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白龍希斯
迷霧隱隱地包圍着這片空地，但並不怎麼影響視野，靠近了看，繚繞的霧氣便消散，只露出明晰的景象。
奪目的光芒近了，可以看清，那是一尊精美的結晶柱，形體為錐，兩端越往中間延伸就越纖細，直至不足一握的程度，而那最耀眼的亮光，也是出自這最精細的部分。
奎恩正準備上前探看，身後就傳來轟隆聲響與震動。
吼叫聲與晶體產生共鳴，羽翼拍打着散落的晶粉，發出叮鈴破碎的聲響。一個巨大的白色生物，從結晶山巒間飛行，隆重地飄飛着降落在奎恩的面前。奎恩這才大體地看清了它的面容：白皙瘦削的形體，瘦骨嶙峋的身軀，退化的腿足變為軟肢飄在畸形的肚子之下，如同蟲類一樣單薄的羽翼閃着獨特的色層，加上它白得發光的整體，使人聯想到墮落的天使之類的形象。不過，奎恩更覺得，可能它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結晶，比起天使，它更想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永恆的藝術品。
你果然在這裏，白龍希斯！
希斯的攻擊慾望比上次更加強烈，也許是因為奎恩接近了它等同於生命的無價之寶，原始結晶吧，這次見面，白龍直接就使出一招龍息，將奎恩籠罩在魔法的陰影之下。
一田的結晶陡然竄出，狠狠地將奎恩刺扎穿插，而致命的卻不是這個表象，而是其中夾帶的冰冷的詛咒。
血液凝固，結晶爆生，極寒暈眩，奎恩逐漸感覺自己變成了大雨前的烏雲，雷霆般的魔法破環性地在他體內鑽研，發出不詳的亮光。他看向手裏的解咒石，結晶慢慢覆蓋其上，而他體內那股不詳的感覺似乎也得以轉接，逐漸減輕，最終趨向正常。
由魔法衍生的結晶壽命短暫，不久，這麥田般的結晶針就全數枯萎，奎恩也終於有了活動的餘地。同時，身上的詛咒也轉移完成，結晶覆蓋滿了解咒石，石頭也變得無用而脆弱，奎恩緊張地不小心將它完全捏碎――如此，一枚解咒石替他擋下一輪攻擊。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剩下的解咒石也只有兩枚，他必須在這狂風暴雨的攻擊中尋找擊敗白龍的方法。
首先，需要破壞原始結晶。
而白龍的嘴中又開始醞釀明麗的閃光，那是下一輪的吐息。
奎恩忽然有了主意。
白龍張開了它的嘴，湛藍的光束從其中噴射而出，那是魔法的洪流，每次擊中就代表着結晶的生長與詛咒的蔓延。
奎恩跑了起來，隆重的洪流只是在身後緩慢追趕，卻始終追不上，就連暴漲的結晶針都望塵莫及。
這就對了，白龍的魔法雖然威力巨大，範圍廣大，但相較之下速度就有不足。
但這改變不了什麼，只求得一時平安而已，最終奎恩還是停了下來，煞有介事地注視着白龍的動向。
他放棄了嗎？
不，看看他的身後！
原始結晶，就杵在奎恩身後的結晶層之上，奎恩的行為，正是為了引誘白龍自己打破自己的不朽。而希斯，因為視力上存在的缺陷，居然就毫不猶豫地攻了下去！
激流勇進，結晶肆虐，奎恩又一次被插成了刺蝟，而背後的原始結晶也在魔法衝擊下斷為兩截。
嘭！
似乎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間爆炸開來。
原始結晶裂為兩段，魔法產生的結晶快速消卻，奎恩手中的解咒石粉身碎骨，而白龍，因為失去了與生命聯繫最密切的東西，停下了攻擊，陷入混亂之中。
奎恩抓緊時間補充原素，哪怕詛咒有地方可以轉移，惡毒的結晶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傷勢，而白龍依然沉浸在原始結晶破碎的影響中，任由它的敵人恢復。
失去了原始結晶，白龍希斯就不再是不死的了。
