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九十一章 山含遠黛水含煙(一)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九十一章 山含遠黛水含煙(一)

聽完曹元忠的話,柴宗訓這才一陣釋然。

原來曹元忠並沒有將他當做棋子,也沒有利用他來警告那些歸義軍內部的功勛勢力的意思。

這其實只是一個誤會,源於木蓋桑丹已經十多年沒有來過沙州了,他自然也不知道曾盛極一時的李氏家族,早已經在歸義軍內部被除名。

如此說來,曹元忠還是挺仁義的。

但柴宗訓正準備把這件事情答應下來,卻突然發現木蓋桑丹正拿目光頻頻示意他,似乎還有話說。

他心裏一動,對曹元忠告了聲歉:“不好意思曹將軍,朕可能還要思量一下。”

說完他悄悄拉着木蓋桑丹,走到一邊。

木蓋桑丹剛離開曹元忠的視線範圍,立刻拱拱手對柴宗訓說到:“陛下,雖然那李氏家族早已經灰飛煙滅,但鳳屏山這塊地方,小人勸陛下還是別去的好!”

“哦,為什麼?”柴宗訓意識到他話裏有話,立刻想要問清楚。

木蓋桑丹解釋到:“陛下沒去過鳳屏山,可能不知道那裏的形勢。不錯,大月牙泉確實是塊好地方,有山有水,土地豐沃,如果去了那裏,憑藉著陛下這群屬下的勤勞和奮進,一定能很快站穩腳跟,但也僅此而已了。因為那座大月牙泉,連接了石羊河,而石羊河的上游,就是于闐國的軍事重鎮杅泥城,于闐國在這座城裏駐有重兵,一但順流而下,別說是陛下手裏這兩千人,就算是整個沙州城,恐怕都難以抵禦……”

“而且於闐國還不算什麼,畢竟當年曹議金將軍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了于闐國國主李聖天,雙方關係還算融洽,更可怕的則是在鳳屏山背後,就連接着祁連山脈,而翻過祁連山,就是吐谷渾人的金帳所在地西寧,如果吐谷渾可汗伏當知道您就在距離他只有一座山脈相隔的地方……,陛下,您想想那時的後果,您覺得伏當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聽他這麼一說,柴宗訓頓時覺得勃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連背心也不知不覺打濕了。

他確實不知道大月牙泉和吐谷渾的金帳竟然只有一座山脈相隔,雖然說祁連山脈崎嶇難行,想派大軍直接翻山越嶺來打他是有點兒天方夜譚,但架不住日夜都被人給惦記着啊!

如果吐谷渾可汗伏當想給他的八百金帳禁軍報仇,直接找了其他的路從吐蕃高原下來,那他該怎麼辦?

他來西域,是為了猥瑣發育,以待日後東山再起,打回中原去,可不是為了來給歸義軍當棋子,替他們把守邊疆的!

想到這一點,柴宗訓當即下定決心,大月牙泉就算再好,他也不去了!

誰愛去誰去,反正他是不會在這種毫無發展空間的地方駐紮的!

他要的是一座可以經商,最好是絲綢之路上的必經之地的城市,因為只有在這樣的地方,他才能藉助商業的力量,擴張自己的勢力,從而迅速積累力量,完成復興!

因此當柴宗訓重新回到曹元忠面前後,他給出了一個讓曹元忠十分驚訝的答案。

“不去月牙泉?”曹元忠聽到柴宗訓的話,不免有些吃驚。

因為他確實沒有想要害柴宗訓的意思,而且他選的地方,也是目前來說最適合柴宗訓的地點。

大月牙泉確實與石羊河相連,但于闐人從來都不是歸義軍的威脅,因為一直以來,歸義軍都和于闐國交好,雙方曾多次聯姻,包括曹元忠自己,都娶了一名于闐國的貴女,于闐國派駐重兵防守杅泥城,也不是為了戒備歸義軍,而是為了防備喀喇汗人。

喀喇汗人就是史上俗稱的“黑汗國”,是突厥人的一部分後裔在今新疆、中亞地區建立的一股政權,因為國土大部分在蔥嶺以西,因此又稱“西州回鶻”。

喀喇汗王朝的鼎盛時期正是從唐末到公元1041年這段時間,他們不僅多次和唐朝和親,還在蔥嶺以西大力擴展土地,先後征服了車師、烏孫、龜茲、大宛等眾多西域赫赫有名的小國家,勢力範圍從巴爾喀什湖、七河流域,一直延伸到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地區。

到了公元960年左右,整個西域地區,除了于闐、伊吾等少數幾個回鶻人建立的國家,基本上大片領土都已經被喀喇汗王人所佔據,而且據說喀喇汗人一直對於闐國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發兵攻打,將于闐國納入自己的麾下。

事實上,史書上記載的是到了公元962年,也就是明後年左右,喀喇汗人就會大舉入侵于闐國,然後一舉將于闐滅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于闐,也正是在這一年徹底宣佈消失!

