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連續幾把大家都首甩六條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詭異的事情發生,而米洛的牌運也有所迴轉,我心裏覺得是米洛那股正氣把髒東西給鎮住了,或者說,是米洛的戾氣把那雙詭異的手給鎮住了,不管是什麼吧,總之,似乎一切都恢復了正常,芮銳也不左顧右看了,似乎每個人都專註於打牌,並且已經忘記了剛才的恐怖。
牌品就是人品。
牌桌上每個人,都顯露了自己人性里最真實的一面,米洛平日儒雅紳士,而實際上則是粗暴率直的人,芮銳平時雖有阿諛奉承之嫌,實則敏感善良沒有主見,劉皓在公司道貌岸然貌似磊落大方,而在牌桌上則難掩小人得志之相。
至於我,只是牌架子,是個輸贏無關的局外人,因此,也沒有顯露出什麼。
等等!
我是牌架子!
牌架子!
我猛然發現,我並沒有操控着手中牌,也沒有坐在我本來該坐的位置上,沒錯!我是坐在那裏跟他們打牌,不過那並不是我,因為沒有鏡子,沒有任何反光物,我卻看見我自己坐在那裏打牌。
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具真正的牌架子!
牌桌上的我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詭異地笑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在什麼位置,我看不見真實的我,我只看見牌桌上的我坐在那裏。
劉皓趁着四人洗牌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摸了小孫的手一下,說道:“小孫,剛注意到你塗了紅指甲呢!”
小孫擺出只屬於我的天真無邪的笑容,說道:“晚飯後回到房間覺得好玩,就塗著玩玩,明天回去了就洗掉,否則一定會被同事笑話。”
芮銳也說:“哎?真的誒,這麼紅的指甲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呢!”
米洛說:“女孩子最好別那麼招搖,尤其是小孫這樣的好女孩!”
我說:“那不是我。”可是大家都沒有聽到,小孫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對米洛說:“我哪算什麼好女孩?固執起來也很讓人頭疼呢!是不是啊,米總?”
米洛爽朗地笑着,這把他又糊了,他說,“確實讓人頭疼!哈哈!”
我確實很固執。
那個晚上,我捂着炙痛的胸口,站起來,悄悄追上爸爸和那個女人,跟着他們七拐八拐,終於來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屋前,爸爸和那個女人掀開帘子進去了,我在外面等了片刻,才悄悄掀開帘子的一個縫隙,擠進去。
屋子裏有七八個人,無論是賭的還是看的,都全神貫注,沒有人注意到我窩在牆角,滿臉仇恨地看着爸爸把媽媽的首飾遞給那個女人。
爸爸並沒有賭,而是看着那個女人賭,那個女人的手指很靈巧,在洗牌的嘩嘩聲里,她的手是翠綠中的十點紅。
爸爸說:“這次你一定要幫我贏回來,你是麻將高手,贏回來后我分一半給你。贏回本錢,我就再也不賭了。”
女人沒回應爸爸的話,只是扔出一張牌,說:“六條!”
女人對面的男人說:“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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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孫說:“六條!”
劉皓說:“糊了!”
米洛說:“媽的,又開始了!這次輪到小孫點炮了!”
芮銳看了小孫一眼,喝了一口水,邊洗牌邊說:“我怎麼總覺得這個屋子裏還有個人似的?”
小孫說:“你又開始神經了!”
我大吼着:“芮銳!芮銳!繼續說!繼續說!”
可是米洛瞪了芮銳一眼后,芮銳就沒有再繼續說。我看到小孫摸了一張牌,明明是三餅,可是不知怎麼被她一晃悠,就變成了六條。
小孫說:“六條!”
這次,芮銳顫抖着說:“糊……了……”
“媽的!怎麼大家每個人都糊六條,我一次六條都沒糊過?”米洛點上一根煙。
我看到那個女人明明摸了一張五萬,可是不知怎麼她點了一根煙以後,那張牌就變成了六條。
那個女人說:“六條!”
這次,是女人左邊的男人糊了。
爸爸焦急地說:“你到底會不會打?”
女人說:“既然你不信任我還請我來幹什麼?打牌就是這樣,八成是手氣,技術只佔兩成。”
爸爸緊張地吸吸鼻子,給那個女人又點了一支煙。這是我見到的第三個爸爸,這個爸爸不是以前那個疼愛我的爸爸,也不是剛才踢我的兇惡的爸爸,現在的爸爸,躬着身子,沒有了往日的挺拔,眼睛一眨不眨專註地盯着拍桌,每一張牌落下的聲音,都能刺激一下他的神經,他的雙腿微微顫抖,整個人看起來,萎縮、卑微、絕望。
沒過一會兒,媽媽的首飾就輸完了。所有的人都贏了,輸的只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輸了,也就是我爸爸輸了。
“你這算什麼高手啊?”爸爸揪起那女人的頭髮,眼睛裏冒出絕望的凶光,女人的衣袖甩動,從裏面掉出好幾張六條,不過爸爸沒看到。
“我可是把老婆的首飾壓給你了!”爸爸的眼睛裏含着淚光。
其他三個男人和圍觀的人湧上來,拉開爸爸。
“輸贏是常事,這也不能怪人家啊!”其中一個男人說。
爸爸甩開眾人,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我的心,也隨着爸爸的哭聲一揪一揪的。
爸爸說,如果這次再輸了,就再也不回家了,所以我必須想辦法把媽媽的戒指要回來,把爸爸要回來。
“你還要賭嗎?”那個女人傲然地問。
爸爸站起來,他的臉已經沒有了本來的樣子,猙獰、絕望、無助,他瞪着猩紅的眼睛,顫抖着從內衣兜里拿出一張紙,遞給那女人,那女人剛要接,爸爸又馬上縮回手,如此反覆猶豫着。
那張紙,是我們家的房契。
女人不耐煩地說:“你先考慮着,我去趟廁所!”
我悄悄跟着女人來到廁所,我聽到她暢快排泄的聲音,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知道她和另外一個或者兩個甚至三個男人是一夥的,更甚至,那整個屋子的人都是一夥的,除了爸爸。
賭令智昏。爸爸已經沒有清晰的思維了,可是我有!所以我必須幫助爸爸!
我手足無措,從另一側的男廁所搬起一塊墊腳的磚頭,衝進女廁所,照着她的腦袋狠狠砸去,邊砸邊說:“去你的六條!”
而後來爸爸戒賭以後,無意中說起那個女人不知被誰砸死了,砸死的時候手裏還握着兩張六條,那個時候,他是憤憤地說,快意地說的。
憤恨她的作弊欺騙;快意她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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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銳和劉皓吵了起來。
芮銳說劉皓詐糊六條,劉皓說芮銳血口噴人,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小孫坐在那裏無辜地笑。
罵著罵著,芮銳突然停住了嘴,定定地看着小孫,說道:“你不是小孫!”
小孫笑道:“輸錢輸傻了?”
芮銳說道:“你確實不是小孫!”
小孫有些惱了,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