為了證明這個猜想，奎恩鼓動咒火，朝着白龍的方向投擲火球，火球化作流星，呼嘯着砸在了白龍畸形的肚皮上，留下一串劇烈的焦痕。
奎恩專註地留意着那片焦痕，若是它和上次一樣無聲地癒合，奎恩的希望也會像着肚皮上的痕迹一樣悄然褪卻。
但是，那傷痕未做任何改變，依然存在着――希斯不再是不死的了！
而這次實驗性的攻擊也驚醒了希斯，它立刻醒悟到自己現在的狀態，憤怒的龍吼在單薄的結晶間回蕩，好似天地傾覆：
“骯髒的矮人，你竟敢毀掉我滿意的造物！作為懲罰，你將萬劫不復，而你的靈魂便是我新生的開啟！”
白龍微含着迄今為止最為耀眼的光芒，這是他最強的魔法吐息了。
下一招，便是決定勝負之時。
而奎恩，因為距離上以及體型差距上的限制，他的下一式也被局限為遠程攻擊。
要用咒術嗎？
奎恩握緊了手裏唯一的解咒石。
火焰在他的手中升騰。
白龍張大了嘴，強大的魔法射線噴射而出，奎恩瞬間被迸發的結晶包圍穿插，手裏的解咒石也開始快速崩解。
最後的機會了。
不能......放棄！
奎恩於煎熬的痛苦中仍培養着手中的咒火與熱量，他拔出鳴神，對準了遠方希斯的脖頸。
去吧！
手中的火團驟然炸裂，猛烈的熱潮與推力包裹着雷電打刀，將它發射出去。
雷電，纏繞着劍身，宛如雷電之槍疾射而去，熱潮破開魔法射線，護送着劍身一往無前。
瞬間，白龍吐息開放到了最強火力，而鳴神也在空中劃過迅捷的軌跡。
希斯因為身體的殘缺，短時間內並不能快速移動，躲避不開這柄雷電之槍。
“你這個該死的爬蟲！！！”
它憤怒地吼出這句話，便眼睜睜地看着雷電之刀穿身而過，就如同遠古時代，它的同類們被討伐時那樣，雷電是古龍的弱點所在。
魔法射線戛然而止。
白龍的喉部出現了一道通透的傷口，清澈的體液從其中流出，離開軀體不久后就結為冰晶，而希斯的身體也在這流逝中開始虛化，逐漸變成靈魂燃燒的廢料。
“不可能！我不可能......”它發出不甘的宣言，可還未講完就化為了灰燼，同時消失的還有覆蓋住奎恩的結晶田。
奎恩手中的解咒石已經粉碎。
並且，已經有不少的結晶爬上了奎恩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完全凍結。
真可謂千鈞一髮之際啊！
不過，結局依然是奎恩的勝利，可喜可賀。
他徒步緩行，在用原素治療完傷勢后便去撿起丟出的刀以及王的靈魂。
這樣，任務就完成了。
之後，奎恩想着再去看望羅根一次。可是當他回到書庫，羅根那勤勉的身影卻不見了，原地只留下一處建言，是一個座標。
怎麼回事？按常理，羅根是不應該離開這座知識的寶庫的。但是，留下這個座標的，卻正是羅根本人，好似說著“我在那裏等着你”。
是有什麼特殊的事嗎？
出於擔心，奎恩還是決定去尋找羅根，而這個座標也並不陌生，就是一開始遇見白龍的書房，幾經周轉，奎恩終於再次回到了那個不詳的地方。
書房中因為沒有了龐大的白龍，所以顯得寬闊了不少，牆壁上附着的結晶黏層依然交相輝映，把其中內容映襯得光影朦朧，神聖美麗之感油然而生。
而這榮光交加中，站立着一個人體，他近乎赤身裸體，除了頭上的大帽子外只剩兜襠布。
如此明顯的大帽子，不難辨認。
“大師！”奎恩激動地呼喚着。
但羅根不做反應，只是站在結晶反射的光輝里，宛如新冕之王。
怎麼了？
奎恩不自覺地走進書房，在適應了其中的光線反射后，房間裏的一切也變得普通起來，包括羅根，細看，他只是一個在念念叨叨的老者罷了。
但他念叨的卻不是普通的語句，而是啟動魔法的吟詠，凌厲的靈魂塊開始由他手中長滿結晶的錫杖衍生，凝聚在他的身後。
羅根正準備戰鬥！
“大師，你怎麼了？是我啊，奎恩！我們不久前才見過.......”奎恩的話還未講完，羅根的靈魂塊就追隨而來，哪怕奎恩儘力躲閃，但還是被撕扯開了半身，血灑遍地。
好疼！
這不是普通的追蹤靈魂塊，其中蘊含了更精鍊的結晶魔法！
難道.......
