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56°］: 記憶是冗長的夢境①

清冷的月光灑下一地銀沙，隨風而舞的三千髮絲飄渺無依，眸底那一抹憐惜為誰……

深邃的眼眸望着她孤冷的背影，淡淡的月光很朦朧，對他來說卻是如一層疏離隔絕着她。

“嗯。”

輕輕點頭，嘴邊一抹微笑卻是晦澀不明。

青梔轉過身來，空滯的目光依然的幽邃深沉，一片清冷，望着他的點頭，此刻自己的心裏卻是無所適從。

該怎麼說呢……

就好像冬日裏的一朵小花的綻放。

光影交替在他的身上，竟然是那麼的美好。

似乎……

很溫暖。

——冷么？

——不冷。

——你靠着我吧。

——……我不冷。

——你每次說不冷都是騙人的。

——……

——靠着吧。

——……為什麼？

——因為這樣你就會暖和一點。

……

月亮隱藏在黑幕之中消失不見。

光芒隱晦了一片。

黑暗中，她的耳朵與靠近他的胸膛聽着那伴隨着呼吸一起有節奏跳動的心臟。

糜爛的心臟像是攀附上了新的枝蔓，生命的鮮綠注入了新的活力，幾秒一次有力地跳動着。

沉重有力的心跳聲像是哄睡的安眠曲。

呼吸隨之漸漸平緩，緩緩的陷入夢想。

身軀被溫暖包裹着。

冬天……是要走了么？

－

1：

記憶是一個冗長的夢。

灰暗不明的。

細節卻是那樣清楚。

灰色的鉛筆勾勒着這老電影一樣質感的夢境，蜂鳴聲和配音都很清楚，清楚到疼痛的感覺都那麼清晰。

鉛灰色的雲附上沉重的灰塵，低沉地壓倒胸口，毫無縫隙的堵住，沉悶的無法呼吸的壓抑疼痛的感覺為什麼那麼明顯。

她們總說，我是“生而不祥”的人，是註定要被遺棄的人。

2：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那些話的意思。

我出生在一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日子裏，生下來便是有着不及的命兆。母親因我難產而死，父親則因為聽到了這則消息后在去山崖採藥回來的路上失神摔死。

於是我在眾人的“救濟”下一點一點苟延殘喘到了現在。

這沒什麼不好的……畢竟是因為她們我才得以有了條命活下來，唯一令我渾身難堪心底被陰霾籠罩的，也就是在面臨那些給我點食吃的人的眼中那嘲諷又不屑還帶點畏懼的——生怕我將什麼疾病傳染給她們似好那時候的眼神。

在茶餘飯後，閑來無事的老女人們在一起交談，磕着瓜子說著別人的笑樣。碎瓜子滾落，嘴上沾滿着殘渣，黃黃的黏糊糊的附着，骯髒不堪。

“呵呵，瞧瞧這面黃肌瘦的孩子，生來就是個災星，我今天看見她走在我家那個小寶貝兒後面那飢腸轆轆的眼睛發直的眼睛——可把我給逗笑了。”

“你說的那小寶貝兒不是你家的狗嗎……？嘖，這本來就是不該出生的命，生下來也只是活受罪而已。”

“儘管拿她當條狗養就行了。”

是了。

就是這句話。

尖銳的聲音刺透耳膜，烏鴉在嘎嘎唱着幸災樂禍的歌，猝不及防摔倒地上粉身碎骨。那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碎玻璃扎在心臟上的感覺——那麼血淋淋的疼。

3：

後來有一天她們村子裏來了一個旅客，還帶着一個小女孩。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明媚的、青春的，用盡世間所有的美好的詞彙都無法形容的聖潔空靈的面容，那雙暈染着淺暖色的眸子當真是美到了極點，又帶着常人所無法企及的彷彿曠野大海一樣的深度。

是仙子吧。

是光吧。

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刺透一切黑暗魔障而來，輕輕地擁着她。

然後有生以來她露出了第一個情不自禁的微笑。

4：

“哇，你笑起來臉上有小梨渦耶，好好看啊。”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那麼精緻可人的小女孩朝着自己伸出手遞出了隨身攜帶着的食物，嘴邊又念念說道：“不過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好久都沒吃飯了，所以這些吃的你都留着吧，以後不夠了，可以來找我哦！”

