我想衛將軍也不願看到這世界生靈塗炭的模樣吧？”
衛英默然點了點頭。
沐風又笑道：“既然如此，那麼衛將軍便該相信我才是。有時候犧牲一人便能保全大家，這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沐風胸有成竹的模樣竟然讓衛英察覺到了一絲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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