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前的花好看,從前的花神娘娘也靈驗
靈水街果然是又繁華又熱鬧,這裏玉惜鋪的花簪好看,那裏食點軒的糕餅又好吃,姑娘家愛逛街的天性是如何都藏不了的,就好比現在,我回頭一看,怎麼連江子棠手中都提了好些東西?
我有些覺得不大好意思,畢竟他也是一朝丞相,雖說奉着旨意照看我,但也不該做些小廝之事。
“江,江丞相,我來吧。”我這對他說話老是結巴的毛病讓我覺得很是懊惱,過了多年,這破毛病還是改不了。
我伸出去的手並未拿到東西,江子棠只是稍稍昂了下下巴,示意我繼續往前走,“臣替公主拿着,公主繼續往前逛吧,前頭還有些好玩的。”
身後是江子棠沉穩的腳步聲,我卻沒了心思東看西望,低着頭只顧看腳尖,偶然踢到一塊小碎石,碎石咕嚕嚕的往前滾,這點小無聊到底讓我的心思也注意到旁的東西,不用只顧着後頭人,於是我便踢着小碎石一路走着,這天底下想必再也沒有我如此無聊之人了。
碎石咕嚕嚕往前滾,竟滾到人堆里去了,我覺得有些可惜,卻未注意周圍多了好些人,還有孩童在轉圈唱着童謠。
人一多,總會有那麼一兩個莽撞之人,我就很不幸碰到了,差點被人撞倒時,身後一雙手穩穩的扶住了我,頭頂傳來江子棠好聽的聲音:“公主小心些,廟街人多。”
我連忙點頭,感覺腰間被他碰到的地方燙的很,我簡直就是跳着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謝謝。”我的聲音在嘈雜的廟街有些細弱蚊蠅,幸好今日梳的發遮蓋了耳朵,不然我這爆紅的耳朵可就丟臉了。
許是因着人多,我能感覺到江子棠離我愈發近了些,他一隻手提着東西,另一隻手繞在我身旁,替我擋着些許旁人。
江子棠願意離我這般近可真是件稀奇事,不管他是做伴讀還是做江家二公子,他總是離我很遠很遠,太液池廊邊時,我若靠他靠的近些,他漂亮的眼裏就會出現不悅之色,我還真是慶幸自個察言觀色這方面的能力很是厲害,所以我總是與他保持着不會令他不悅的距離,而如今這般,大抵不過是因為他沒得辦法。
現今我也不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了,也懂得強扭瓜的不甜,所以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往前踏了兩步,我這才發現竟走到了花神廟,花神廟一如既往地很是熱鬧,大多都是些少男少女,或單或雙,皆人人手執一朵花,臉上溢着滿滿的笑。
花神娘娘座下已經堆滿了許多花,香煙裊裊而起,混着花香,還有些好聞,從前的花多好看啊,從前的花神娘娘也很是靈驗,那是因為人心沒有變,心裏堅定着祈福的願望,做什麼想什麼都會朝着那個願望而去,若是看到了點點希望,便就會覺得是花神娘娘靈驗了,其實不過是事在人為而已。
“公主,”一朵花突然伸至我的面前,我有些猝不及防,卻沒想到從花后探出了江子棠,他笑的溫溫柔柔,好看極了,“公主,這是臣買的花,你好去祈福求願。”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江子棠也會買花贈我,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是最不喜的,為了照看我,也真是為難他了,我在心裏嘆了口氣,默默對江子棠說了句對不起。
但是我還是接過了這朵花,若是讓他一直拿着就更不妥當了,這花竟是朵海棠,當真是紅艷美麗極了。
“祈福求願不過是好玩罷了,那裏人多,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不過這花還是不能浪費了。”
我看看四周,想着將這朵花送給哪個姑娘家好些,也免得她去花銀子再買,這樣一看,卻在角落裏頭瞧見了一個蹲着的小姑娘,穿着很是樸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花神娘娘。
當我把花遞給那小姑娘時,小姑娘開心的簡直就要蹦起來了,我只道了句快去吧,那小姑娘便撒丫子往花神娘娘座前跑去,我希望這個小姑娘可以求一個好姻緣,歡歡喜喜。
心中舒坦了很多,我站起身要轉頭走,卻發現江子棠原來一直跟在我身後,他一言不發,嘴邊也沒有了笑意,皺着眉頭還是和從前一個模樣。
在印象里,他實在是很喜歡對我皺眉,每回我把好玩的好吃的帶給他時,他常常都是這般皺眉推拒,從不肯接受我給的任何東西,若是急了,把我的東西扔了也是常事。
“公主,臣說過,別再給臣東西了。”
江子棠說這話時,我正從地上把木雕的小鳥撿起來,這玩意兒還是阿綾拖了好些人從宮外帶來的,小鳥栩栩如生,好東西自然要留給心上人,但是江子棠卻不見半分喜意。
我問他:“江哥哥,你是不喜歡小鳥嗎?那你喜歡什麼,我盡量,盡量找到。”
江子棠搖搖頭,淡漠地同我說:“臣沒有歡喜之物,只望公主日後不要再如此。”
他說這話時,也是皺着眉頭,每時每刻他都在提醒着我要我同他保持距離,他說我是公主,他是臣子,若被他人看見,是頂不好的,小小年紀的我不懂避嫌一說,只曉得離心上人越近越好。
但現在我很想提醒一下江子棠,他把我堵在牆角質問的樣子,也實在是頂不好的,他的個子高我許多,在這小小牆角,被他低着頭質問的我有些許緊張。
“公主為何把臣送的花給予旁人?”