嗯，記住了。

她在心底悄悄說著。

5：

後來小女孩不知道的是，那個曾經風光滿面，送來她笑容的小女孩，早都已經不在了。

直到有一天，她曾中途離開后再回到這裏，卻只見到，殘陽染血，一片荒蕪。

無人在此。

她不明白那一刻為何她悵然若失，只知道心裏似乎有一盞搖搖晃晃的燈光拉長了影子，牽扯出綿長的痕迹。

她沒有發現身旁的墓碑上，刻着那個小女孩的銘文。

6：

後來的時候，她遇見了那個對她一生改變最大的女人。

她叫她“母親”。

對着這個穿着妖艷衣服妝容精緻卻仍舊難掩歷經風塵后的滄桑女人，她成為了她圓了母親夢的一個工具，高興時就好生伺候買點衣服什麼的，然而更多的時候，她卻是她精神失常時的發泄玩物。

“是那個妓的孩子啊，嘖嘖。”

她又再一次看見了那些微帶憐憫背後卻是無盡嘲諷的眼神，一如兒時她吃餿飯殘渣與牲畜同食時那些人的眼神。

你看，世道變遷，我還是這樣的一個命啊。

7：

終於有一次，看似平和的局面被那句在他人有意無意引導下，她潛意識道出來的那句話撕裂了。

年幼的她，似笑非笑道：“又去那個了么？”

母親的臉色頓時煞白。

渾濁污穢的眼睛裏有着看不清的東西在燃燒，紅色的一片，沖斥着詭異。

她看見母親的身體在劇烈抖動着衝過來打了她一巴掌。

鮮血順着嘴角流下，鮮紅的一片。

碎玻璃炸碎了心臟，血漿飛濺。

她怔住，拿手接着自己的嘴巴。

一顆牙掉了出來，殘留的血跡像猩紅的獠牙，帶着罪孽的光芒。

沒有就此收手。

母親揪着她的頭髮索到了一間屋子裏。一個完完全全封閉的空間，潮濕冰冷，與世隔絕。

黑暗中她看不見。

那個看似堅強撐起了一片天，摒棄了所有尊嚴的女人。

此刻正順着牆角慢慢蹲下，眼淚浸濕了一片。

那麼的脆弱。

8：

剛開始被鎖進這間沒有生機的屋子，她想逃跑。

四面都是牆，圍起一個狹窄封閉的空間。

悶悶的，像海水堵在了胸膛。

逃離是無用的。

被囚禁了三天之後，光亮終於出現在眼前。

而此刻，她已經是奄奄一息，尚未發育完全又營養不良，早已瘦骨嶙峋。

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承受的了什麼。

她的母親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看到她樣子的那一刻，眼淚瞬時崩塌，潰爛一片。

母親手裏拿着一個白白嫩嫩的大饅頭，當她看到后立刻衝上前去就要搶饅頭。

抓起饅頭就往嘴巴里迫不及待地塞下，甚至沒有嚼過便直接吞咽。

母親看了看她，終究是不忍。

突然母親衝上來給了她一巴掌，還沒有吃完的饅頭頓時被打了出來。

她怔住，頹然倒下，雙目無神，卻含着沉甸甸的眼淚。

母親鎖了門出去。

她一個人再次回到了封閉的空間內。

砸吧砸吧嘴，饅頭的碎屑殘渣和着那個巴掌帶來的劇痛以及裏面的出血，持續不斷的繼續嚼着，異樣的血腥加上那麵粉的味道，有着說不出來的滋味。

或許是苦吧。

是的，心裏苦。

9：

夜裏太涼，加上這本就潮濕的房間，她幾乎一直是病着的。

瘦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不成個人樣。

眼睛所到之處皆是黑暗周身的冰涼，從最開始的懼怕到習慣到麻木。

已經不會痛了吧……

小小的她總是那樣悲觀的想着。

黑暗裏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頭部深深埋進雙膝之間，雙腳併攏在一起。據說這是每一個孩子在自己媽媽肚子裏的形態，做出這樣的動作是缺乏安全感。

外面人的談話聲能夠從細小的牆縫裏傳進來。

他們說，母親瘋了。

徹徹底底地瘋了……

10：

當那些人把她救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種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他們害怕着，想離這個孩子遠一點。

長時間呆在那樣的空間裏，她的雙眼幾乎退化，沒有一點光芒的聚焦，身軀近乎粘合一樣縮在一起，躲避着陽光。

像個死屍一樣被拖了出來。

“送孤兒院吧。”所有的人都這樣提議道。

立即就有人上前將她托起，雖然嫌棄滿身腥臭的她，但為了儘早解決，人們便一起湧上將她帶走。

她的身軀沒有任何的掙扎，彷彿死去了一般。

垃圾一樣被人丟在孤兒院門口，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