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時不知事,如今不會了

第五章 少時不知事,如今不會了

宮裏傳來欣貴人懷孕的消息時,我正在吃兄長派人送過來的荔枝,這是個好東西,聽阿綾說得打從好遠的地方運送過來,先是過水路后又上陸路,一路上還得讓人專門照看着,總之精貴着。

“公主,令霽那邊來人說馬車今日沒法用了,好像是那馬不知吃壞了些什麼,上吐下瀉的。”

令霽是我身邊的大侍衛,我要出行時一般都是他打點着,當阿綾告訴我馬車不能用時,我已經拿着裝好的荔枝準備去宮裏看嫂嫂。

瞧着靈水街那條長長的街道,我認真思索着,要是走去宮裏的話,還行不行。

“公主。”

就在我糾結之時,令霽卻牽着另一輛馬車過來了,馬兒的脖子上還掛着兩顆鈴鐺,甩一甩脖子就會發出鈴鈴的脆響,我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馬兒的頭。

“令霽,你這是哪找的馬兒呀,好乖。”說這話時,馬兒正低着腦袋蹭我的手,那兩顆小鈴鐺看起來着實小巧,其實我自小就很愛鈴鐺,尤其是銀制的,我常常想若是把鈴鐺掛在腰間,女兒家走路輕輕作響,便是打很遠的地方,也可以讓人知曉是你這個人來了,那麼在等待之人便就可以懷着一種翹首以盼的心情盼着你來,鈴鐺輕輕作響,知曉你一定來,心裏便有歡喜在作祟。

然而我沒有翹首以盼等我之人。

因着這鈴鐺,我對馬兒更是喜歡,就又說了句:“令霽,待會你問問這家的馬兒可否能賣於我,價高也無妨。”

“公主…”令霽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為難,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他向來是爽快的性子,現下這般倒讓我疑惑的很,但還不待我問個清楚,馬車裏傳出的聲音就替我解釋了。

“若是公主喜歡,臣願贈予公主,何來的價高,只有分文不取。”

這聲音我最熟悉不過了,往馬車看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了車簾,白色的袖衣口綉着幾朵清泠的竹葉,煞是好看,而江子棠正笑着在瞧我。

我不敢去看那個整個長安姑娘都日思夜想的俊秀青年,只好把令霽拉到一邊,有些手足無措,連語氣也急切起來:“你,你怎麼把江丞相的馬車拉來了,也不先問問我。”

“公主……小的之前正想說來着,本來小的是出門準備尋馬,哪知碰巧遇見江丞相也要去宮中,他詢問小的何時急忙,告知后丞相便說那就一同前往,也省的小的浪費時間尋馬。”

其實令霽做的也沒錯,可是這人怎麼偏偏就是江子棠,自己早就該想到的,那馬車一看就不是公主府的樣式,可早先先被馬兒吸引了去,唉。

令霽見我嘆了聲氣,以為我是不喜,抓耳撓腮了半天才小心問道:“公主,要不小的再去尋了輛來?只是需公主稍等會了。”

晚些便晚些罷,大不了到時候在嫂嫂那蹭頓晚膳,也好過同乘一輛馬車的尷尬,既然如此,還是先要去和江子棠說說,平白無故拂了人家的好意總歸是不好的。

只是當我站在江子棠面前時,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公主可是還有些東西要帶着?無妨,臣可在此處等候着,公主何時理好了,臣何時再出發就行。”

江子棠這話說的十分漂亮,我想好的借口都被他堵了回去,只是我很訝異他何時變得這麼有耐心了,我抬頭看他,那雙星眸里沒有一絲的不耐煩,反而笑意淺淺,他問我:“這樣可好,公主?”

馬車骨碌碌行駛在長安的街上,街邊小販的叫賣聲真切地提醒着我,我真的同江子棠坐在同一輛馬車裏,其實我有理由拒絕的,最是不好就說一句不去便是,可是也許我心裏還藏着那麼一絲冀望,同他多待一會會也是好的。

“公主,這是江南新上的雪葉茶,嘗嘗吧。”

“多謝。”

“公主何必如此客氣,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

你我之間,你我之間又有什麼呢?不過是公主與臣子的關係罷。

想說些什麼,可唇乾澀的很,只好一口一口抿着茶,甜中帶澀,還真真是對上了我此刻的心。

一碟小蜜餞被推至我面前,然後是葡萄乾,糖酥糕,還有花果乾,小桃餅……我連忙用手抵住下一碟香梨糕,急道:“江丞相,夠了夠了。”

