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花時節初逢君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今年的天氣回暖得早,初春三月,宮裏的桃花便都開了,熱熱鬧鬧地擠滿了枝椏,便是無風,也擠得花瓣兒紛紛揚揚落下來,朱紅的宮牆襯着粉白的花朵,明艷得叫這寂寞深宮也多了幾分生氣。
尚衣局早早地發了新制的宮裝,淺粉的宮裝衣角也綉上了層層疊疊的桃花瓣兒,珍珠白的腰帶行走間飄搖着,捲起幾朵飄落的粉雲,倒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了。
楚犀躺在一顆桃花樹下,聽着一牆之隔的宮女們的歡聲笑語。無論外面多麼熱鬧,她的流光殿永遠是冷冷清清的,就像楚覃說的,至高之處也從來是至寒之地。
“聽說今日德王世子進宮了,平日裏常聽容貴妃娘娘說這世子是神仙似的人物,要能見着一面就好了。”
“你還想着攀這高枝呢,那可是德王世子,德王府的嫡出長子,要真被你給攀着了,你怎麼死的還不知道呢。這宮裏啊,最忌諱的就是心比天高。”
“我也就說說而已,不過是想看看神仙模樣罷了,就你逮着機會就擠兌我。”
“我這不是怕你禍從口出,我的好妹妹,這宮裏的貴人們吶,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能少見一面就少見一面,不該說的話就一句都不要說,不該有的念想更是一絲都不該有,能平平安安地出宮,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你呀,總是這麼多大道理,我看你的話才太多呢。不過說真的,你便不想去看看那德王世子?”
“看什麼看,你可知道皇上這次為何要宣召德王世子,聽說是為了攝國殿下呢。”
“莫不是皇上想要德王世子當駙馬?”
“貴人們的事,誰說得准呢。不過今日,皇上頻頻宣召皇城裏的青年俊秀們,前些日子不還召了新科狀元嗎,我看着,倒像是為攝國殿下開始相看了。”
“攝國殿下今年才十三,也未免太早了些。”
“攝國殿下是未來的女皇,她的婚事可是國事,自然是要早早開始準備的。”
“我瞧着還是德王世子好,家世好,才華好,聽說長得也極好,跟攝國殿下倒是極般配的。”
“噓,你這話可不能亂說,般不般配那是皇上說了算的,你可小心你的舌頭。”
“切,你不也說了嗎?”
“得得得,我也錯了,我們都管好自己的舌頭好了吧。”
兩個人說笑着走遠了。
楚犀睜開雙眼,入目滿簾粉白的花朵,陽光下透明的花瓣邊緣彷彿鍍着一層金光,春風裏花團兒顫顫巍巍的,宛如纖細柔弱惹人垂憐的少女。
她原不是柔弱的性子,卻極愛這純美的花朵兒,尤其是春日裏瞧着,心情便好了許多。
可對外,她自是愛那些梅蘭竹菊的。
宣召德王世子,其實是她的意思。父皇前些日子提起她的婚事,讓她自己也可相看相看,她當時便提起了這德王世子楚收。楚收人如其名,溫潤如玉含蓄內斂,自幼跟隨空山寺道空大師研習佛法,修得一副慈悲的菩薩心腸,更難得是,他天賦異稟,八歲成詩驚艷眾人,才華橫溢卻不自矜自傲,常年隱居空山寺與世隔絕,在京城的貴族子弟中,着實是極為難得。
最重要的是,他是德王府世子,更是唯一的嫡子,他的背後有整個德王府的勢力。
她記得當她說完這些時父皇那種悲憫嘆息的目光,他說,犀兒,你像極了你的母親。
她聽以前的宮人們講過,她的母親是個極有野心和手段的女人,她善妒,便讓後宮空懸,她光明正大地垂簾聽政插手朝務,上報的奏章她也一一翻閱甚至代為批閱。可是她的確極有政治天賦,她培植了一批能臣,革除舊弊,整頓吏治,肅清朝綱,朝野內外煥然一新。
她陪着那個雄心壯志的少年天子,開創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太平盛世。
可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最終卻是因情愛而死。在一次圍獵之中,她撲在皇上的身前,替他擋了刺客射來的毒箭,纏綿病榻幾個月後,還是不治而亡。
那時她唯一的女兒尚在襁褓之中。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父皇的呢,她說,父皇不必擔心,我不是母后,我今生今世都不會為情愛所困。
為帝王者,必當無情無欲,無悲無歡。
她聽見遠遠傳來腳步聲,又閉上雙眼作出睡着的樣子,那人步履從容優雅,走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若非她內力深厚也聽不到。
他停在樹下,似是在猶豫該不該叫醒她,糾結了半晌,他似是下定了決心,躬身行禮道,“楚收見過攝國殿下。”
那斜躺在樹上被桃花簇擁着的少女似是被驚着了,身子一歪便從樹上跌落了下來,楚收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君臣之禮了,運作內力飛身上去接住了她。
少女縱是受了驚嚇也沒有失禮地尖叫,而是死死咬着嘴唇,雙頰還帶着熟睡過後的桃花般的嫣紅,她雙手緊緊攬着他的脖子。
楚收有些尷尬與不知所措,抱住少女的手放也不是,繼續抱着也不是,這畢竟是攝國殿下,即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他這般抱着人家,也是大大地違背禮數了。
“殿下?”他試探地喚了一聲。
少女緩緩地睜開雙眼,一雙清瑩瑩的彷彿沾着初春清晨的露珠的雙眸撞入他的視線,她容貌明艷嬌美,眼睛卻是濡濕的,帶着一分懵懂與天真,宛如曲水流觴之時溪流中青玉杯里晶瑩剔透的梅子酒,清甜的果香與醇厚的酒香混合著,搖晃着,慢慢地擴散着,卷溪邊人入空靈悠遠的迷境。
攝國殿下,的確很美。
他身為德王世子,自幼見過美人無數,可那些美人都如過眼雲煙,唯有她的美像一片有實質的桃花般,輕飄飄、沉甸甸地落入他的眼底。
懷中少女似是清醒了過來,慌亂地跳下了他的懷抱,他感覺心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卻也莫名,有些沉重,帶着那麼一絲絲微不可察的刺痛,好像有什麼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師父說過,他有慧根,通靈性,也許,冥冥之中,慈悲的佛祖在預示他。
預示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他向來清明的眼睛中難得劃過一絲迷茫與無措,漫天花雨紛紛揚揚,他卻好像只看得見那個立於桃花樹下穿着華麗紅衣的少女,像是一團熱烈的火,燃燒在他的眼底,然後火勢燎原,一路燃燒到他的心底。
轟然一聲,打開那捲卷佛經堆砌的堅固城牆。
那少女倨傲地昂起下巴,肆意張揚的樣子卻並不令人覺得她驕縱,“我是攝國,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