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走出監牢
這世上的神跡遠比我們想像得要多,不是嗎?
它的降臨,帶來狂風。
早有傳聞,看守不死院的並非人類,而是一群可怕的怪物。
可怕?不,這個形容並不貼切。它很高,身軀肥大,有一個和龍一樣的腦袋,只是沒有嘴唇,獠牙外露,似笑似怒。醜陋嗎?對,它是醜陋的。只是當它扇動那對短小的翅膀,懸浮起來遮住你的天空時,你就不會在意它的樣貌。你的整個身體都被它的陰影籠罩,就像是上天展露的神跡,向你揭示深藏在自己身體裏另一面的恐懼――對己身渺小的不自知。
怎麼能說可怕呢,你現在可是沐浴在難得的恩惠之中呀。
它是不死院的惡魔,亦是帶來試煉的神使。
有那麼一瞬間,奧斯卡動搖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只是一路走來,無數次的死而復生,讓他認識到讓使命進行下去的可能性。那麼現在呢?這個考驗好像可以讓他萬劫不復,但如果踏過了這道坎,家族裏的預言似乎又有據可循了。
房頂上的活屍不再靠近,只在剛剛爬上來的邊緣處徘徊,即使失去了神志,也會有所懼怕嗎?
奧斯卡舉起象徵榮譽的盾牌,將它上面光榮的徽章亮給惡魔。這是宣戰,也是騎士的自我鼓舞。
惡魔依然懸浮在空中,不斷撲騰的對翼傳遞出風壓,使其騰空。它肥大的肚子有點下垂,所謂大腹便便吧,也許今天它剛剛吃飽,並沒有把人一口吞進肚裏的慾望。只有那雙紅眼,盯着奧斯卡不放。
那雙眼,蘊含著神怒。
直覺告訴奧斯卡不要再傻站着,即使是給予了騎士的禮儀,那樣的怪物也不會有教養來回報。哪怕是害怕,也不能以這樣虛榮的形式開脫!
現在,我,上騎奧斯卡,就來斬下你的首級!
我以我的使命為榮,絕不後退!
而勝負,很快就能決定。
奧斯卡的直覺是對的,他確實不應該在原地行騎士禮。他的敗因就是他的榮譽,是那套上級騎士盔甲,它太重了。
惡魔突然出手,它不再飛,而是穩穩地落地,手裏的大鎚重重地壓向奧斯卡。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有絕對的力量,無招就是最大的殺招。
奧斯卡根本來不及躲避,迄今為止,他的盔甲都在履行守護他的責任,卻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絆住了他。如果他是一身便裝的盜賊,說不定還可以閃開。
他就這樣,在感受到痛楚之前,在盔甲破碎之前,在軀體溶化之前,在叫喊出來之前,跌落了下去。
..........
時間,我有的是時間,卻搞不清楚什麼。
思考,真的是人的累贅嗎?
如果我放棄思考,像外面那個傢伙一樣變成只會發出丟人聲音的肉塊,是不是就會好受許多呢。
活屍,這就是你們的答案嗎?
用空白回擊永恆?
還是,永恆,本就空無一物?
不知道過了幾日幾月幾年,奎恩還是坐在那個角落裏,他有一種矛盾的情結:既希望自己可以腐爛掉,結束無盡的苦難,卻又無法接受和鐵門外的朋友一樣的結局。
可惜,身體,終究還是沒有腐爛。
“哐當!”
屋頂上那個厚重的機關被打開,積累的碎屑就着白光一起撒下,填滿了整個監牢,再也不用瞎子摸象了。
“當!”
有什麼重物被扔到了這個房間裏。
奎恩僵硬地抬起頭,他思考的平衡被打擾了,同時,他自製的思維桎梏不攻自破:他要找到這個干擾的來源。
天窗的邊緣,有一個輪廓,那是一套破爛卻又高貴的盔甲,不,那是一個屈膝的騎士。
奎恩感覺,那具藏在尊貴盔甲下的軀體是冰冷的,就.....就....就和不死人一樣,就.......就和自己一樣。
他嘗試着和騎士對話,無論再怎麼奇怪,他都要搞清楚這一切。可是他太久沒有說話了,自言自語更容易使人瘋狂,所以他一直緘默。他的喉結努力地鼓動着,卻只能發出低啞的嘶吼。
騎士並沒有過多地停留,在簡短的一瞥之後便起身離開,外面的風聲很大,很快就淹沒了盔甲冰冷的足音。
終於,已經凍實的堅冰破裂,喉嚨里的某個機關又開始運作。
“站住!”奎恩發出竭盡全力的吶喊。
沒有回應,只有升騰而起的風聲。
也許他走遠了,沒有聽到。也許他聽到了,卻並不打算回頭。
“這裏的人都這樣嗎?”奎恩有點喪氣,沒有人可以幫助自己,只有空白和他為伴。
等等,不,他還有個伴。
剛才那個騎士有丟下來一件東西。
天窗大開,冷冽的光充盈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這位不速之客。
那是又一具乾屍,沒皮沒臉,只剩赤赫色的骨骸。他的身體風化很嚴重,應該是常年在外遊盪的,而且這具身體上有不少傷口,有幾道砍痕還是新鮮的。他已經死了,不,他已經死過很多次了,不,他根本死不了:他是一個不死人。
不死人擁有無法死亡的詛咒,但是在無數的死亡之後,他的身體會破爛不堪,他的理智也會流失得乾乾淨淨,這就是活屍了,雖然不死,但已是屍體。
他漆黑的眼窩仍在顫抖,奎恩可以感受得到,這並不是一具空殼,裏面仍有東西在遊盪,一片空白,並非虛無。他也許正嘗試站起來,可是傷痕纍纍的身體已經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只能如此。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奎恩並不憐憫這具無法動彈的活屍,他只是更懼怕自身的詛咒了。
為什麼這具活屍會被扔進來呢?如果是新的牢犯,未免有些太寒磣,扔一塊木板都比他有象徵意義來的。那騎士絕不是運送不死人的差使,他的盔甲上紋有象徵榮譽的徽章,明明就是一位上級騎士。
那麼,他丟這個下來為何呢?