江子棠聽聞這才關上了暗格的小門,但眼神卻是略帶狐疑,瞧着我問道:“公主,真夠否?”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去宮裏又不是去那個山村鄉野,何況不過短短一路,我又不是餓了幾天沒吃。

聽見他這樣問我,我急忙點點頭,生怕江子棠再拿出些什麼,其實我對於馬車上的暗格還真是好奇的很,起初還以為是放着江子棠平日裏要看的書或者其他杯盞茶具,沒想到居然放着如此多的零食。

“夠就好,”江子棠溫文一笑,捏起一塊糖酥糕向我遞了過來,“臣可還記得以前公主很是會吃。”

兩根修長的手指就那樣捏着一塊糕點遞在我面前,嘴邊還掛着笑意,連眼眸里都似帶着笑意,這樣的江子棠,我只見過一回。

我接過他遞來的糕點,咬了一口,很甜很甜,可心裏卻偏偏苦澀的很,放下手中的糕點,我掀開馬車的帘子往外看去,好藉著風吹散些鬱悶。

“公主可是不喜歡這些?臣這還有……”

“不必了,江丞相,”我看着江子棠,頭一回直視着他,不僅唇澀眼也澀,“江丞相,從前愛吃不代表現在愛吃,況且這太多了,吃不完會浪費的。”

江子棠捏着糕點的手輕顫了下,也不知是他沒拿穩還是怎麼,糕點落在桌上打了好幾個滾掉了下去,我連忙彎腰就要去撿,可還不待我低下頭去,伸出去的手就被江子棠啪地一聲抓住了。

我現在後悔因為自己的小心思而沒有拒絕江子棠同乘馬車的好意了,此刻他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好似怕我跑掉了般,我亦是抬頭驚詫於他的舉動,卻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在我的眼裏,江子棠向來都是處事不驚,泰然自若的謙謙君子,我還從來沒見過他滿眼慌張,連說話都帶着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好似此刻他問我:“你說,從前愛吃的不代表現在愛吃,那從前喜歡的人現在還會喜歡嗎?”

原來他要問的是這個,想必是真的被我糾纏怕了,連當了一朝丞相都還是怕,也是,我如今是景德帝放在心尖上疼的長樂公主,再也不是那個連頓飽飯都難以吃的舒心的小可憐,他定然是怕我如今還要去糾纏他,又因着我的身份不好隨意拒絕,所以才有此一問罷。

也對,誰讓我向來是個說話不算話之人。

當江子棠站在拐角處冷眼對我說我送他東西於他而言是避之不及時,我真真切切聽到了自己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就像臘月寒冬我被大公主推進池塘般冷,不,比那還冷,至少那時我沒有掉眼淚。

“我知道,江哥哥,我,我以後不會再給你送東西了,你別不高興。”

江子棠淡淡點了點頭,許是我哭的真的很難看,他嘆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方手帕遞給了我,對我說:“公主,莫哭了,往後不要如此便好。”

遞過來的手帕好似還帶着他的一方體溫,帕子的角邊還綉着幾朵青青竹葉,前一刻我有多傷心他的拒絕,這一刻我就有多歡喜他的贈予,這麼好看的手帕,我捨不得抹眼淚弄濕了,也捨不得還他。

當然,江子棠沒有給我還的機會,就好像他之前在街上隨意丟了一兩碎銀給我,如今也是隨意給了我一方手帕就轉頭走了,可是我心裏卻似養着滿天星子,燦爛無比。

手帕被我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了枕頭下,這樣每晚夢見江子棠的可能就又大了幾分。

我到底是沒有信守承諾,對他的歡喜我是如何也藏不住,聽到好玩的看到好吃的,我依然統統想講給他聽,送給他吃,既然不能送東西,那就多說話罷。

“今天我聽外頭掃地的小宮女說,大公主養了一隻很大的狗,結果這隻狗咬了三皇子的屁股,要躺好幾天才能起來呢。”

“可是三皇子這個膽小鬼連句大話都不敢說,就知道沖我凶,哼。”

“還有還有,我聽說二公主近來和祁陽世子走的很近,那祁陽世子可不是個好人,我見過好多回他抱着宮裏的小宮女,對,就在那假山後頭,兩個人粘的可緊了,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但那小宮女好像不大情願……”

“公主!”

“昂。”我從柱子後頭稍稍探出頭應道,前頭廊邊的江子棠又皺了眉頭,糟糕,可是我剛才的聲音太大了?