不過曹元忠當然不知道這些在明後年才會發生的事,他現在只是對柴宗訓的答案,感到有些惱火。

他以為自己好心好意替柴宗訓着想,選了這麼一塊上清水秀、又沒有太多外敵入侵的地方,已經算是很照顧柴宗訓了,但沒想到柴宗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居然還拒絕了自己的好意!

那麼他是嫌棄什麼?是覺得這塊地方不夠大,不夠讓他大展拳腳嗎?

曹元忠在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有點兒惱火,他看向柴宗訓,假裝鎮定但卻實際上有些羞惱地問到:“那以陛下之見,您想去什麼地方落腳呢?”

柴宗訓扭過頭去和木蓋桑丹商量了一下,反身問到:“曹將軍當有整個沙、瓜二州的地圖,不知道可否讓朕看一下?”

曹元忠聞言心頭默默冷哼一聲,還想看地圖?

哼,真當我歸義軍的領土是你大周的,想選哪裏選哪裏啊?

不過好在他這人性格比較溫和,雖然心頭惱火,表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而且在他看來,整個歸義軍的領地,除了沙、瓜二州之外,其他地方就算讓給柴宗訓,也並沒有多大問題。

因為歸義軍的領地看似龐大,但實際上真正能夠控制的範圍十分有限,畢竟歸義軍人口稀少,周圍又強敵環伺,出了城鎮,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遭受異族鐵騎的偷襲。

歸義軍在建立之初,曾佔據瓜、沙、伊、西、甘、肅、蘭等十一個州城,可謂幅員遼闊,盛極一時。

但可惜在張議潮後期,甘、肅、蘭、鄯、河、岷等州先後宣佈從歸義軍脫離,分別被吐蕃人、回鶻人、吐谷渾人、突厥後裔所佔據,真正完全掌握在歸義軍自己手中的領土,就只剩下沙、瓜二州。

自此以後,沙、瓜二州就成了歸義軍的核心領地,所有和歸義軍有關係的百姓,大多都生活在這兩州之間。

後來為了防禦兩州之間的大片領土,曹元忠又大肆分封軍鎮,將兩州之外的其他土地幾乎都分給了歸義軍內部的功勛權貴,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希望這些權貴能為了自己的領土,主動去防守邊疆,和沙、瓜二州一起抵禦外敵。

為此曹元忠還曾數次發佈動員令,希望沙、瓜二州的年輕人都自發到各大軍鎮去,幫助那些權貴一起修建防禦陣地,抵擋異族鐵騎的入侵。

這就是歷史上說曹元忠設立軍鎮、還授土地的真相。

所以在曹元忠看來,除了沙、瓜二州之外,其他的地方,其實都並非歸義軍的核心領地,就算是交給柴宗訓,也沒有什麼影響。

最好就是柴宗訓不知天高地厚,看上了哪個歸義軍權貴的實授軍鎮,這樣雙方還能因此產生矛盾,他這個歸義軍的首領,就可以趁機藉著調解的名義,打壓柴宗訓一番了。

所以草原中心想到這裏,不僅沒有對柴宗訓的“無理”表示生氣,反而在稍做一番猶豫之後,就很乾脆地把自己的一名親衛派回了城。

片刻之後,那親衛去而復返,手裏拿着一卷地圖。

“陛下!”曹元忠恭恭敬敬地手捧着那捲地圖,交給柴宗訓,同時貼心的為他打開,言到:“陛下請看。”

柴宗訓視線落在那捲地圖上,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

因為這卷地圖繪製是在粗糙,和他在汴京皇宮中看到的那些繪製精美的地圖比較起來,簡直就像是塗鴉之作。

不過好在這些地圖雖然繪製粗糙,但對地名的標註卻很纖細,而且還明確的標出了沙、瓜二州之間的很多軍鎮的位置跟名稱。

柴宗訓默默地將這些軍鎮所在記了下來,同時目光飛快在地圖上穿梭,試圖尋找到適合自己建城跟發展的地方。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圖的某一個點上。