“花本是來祈福的,若是不祈福,送與旁人也好過浪費了,你看那姑娘拿到花可歡喜了。”
我盡量將心中所想解釋的清清楚楚,希望他不要因此而不喜,只是我抬頭望他時,他的眼神很複雜,難過、懊惱、不悅,他緊抿着唇問我:“所以從前你也是這般將花隨意贈送給旁人了。”
我想了好一會才想起江子棠說的從前是什麼時候,那時我受話本子荼毒的厲害,偏要去花神廟祈福求姻緣,雖然最後被江子棠無情的帶了回來,雖然要送予他的花他並未要,但是我可千千萬萬是沒有再給旁人的,那時只道花要送給心上人,又哪會去贈予旁人。
我拿着花再一次鑽狗洞回宮時,宮裏已經是月上柳梢頭了,未能祈到姻緣讓我多多少少很是難過,而花更是因為鑽狗洞有些被壓壞了,我自個失魂落魄時,阿綾找我也快急哭了。
當我回到住處時,阿綾哭着告訴我今日乃是皇後娘娘生辰,是人人都要去賀壽的,我若是再晚些回來,趕不上壽辰那可真的是要完蛋。
皇後娘娘的壽辰是人人都要去賀壽的,既然如此,那朝中的大臣必然也會來,而此等宴會,是允許臣子帶家人的,早前我就向兄長打聽到江子棠的父親是北朝的國公爺,身居高官,作為江家的二公子,他必然也會出席,那他催我回宮,定然也是為了好早些回家準備來赴宴。
阿綾給我換好衣裳時,我已經將花整理了好些遍,小心翼翼地藏在懷中,想着再見他時再問問,然而整個宴會我卻連江子棠的影兒都沒瞧見,江家來的卻是什麼江大公子,他穿的衣裳我一看就是極好的面料,阿娘也有一件這樣面料的衣裳,那樣的衣裳阿娘只會在新年穿上一回。
當我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單獨與江大公子說話時,已經是宴會將散,星子都冒出了頭,所以當我小心翼翼把花交給他,請求他可不可以把這花帶回去給江子棠時,我並看不清他臉上是何神色,只看到他將花捏的很緊,我多怕他把我的花兒捏壞,但他的語氣又十分溫和,允諾我定會將花交到江子棠手上。
我滿心歡喜,瞧着江大公子在夜色中逐漸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自己離江子棠進了一步。
可第二天,本該站在太液池廊邊的江子棠卻不見了,又如最初般,一連半月,我也未再瞧見他,擔心多過於難受,那時他與兄長關係已經很好,雖然外人不知,但是好幾回我都瞧見他倆在書房說話,所以在一個月都未瞧見他時,我去問了兄長。
原來他並非不是沒做伴讀了,不再去太液池不過是為了躲我,讓我瞧不見他,不用再去煩他。
可我還是想悄悄瞧他一眼,看他過得好不好,然而他竟是比一月前看起來還要瘦削幾分,見他終於從兄長書房出來,我在苑內的拐角處攔住了他。
看來我着實把他煩到了,一瞧見我,他就直直往後退了好幾步,猶如我是洪水猛獸。
我沒敢再往前去,從懷中拿出準備了許久的糕餅,小心地遞過去,“我見你這幾日瘦了好些,這是一些糕餅,若是餓着,可以用來飽腹。”
末了,我又加了一句:“很好吃的。”
雖然我自己也不曾吃過,然而江子棠沒有接過去,他一言不發,繞過我的手就要走,卻突然停住了。
我以為他是又想拿了,連忙轉過身又遞了過去,他卻是別過了頭,說出來的話比早間的風還要冷:“公主,日後東西還是不要隨意給旁人,你以為是好的,於他人而言,確是唯恐避之不及。”
原來我以為的好東西,於他而言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看着眼前的江子棠,周邊熱熱鬧鬧,我卻只聽得見他的聲音,他問我是不是也將花就這樣隨意贈給了旁人,怎麼會呢,我的東西從來都只真心實意地贈給你,你不要,我也只是笑笑,將東西藏起來,不再碰,想着總有一天可以重新贈予你。
這回輪到我一言不發了,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如何說,很多事情,從前無比糾結,過了幾個春冬,其實也會釋然。
“是臣,逾越了。”過了許久,江子棠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側開了身為我讓路,只是他的手攥的很緊很緊。
本是因散心而去的逛街卻讓心情更加難受了,走進公主府時,我回頭,江子棠還站在府門前,人來人往間,他一襲白衣甚是惹眼。
“江丞相”
“臣在。”
我多想問問,江子棠,那花如何,你可歡喜,我人如何,你可心悅,然而話到嘴邊,還是膽怯地咽了回去。
“今日多謝江丞相的照看,若我回宮,必定同皇兄好好說說。”
江子棠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楞神,他的笑容看起來很是勉強,“那臣就先謝過公主了。”
你看,同不歡喜的人一道,果然是會讓人心神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