“魔法的革命已經完成。”沉默的羅根突然發話了，“新的時代即將來臨，就由我，來將這陳舊的一切推翻吧！”
確如大師所言，他參透了白龍的魔法，可是為什麼會性情大變，變得如此殘暴？
奎恩暗自揣度着，他的血止不住地流，倒不是補充原素的時間不夠，只是他還在猶豫是否與羅根交戰。
“大師！我是奎恩啊，你約定過會教我魔法的.......”
“陳舊之人不再需要，沒有天賦之人不再需要，無知愚鈍之人不再需要！”羅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伴隨着怪異的大笑。此刻，他將成為新時代的先驅者，與理想違背的一切都將由他新參悟的武器抹除，這便是他的成功，這便是他的心滿意足。
手中的錫杖對準奎恩，強烈的魔法蓄勢待發。
而奎恩只是靜靜站着，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羅根大師，連你也走向癲狂了嗎？
“奎恩，你就是解開這一切的鑰匙。”不知怎的，耳畔里又迴響起這句話。
就讓我結束這一切吧！
羅根的魔法勁烈發射，與此同時的奎恩霹靂一閃，錯開了魔杖吐露出的射線，二人距離快速拉近。
霸道的結晶魔法槍射過，所過之處都生出交錯的結晶來，可惜擊了個空。
奎恩快速出刀，羅根沒有穿任何防具，單薄的身軀就近在眼前，於是很自然地一斬而過。
啪！
魔法停下了，結晶錫杖失去支撐滑到了地上。
羅根輕易地倒下，被奎恩接住。
他們的血都溢流在遍佈結晶痂的地上，血滴在反光的晶面上留下妖艷的色澤，可是神奇的是，無論聰慧愚鈍，他們的血液顯現出一樣的特徵，美麗且脆弱。
彌留之際，羅根似乎恢復了一些理智。
他看着奎恩關切的臉，感受着兩人身上的傷口，回憶起了方才的一切。
感受是........惶恐，以及羞愧。
原來，我才是那個陳舊之人.......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奎恩.......”
“嗯？”奎恩平靜地看着這個處在混亂漩渦中心的老人，他的清醒，只是停息前的預兆而已，無法改變結局，也不得已而為之。
“我.....很對不起......”
羅根的手徹底鬆開了魔杖，無力地垂下，結晶錫杖摔碰在地面上，破碎了。
“永無止境的知識是困己的牢，桀驁不馴的執念是累己的鎖。奎恩，你就是可以解開這一切的鑰匙。”
是嗎？我是解開這一切的鑰匙嗎？
還是，只是一個僥倖的無知者呢？
奎恩闔上了羅根的雙眼。
與此同時，在世界彼端的塞恩古城的某個陰暗的房間裏。
一個狼狽的活屍正重複攀爬着平滑的階梯，他朴麗的魔法師制服已經破爛，身上也血跡滿滿，他經歷了那麼多生死險阻。現在，他只想爬上眼前的階梯。
他似乎可以看到在階梯的頂端，站着一位頂着大帽子的老者，那是他的知識，他的英雄，他的憧憬。
可是，隨着人性的喪失，這些都成了握不住的回憶，他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再接受這位老者的教導了。
“古利古斯，”老者慈祥地問着，“這道題你有解決辦法了嗎？”
奇怪，明明活屍沒有情感。可是他辨不清緣由，不理解狀況，眼淚就是流了出來。
不行，我不行，我只能止步於次了。
是不是，我太笨了？
“對不起......老師，我辦不到，我辦不到啊！”他放聲大哭，腳下依然在重複攀登再滑下的步驟，腿腳已被磨得鮮血淋漓。
........
古城之中，一位學者模樣的活屍在攀登。
他一無所知。
他足跡慘淡。
但是，他曾是個求知者。
或許，現在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