江子棠瞧着我的模樣,頗為無奈地收起了手中的書,他問我:“公主,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在同你講有趣的事呀,話本子上都說要多和心上人說說話,這樣才能……”

我接下來的話直接被江子棠的冷眼生生嚇得縮了回去,要多和心上人說話,這樣才能培養出感情。

“公主,話本子還是少看為妙。”

“可是那都是皇兄好不容易託人給我買的,說是可以解悶。”

江子棠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對我說了句過來,我眨巴着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是江子棠在對我說話。

“過來。”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回顯然已經很不耐煩。

若是我長得同兄長那般高,那麼此刻從柱子到廊邊定然不過幾步的距離,可恨我這不大長的腿硬是連跑都跑了好幾步,這距離可真遠,如今可算是到了身邊。

只是當手中被放着一本書的時候,我實在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江哥哥,《詩詞三百》?”

“對,日後你就看這個,莫要再去聽什麼小宮女說話,也不要再去假山邊,只需每日看這個。”

“那要是有不懂的,我可以問江哥哥嗎?”

“公主,我來宮中是做伴讀,每日有很多事情要做,臣希望公主可以自己學會,好嗎?”

相比之前的冷眼相對和直言拒絕,這句好嗎真的讓我已經十分高興了,雖然這書裏頭有一大半我都不識,可是這是江子棠給我的書,他希望我學會,那我自然就要學會。

年少不懂的擾人的煩惱,原本江子棠可以每日清晨清清靜靜的在太液池廊邊看一會書,可偏偏我就要不知好歹的打擾,自以為是地同他講着有趣的事,卻不知在旁人眼裏是有多無聊。

而江子棠也永遠不會知曉,為了早日實現他口中的希望,挑燈夜讀成了我每日必做的事,遇上不識的字就去找兄長,連兄長都訝異於我怎的變了性子不看話本了,其實我只是為了每日清晨能在柱子邊假裝特別熟識書中的詩詞。

可我忘了,這只是你用來打發我的罷了,有了這本書,我不會再嘰里呱啦同你講一些有的沒的,也不會眼巴巴地盯着你瞧個不停,甚至有時連你何時走了都不知曉,更何況還如何纏着你不放。

陳如願啊陳如願,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事,害得人家連做了丞相,都還在害怕自己會不會纏着他。

不算寬敞的馬車裏,我拂開江子棠抓住我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淡定,也盡量忍着不讓眼淚跑出眼眶,“江丞相,你放心,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時我不大知事,如今不會了。”

“不知事!”江子棠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好幾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尾音都顫着,眼角猩紅,說出的話咄咄逼人:“只是不知事?不知事你便日日纏於我?不知事你便日日嚷着歡喜我?”

馬車外響起阿綾和令霽的聲音,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斷的同江子棠道歉,本來依着我如今的身份是斷然也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可誰讓先喜歡上的那個人是我呢?

眼淚到底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暈濕了衣角,低着頭的我突然聽見一陣嘩啦的聲音,好像是對面的人在找些什麼,而我的腳邊滾過來了一塊小碎片,我正疑惑想抬眼看看,眼上卻被覆上了一方手帕,有淡淡暖意傳來。

“公主,是臣着急了,對不起。”江子棠的聲音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靜,指腹帶着手帕一點一點地在我臉上走過,我眨着眼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好像慢了幾分。

“我,我自己來吧。”

手帕拿在手上都好似還帶着江子棠的溫度,我側着臉不敢看他,眼角餘光只看見一地的碎片,還有點點紅色,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盞割傷了手嗎,關心的話馬上就要從喉嚨里蹦了出來,可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咽了回去。

馬車裏頓時安靜了下來,良久我才聽到江子棠的一聲輕嘆,聽起來頗是疲憊:“公主,往後不必對臣說對不起,不必說也不要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從前對着江子棠總有一堆話想說,而如今明明相對坐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人家是近鄉情怯,我這倒成了近人情怯。

“公主,已經到了。”馬車外傳來阿綾的聲音,我應了句好便起身打算下馬車,這一路,怕又是我錯了。

車簾被掀起,紅色的宮牆映入眼帘,佩着刀劍的侍衛威嚴地守在宮門口,馬車裏他還坐在那兒。

“公主,怎麼了?”

“無事,走吧。”

我扭過頭走進宮內,想必沒有我多餘的關心,你也會好好處理自己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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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獲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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