是了!光集束在活屍身體的一處,又反射回來――那裏有一串鑰匙!
奎恩一下子感到了溫暖,雖然一切還意義不明,但他無比狂熱地渴望自己可以離開這裏,他曾不死心地用萬能鑰匙試了無數次,沒有一把可以匹配到鎖眼。現在,看到這串鑰匙的形狀,他有一種撿到珍寶的感覺。火!他冰冷的身體裏又有火焰燃起,呼應着黑暗之環的灼熱一起將他包圍,是為,希望。
“好吧,讓我看看你到底管不管用。”奎恩從破布絨上取下鑰匙,再次走到鐵門邊。
仍然可以聽到外面的那些咕嚕聲,但奎恩心情大好,他想嘲笑這裏的所有人!
不死人!你們就乖乖地放棄思考成為籠中鳥吧!
我還沒有放棄!
看着吧,這裏並非是我的家!我會自由的!
對這串鑰匙,他有自信。
咔擦
咔擦
咔擦
咔噠!
成了!
鑰匙準確地插進鎖眼,稍稍用力,生鏽的鎖結活動,吱呀,鐵門被開啟了。
乾屍先生還賴在鐵門的柵欄上。
“怎麼樣,朋友?我解開了一個更難的問題喲。”奎恩嘲諷着推開鐵門。
這次,乾屍先生回應了。
只是,並不是因為奎恩的話語,僅僅是推開鐵門打破了他的安眠而已。
他猛地撲起,用那隻沒有伸進鐵門的手抓住奎恩臂膀。
“你?!你幹什麼?”
“啊~~~~”乾屍沒有回答,又或許這就是他的回答。他張開下顎,黃而尖的牙咬向奎恩。
天知道腐得只剩一層皮的手臂哪裏來的那麼大力氣,竟掙脫不開。情急之下,奎恩摸到那把斷劍,連忙用它來抵禦乾屍的襲擊。
劍,只能劃破一寸薄薄的皮肉,但那已足夠,乾屍痛苦地鬆開手,趴在鐵門上發出咕嚕聲。
“這是已經活屍化了吧?”奎恩驚魂未定地攥緊那把劍柄,幸好他還帶在身邊。這種情況下,任何東西都談不上是垃圾吶。
奎恩小心翼翼地從鎖上取回監獄鑰匙,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多留一些資源總沒壞事,也許...也許他可以解救一個同行的夥伴?
乾屍身上的口袋鼓鼓囊囊,顯然是他打賭贏來的寶物,不過奎恩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雖有防身武器,實際就是手無寸鐵,誰知道下次可不可以阻止他呢?雖然自己是不死人,但這可不是什麼便利,還是避免死亡吧。
走出監牢,踏上那道走廊,奎恩才知道乾屍先生一直以來在和誰打交道。
活屍。
走廊的兩側,有許多一樣的牢房,只是裏面的犯人的變成了屍骸模樣。也有的牢房崩塌了,鐵門被毀壞了,裏面的活屍跑到外面來,可能幹屍先生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吧,在他們還有理智的時候,用小把戲騙到了那些寶物。
有的活屍在喃喃自語,那種奇怪的咕嚕聲就是他們發出的。有的活屍或站或坐,似在掩面哭泣,又好像是埋頭想着什麼。走廊里的活屍都很安定,從身邊走過也他們去熟視無睹。看來,奎恩是這裏唯一一個沒有活屍化的倖存者了。
只是,既然牢房都已經毀壞了,他們為什麼不逃到外面去呢。這些活屍都乖乖地呆在自己壞掉的牢房旁邊,乾屍先生也是,為什麼不逃呢?
剛剛那團火的餘熱已經消失了,奎恩每往前踏進一步,就會加重心裏的悲哀感。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些不死人即使獲得了自由也不逃呢?
然後,他站住了。
因為,隔着鐵柵欄的縫隙,他看見了。
吼,原來,是逃不掉啊。
對面的廣場上,有東西在巡邏:
是一個龐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