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催命的聲音
有一種聲音,誰也不願意聽到。聽到了,就會極力掙扎,逃跑。
那是什麼聲音?
催命的聲音!
月半彎的夜空下,洛城客棧後庭,在朦朧不清的月光中終於不再如先前般恐怖,只是卻更滲人。
為什麼?
寂靜無聲的夜,黑暗往四面八方漫延,而這樣的夜裏,五個活人圍觀一具屍體,甚至把屍體的衣服扒光,這樣的場景又怎麼會不滲人。
蕭七的話,柳隨雲認同,一個人可以說無數謊話去欺騙別人,唯獨眼睛最難以騙人。語言,動作,只要有心,都可以輕易欺騙別人,只有作為靈魂之窗的眼睛,是一個透露情緒,卻難以控制的地方,如非經過很特別的掩飾與訓練,是絕不可能騙人的。
“蕭兄可還有別的發現?”
蕭七略略思索道:“錢六在逃跑的時候從來沒有回過頭,這很不正常。”
被追殺的人一但慌亂,難免會回頭看看逃脫了沒有,還差多少會被追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道理。
“沒有回頭的同時,他的手曾數次毫無意義的向後揮動,本來我以為那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但孫勝死得如此莫名,我懷疑那動作是刻意的。”
何嘗聽到蕭七如此冷靜的分析,欣慰點頭道:“你懷疑是錢六下的毒手?”
“嗯。”
柳隨雲撫了撫額頭,目光停在孫勝的脖子上良久,才輕聲道:“何老爺子可記得三十年前武林大會上的毒人?”
江湖打滾了數十年,活到了白髪蒼蒼的年紀,何嘗見過聽過的事有很多,當中有淡忘的,有略有印象的。但說到最深刻的當數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奪走他好友性命的武林大會。
三十年前有一位醫家聖手叫華同,他是一個流浪四方的醫者,從來都是只救人,不殺人。一位這樣的仁者,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活到百年歸老,因為沒有誰會去為難他,一個不殺人,只救人的仁者,永遠不會是誰的敵人。
可這樣的人,最後卻在而立之年倒下了,死在一場盛大的武林大會上,而兇手,至今仍毫無消息。
“記得,怎麼可能會忘記。”
柳隨雲反覆察看,終於看出一點異樣,又或者說是此時的孫勝才說得出話,說出自己可能的死因,死人其實也會說話,而且從不騙人。
“老爺子你看這斑點。”
柳隨雲指了指孫勝脖子上忽然多出來的斑點,凝重道:“我可以肯定孫勝的脖子上沒有這斑點。”
何嘗聽到此話,不由蹲下看着微小得幾不可見的灰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剛才檢查的結果。
廟堂為官需要謹小慎微,兩軍爭霸需要膽大心細,江湖打滾同樣如此,否則一個不小心,武功再高也只是別人的刀下鬼,那個時候有理都無處可說。
死人去那裏說理?閻王爺?不,有沒有閻王爺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有,閻王爺也不會和說陽間的理,他只會跟你說獨木橋上的理。
因為善惡到頭,在閻王爺那裏都一清二楚,至於陽間,他不管。
孫勝脖子喉核位置絕沒有什麼斑點,何嘗記得很清楚,那個位置太顯眼了,顯眼得所有驗屍的人都會先看看。
作為一位老江湖,何嘗當然也不例外,他不是仵作,可卻不比仵作少多少經驗,幾乎每天都在死人的江湖,沒有誰看到的屍體會少。
屍斑?
絕不可能!沒有誰一死就會出現屍斑,這一點不管誰都很清楚。
這斑點倘若再過半天,還真的分不真假,但如今卻是清楚明白不過。
毒!
異常劇烈的毒!
