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顧明月坐在廣德樓的包廂里，不斷用手指輕叩桌面，顯然在等什麼人。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房門，待顧明月回了聲請進，才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陳深，他比顧明月印象中清瘦了更多，原本就深邃的眉眼如今看起來彷彿凹陷下去的深坑，看起來有些嚇人。那雙眼睛原本分外漂亮，如今卻也失去了神采，四周布着濃重的黑眼圈。顯然這段時間陳深也過得並不好。
他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保持着沉默，讓氣氛變得分外詭異。
許久，顧明月才率先開口，“陳深，報仇的事，算了吧。”此事一過，她是真的怕了，周其林完全是替周其山做了替死鬼，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最後竟然會死在顧明月手上。
陳深沉默地看着茶杯，內心也在激烈地掙扎，他並非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也絕非窮凶極惡之徒，這次誤殺周其林的愧疚和自責讓他幾乎夜不能寐，每天都在不斷地譴責自己，“你怕了？”可是他終究還是不甘心，就差那麼一點，如果那晚上車的人是周其山，那麼他們這次會面就是為了慶祝計劃成功，而不是這樣相對無言。
“是，我怕了。”顧明月坦率承認，“我怕死，怕顧家人再出事，更怕再有人枉死在我們手上，”
“你坦白告訴我，究竟是害怕，還是，你根本就捨不得周其山。”陳深並不相信她的話，從顧明月變得猶猶豫豫開始，他就已經意識到顧明月對周其山或許根本下不了手，只是他還是想賭這一把。
“是，我捨不得周其山。”顧明月望着陳深，沒有一絲心虛，甚至還帶着一抹笑容，“我喜歡上周其山了。”沒有等陳深作出反應，她又補充道，“我沒法殺掉周其山，可是我也不會站在他那邊。”從意識到這是個局開始，顧明月就已經下了結論，不管她和周其山對彼此有着什麼樣的感情，兩個人都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不只是因為周其山又騙了她，讓她不敢再相信他；更是因為澠州的仇，永遠都不會就這樣消逝，既然兩人都還活着，就不可能忘掉這一切。
陳深聽到這話，不由得笑出聲來，“那你想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顧明月沒有掩飾自己的茫然，“陳深，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殺掉周其山，他現在是周家唯一的繼承人，指定的少帥，到時候身邊戒備只會更加森嚴，我們動不了他的。”
“那我也要試試。”陳深眼圈有些發紅，“我一定不能讓他，這麼痛快地活着。”
“陳深，何必呢？”顧明月試探道，她早就知道陳深和周其山必然有什麼過節，只是兩人對此都諱莫如深，穀雨和誠一也是閉口不言。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如何？”陳深看穿了顧明月心中所想，卻也不想作任何隱瞞。
“我和周其山，以前是至交好友，我們一起讀軍校，一起受訓，一起上過戰場。直到，子衿出現。子衿是我家裏為我訂下的娃娃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彷彿想到了什麼美好的回憶，陳深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她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溫柔的女孩子，她也彈得一手好鋼琴，她彈鋼琴的樣子，就像是那些所有童話故事裏的公主。本來我們就可以這樣相處下去，直到我畢業了就娶她進門。偏偏那一天，我介紹了她和周其山認識。”提到周其山，陳深的眼神又恢復了狠厲。
“難道說，周其山搶走了你的子衿？”顧明月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覺得周其山不像是會橫刀奪愛的人。
陳深自嘲地笑了笑，“是，也不是。周其山對子衿一見鍾情，而過了一段時間，子衿也對我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顧明月心中的滋味有些複雜，果然周其山心裏，一直都有着他的白月光。
“可是陳家和許家都是世家大族，怎麼可能輕易退婚。子衿卻還是不管不顧，私自逃了出去見周其山。許伯伯大怒，把她關了起來，開始籌備我們的婚事，可是之後不久子衿就憂思成疾，去世了。”
顧明月一時有些無言，她沒有想到陳深和周其山反目成仇的背後，會是這樣一個故事，許久，她才安慰道，“感情的事，向來都身不由己。如今許小姐既然已經不在了，你又何必抓着過去不放呢？”
陳深望着顧明月，語氣不由得有些嘲諷，“顧明月，不是誰都可以像你一樣，可以輕飄飄地忘記過去。如果不是周其山橫刀奪愛，子衿現在早就已經是陳太太了，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顧明月被他刺得有些語無倫次，“陳深，我沒辦法，我也想報仇，可我，真的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關於周其山的一切，她的理智彷彿就能瞬間喪失。
陳深站起身作勢要離開，似乎不願再談，可是卻被顧明月叫住，“你以為我真的不恨嗎，最開始的那幾年，我每天半夜都會醒過來，想到澠州的一切，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你知道嗎。”顧明月也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你知道周其山身邊有多少人嗎？你知道想要殺他是一件多難的事嗎？你又知道那種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嗎？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想再這樣被折磨下去了。理智上，我沒有下手的機會。感情上，我下不了手。”
“感情？你以為周其山是真的喜歡你嗎？”陳深的語氣更加嘲諷，但是卻沒有再往下說，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顧明月無力地癱在椅子上，心裏一片茫然，她只恨自己的不爭氣，若是能夠心狠一點，就不必落入如今這幅境地。可是她是真的下不了手，在周其海的據點，她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恐懼、愧疚、釋然，這些複雜的情緒她都有，可是偏偏她又有一絲滿足，滿足自己在人生最後一刻，身邊有周其山陪伴。
“顧明月，你該怎麼辦呢？”顧明月輕輕問自己，可是這個問題，註定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