“這裏……”柴宗訓的手指輕輕落在那個點上,同時表情卻有一些猶豫。

因為在他看來,他所指的這個地方,非常適合建城,可奇怪的是,歸義軍卻沒有在這裏設立軍鎮,甚至就連附近都標註的是無人區。

“這裏?”曹元忠也注意到了柴宗訓手指落下的地點,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

“怎麼,曹將軍似乎有話說?”柴宗訓也注意到了曹元忠臉上那古怪的神色,忍不住心念微微一動,趕緊向他詢問。

曹元忠遲疑了一下,這才說到:“陛下好眼力,您所指的地方,位於蘇干湖以北,水土豐沃,確實是一塊適合耕種和開發的好地方……”

“那為什麼歸義軍卻沒有在此地設立軍鎮?”柴宗訓打斷了他,希望他直接說出自己想要聽到的東西。

哪知曹元忠苦笑一聲,這才說到:“陛下誤會了,不是沒建,而是建了之後,又被人毀了。”

“哦?”柴宗訓微微一驚,張開了嘴訝然到:“被毀了?這是怎麼回事?”

曹元忠拱拱手道:“實不相瞞陛下,當年末將也曾一眼相中這個地方,在這裏花費大力氣建立了一座軍鎮,並且將它封給石候石將軍,可誰知石將軍才上任不到一年……唉,一股實力強大的馬匪突襲了這個軍鎮,並且將鎮中所有的士兵都殺死,將全部老百姓擄走,就連石將軍也身首異處,被掛在野外曝屍。他們還將整個軍鎮一把火燒掉,連片磚瓦也沒留下,所以自那以後,這片地區就再也沒有人居住了。”

“哦?”柴宗訓聽到這番話,心裏湧出一股異樣,忍不住好奇地問到:“是什麼樣的馬匪,實力竟然這麼強大?”

曹元忠苦笑一聲,滿含恨意地說到:“哪有什麼馬匪連軍隊都能打敗?說是馬匪,其實大家都知道,無非就是回鶻人或契丹人的軍隊,他們之所以阻撓我們在蘇干湖北建立軍鎮,就是為了逐步蠶食那裏的土地,甚至入侵沙、瓜二州,那些異族人,着實該死!”

柴宗訓立刻就明白了,原來曹元忠所說的那些馬匪,其實都是契丹人或回鶻人的軍隊假扮。

其實這一點兒也不奇怪,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來如此,上馬為兵,下馬為民,有時候你甚至都不能說他們是假扮土匪,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土匪!

為什麼契丹建國都這麼多年了,可是在遼國的土地上,除了東西南北四京以外,其他地方還和以往一樣,老百姓並沒有因為遼國的建立,而變得更加富裕和開化?

因為遼國的高層一直都是草原人的思想,不重視教化,更不重視農耕,他們的所有富裕和發展的基礎,都是建立在掠奪和侵略之上的!

石敬瑭將幽雲十六州獻給遼國,那裏曾是唐朝幾大政治經濟中心之一,尤其是幽州,也就是後來的北京市區,更是經濟發達,自古以來就是河北地區的重鎮之一,人口眾多,耕地遼闊,養育了河北地區超過五十萬的人口。

可是遼國是怎樣發展幽州城的呢?

他們將幽州城外的大片耕地荒廢,變成草場,用來餵養戰馬和牛羊,又將幽州城的數十萬百姓變相軟禁,分封給遼國的貴族為奴為婢,其中很多幽州百姓,畢生都沒走出過幽州城,一直在城內為契丹人做牛做馬,直至終老。

後世有一些舔狗,稱什麼遼國賦稅極低,甚至比北宋還要寬仁,因此幽雲十六州的百姓對此感恩戴德,不僅很快就認同了契丹人,還反過來將北宋當做自己的敵人!

於是他們就以此為借口,說什麼遼國才是中原正統,他們和漢人一樣,甚至比漢人統治者還要寬厚,因此才能和北宋並立上百年,並且始終得到北方漢人的支持。

是啊,遼國高層根本就不重視農耕,也從來不像中原王朝那樣視土地為唯一的產出來源,他們的賦稅怎麼能不低呢?

可就此說什麼契丹人“寬厚”,令北方漢人歸心,那就完全是個笑話了!

要知道,歷史上北方的漢人曾在遼國統治下爆發過多次農民起義,當初世宗柴榮北伐的時候,幽雲十六州的漢人還曾出現過簞食壺漿迎王師的場面,可謂是萬眾一心,應者雲集。

但可惜世宗柴榮半道崩殂,後來宋太祖趙匡胤和宋太宗趙光義兩兄弟又有心無力,導致北方的漢人殷殷期盼了許多年,最後也只留下一句“王師北伐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嗟嘆。

話題扯遠了,我們再來說說柴宗訓與曹元忠的對話。

當曹元忠說出歸義軍為什麼沒有在蘇干湖北那塊區域建立軍鎮的時候,柴宗訓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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