從懷中摸出一個紫檀木盒,何嘗小心翼翼的打開,其內放有七枝兩指長的幼針,四根為金色,三根為銀色。
拈起如狼毛大小的銀針,輕輕插入孫勝的舌頭位置,再拈起一根金針插入心臟位置后,何嘗對兩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遠離便一言不發的沉思起來。
他記得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在一場爭鬥后,那兩人幾乎不分先後倒在地上,死後不久便佈滿屍斑,自己的好友正是在檢查屍身時,染上了一種連他自己都解不了的毒,最後黯然離開了這個江湖,這個人間。
柳隨雲會忽然想起這件事,是他本來就對毒很感興趣,再者就是他認識太多下三濫之人。
更重要是那兩個死者,他的爺爺柳心,現今的江湖第一人曾再三告誡過他,遇到這種死者,千萬別在屍斑出現後去觸碰死者。
一個時辰的時間,孫勝身上的屍斑漸漸佈滿屍身,這一個時辰卻彷佛像過了整整一天,最少對柳隨雲三人來說是如此的。
“人在死亡后,屍斑約在一個時辰內出現,三個時辰以內若用手施壓,屍斑會消散,只有經過十二個時辰才會完全固定。”何嘗帶上一對銀色的手套,輕壓孫勝手上的屍斑解釋道。
“但孫勝的屍斑現在已經固定下來,完全驅散不去,而且以孫勝的死姿來看,屍斑絕不可能出現在臉部,只可能出現在背部。”
掃了眼插在孫勝身上的金銀針,何嘗看着緩緩落下的新月,算了算時間:“你們再遠離一點,萬一我有事也千萬別過來。”
柳隨雲聽到何嘗的話,皺了皺眉:“我們先找到李南音,再直接去找錢六和紅衣女子,老爺子不必冒險。”
何嘗搖了搖頭,雙眼清冷如雪:“不必,老不死的早沒多少年命,如今又再遇上害死好友的人,不弄清楚明白,叫我怎敢瞑目。”
蕭七嘴皮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他很清楚老何的性格,看似什麼都無所謂,看似已看透紅塵,但其實性子固執的很。
他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剛想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垂下眼皮一言不發的往後退去。
柳隨雲不清楚何嘗的性格,停在原地想了想,看着清冷如雪的目光,卻也知道勸不動,亦唯有依言緩緩退後兩步。
何嘗看到二人稍稍遠離也不再多言,讓兩名守在不遠處的悍卒取來兩個石碗,算了算距離,一掌一個石碗的拍下地面固定好,便緩緩移動起孫勝的屍體。
柳隨雲看到何嘗一掌把石碗拍入地面,卻又能不傷石碗半分,心中感嘆其柔勁運用之高明,亦好奇他想做什麼。
柳隨雲與蕭七在想什麼,何嘗此刻毫不在意,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搞清楚這是什麼劇毒,追查來源,追查當年的毒到底是誰所為,為一生都在救人的好友報仇。
再次出現的線索,像當年一樣追查不到就算了,可連查也不敢,他的心會不舒服,不舒服到連死也不安穩。
緩緩旋轉孫勝的屍身,讓金銀兩根幼針的針頭都在碗中,何嘗左手一推一拋,把早就準備好的大石推到屍身下,讓其保持側立的姿勢,便一動不動觀看起來。
良久,柳隨雲正想作聲之時,寂靜的夜裏忽然響起一個滴答聲。那是很微小的水滴聲,輕得稍不注意便會錯過。
蕭七和柳隨雲順着聲音來源看去,插在舌頭的銀針毫無變化,插在心臟位置的金針,則滴下一滴暗紅色的血液。
是的,那是血的聲音。從孫勝心臟位置一滴一滴的透過金針滴落在石碗之中。
“不是毒。”何嘗皺着眉自言自語了一句,左手食指,中指旋轉着心臟位置的金針,右手抽出舌頭上的銀針,低喃道:“卻比毒更狠,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滴答...滴答...滴答...。
“老爺子速退!”
滴答滴答的血滴聲中,柳隨雲耳中忽然聽到了一聲很輕微,很怪異的聲音,聲音很小很小,小得如果不是在場四人都安靜得如死人,小得只要有一點點聲音,他便絕不可能聽到。
這聲音很難用言語形容,像是魚兒游水的聲音,也像是蟲兒爬動的聲音。可是柳隨雲聽過這種聲音,更知道這種聲音下,是一種可怕,會致人於死命的可怕。
柳隨雲曾經認識一個人,在勾欄之所認識的人,那個人很醜,丑得所有人都敬而遠之。
但柳隨雲交朋友從來不看長相,不看地位,只看人心。人心對了,那怕是汪洋大盜,他也交!人心不對,那怕是當朝名將,天下第一高手,他也不肯結交。
柳隨雲與那人當了朋友,好朋友。這位朋友在臨別前告訴過他一件事,讓他聽過一種聲音,讓他行走江湖需得小心,若不幸聽到這種聲音便馬上逃!有多遠,逃多遠!
因為那是催債的聲音!催什麼債需得馬上逃?
催錢,柳隨雲不缺,當然不用逃。
那麼柳隨雲缺什麼?武功,金錢,女人,家世,他什麼都有,而且隨時可送出去。
但唯獨有一樣,他絕對缺!而且被人催的時候,會拼盡全力不給。
那是什麼?
命!
他缺不缺命?
缺!
江湖,不,整個人間,沒有誰會不缺命,柳隨雲當然也一樣。
所以,他把那位朋友的忠告一直緊緊記在心中,一直沒有忘記。
苗疆奇蠱,金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