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返回團部
到達縣城長途車站后,申錫昌幫我們買好了票,我對申錫昌說:“謝謝班長”
申錫昌拍着我的肩說:“老鄉還用謝嗎?見外了啊,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的,你信嗎?”
我使勁點頭說:“信,一定會見面的。”
申錫昌駕車走了。
文書陳瑜幫我拍去渾身的塵土后說:“天這麼熱你把水兵服脫了吧,等到了寧波艦隊招待所后明天也別穿了,就像我一樣穿短袖海魂衫,你這樣太熱了。”
我搖頭道:“謝謝,文書,我們連隊戰士習慣了,沒事的。”
陳瑜笑笑:“好吧,你放鬆點,別緊張。”
我從挎包里拿出毛巾對陳瑜說:“文書我去洗洗面,擦擦汗。”
衛生間裏,我用毛巾好好洗了把臉,當鏡子裏出現自己那張被紫外線晒黑的臉時,我暗暗對自己說:“嘿哥們,又是一個新的挑戰等着你呢,別讓大夥失望,我代表咱整個連隊吶,加油!”
汽車啟動了,我頭一直向著連隊的方向張望,直到汽車駛離了縣城,我才依依不捨回過頭,陳瑜樂呵呵地看着我說:“小黃,看得出來,你對連隊很有感情啊。”
我欲言又止,我本想問問為什麼選中我到團部後勤處當通信員,這裏面會不會和政委有關係,可是我和這位八年老兵畢竟剛剛見面,不熟悉就開口問這個敏感的問題不好,於是我忍住了。
車到了前方一個車站,上來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伯,佝僂着背,我突然想起了那位在泵站相遇的國軍老兵,我馬上起身為老伯讓坐,陳瑜有些奇怪地望了望我,嘴角露出不經意的笑容,我知道他對我這樣的新兵舉動有些瞧不起,但是我心裏的想法他怎會知道,我也對他微微一笑。
老伯邊坐下邊誇獎道:“謝謝解放軍同志,真是**同志啊。”
一車人都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這一刻我很坦然。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到了,下車時老伯一再謝我,還對陳瑜說:“謝謝部隊培養的好兵。”這時的陳瑜卻有些尷尬,顯然老人家把他當成了部隊首長,當我們倆的目光相遇時,我燦爛地一笑,露出滿口的白牙,陳瑜也笑了。
我跟在陳瑜後面,肩上背着背包,手裏提着行李,上白下藍的水兵服整齊穿戴着,在炎熱的陽光下暴晒着,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後背也濕透了,然而我依然腰板挺直,步伐有力地行進在寧波市的大街上,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不時有路人回頭看着我。
按照今天的眼光來看,我的確有些土,好比《士兵突擊》裏的許三多進老A報到一樣,老兵陳瑜好比那位拽拽的隊長在前面昂首挺胸地走着,後面跟着一個傻大兵的我,這情景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好笑,然而這就是當年真實的我。
到達寧波東海艦隊招待所地處寧波市最繁華地段,位於中山東路和曙光路交叉口,周邊商業文化氛圍十分濃厚,交通十分便捷,出行方便。
入住后,陳瑜關照我:“下午好好休息休息,晚上我帶你出去到東方紅大街去轉轉,這可是寧波千年古城的主要標誌性建築群。”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下午不走?”
陳瑜嘿嘿一笑問:“怎麼,着急了?寧波每天只有一班車開團部,明天要起早趕車的。”
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既然下午有空,我乾脆去找人,我要去找從小在部隊大院一起長大的同學劉喜明。那年我們的父親都轉業了,他隨父親一起轉業到了寧波,而我隨父親去崇明農場,我們一直保持通信聯絡。自從到寧波當兵后,我就一直想有機會去找他,看望老同學,聊聊別後的感想,如今突然覺得好像離他已經很近了,我當機不斷要去找他。
於是我向陳瑜請假獲批后,拿着喜明給我的地址出發了,我清晰地記得他家住在江東區工人新村,我一路打聽終於摸到了他家。當我滿懷喜悅敲門后卻發現家裏沒有人,隔壁的鄰居透過紗門看到我是當兵的,就出來詢問,我馬上把地址上的名字遞給他看,他確認對的,但是家裏都上班去了,問我要不要轉告,我想了想說:“麻煩請你轉告,我是他同學,現在寧波當兵,就是想來看看他,以後有機會我還會來的。”說完從挎包里掏出一張信紙給他留言后交給這位好心人,習慣地給他敬禮後走了。
回到招待所后,陳瑜剛睡好午覺起床,在房間裏休息,見我又是一身汗就關切地問:“見到了嗎?”
我有些失望地搖搖頭說:“不過我給他留紙條了,起碼他知道我去看過他了。”
陳瑜把電風扇開大后誇獎我道:“我算看出來啦,你的確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我相信團里選中你沒錯。”
我一聽機會來啦,就忙問:“文書,我正想問,為什麼看中我,到底是咋回事,能不能告訴我?”
陳瑜笑着揮揮手說:“快去洗洗澡,換換衣服,晚上我們邊吃邊聊。”
晚上陳瑜帶我到附近的城隍廟夜市找了一家路邊的夜排擋,要了幾個小菜和兩瓶啤酒,我搖搖頭說:“文書,我不喝,有規定。”
陳瑜無奈笑了:“你要慢慢改變基層連隊的習慣,團部是機關有些可以隨便點,不能太機械,現在我們都沒有穿軍裝,就算我為了接風。”
我一聽抓過酒瓶倒滿杯子端起對陳瑜說:“謝謝文書關照,我可能在下面搞得有些傻,以後你多幫助我。”說完一仰脖子幹完了。
陳瑜眯了口酒問:“想知道為什麼會選中你到團部嗎?”
我假裝糊塗但卻意圖明顯地說了一句大套話:“感謝組織關懷,能夠從茫茫人海中把我選出來,這是我的榮幸,我決心不辜負……”
“好了,得得……”陳瑜笑着打斷了我的話:“怪不得你們連長說你是人精,果然有道理,心裏跟明鏡似的,嘴裏卻一派胡言,呵呵……”
我這才撓撓頭說:“文書,我大概能夠猜出兩三分,但是我只是個新兵,不能隨便說,請你原諒。”說完又把酒幹了。
陳瑜這才轉入正題:“是這樣的,原來團部後勤處的通信員小張考上了軍校走了,處里想要再調一名通信員,經過推薦和組組考察最後選中了你,情況就是這樣。”
我揣測着文書話里的推薦和組織考察的含義,堅信自己的判斷,一定和政委的直接關心有關,腦海中出現了戰友石銀林的笑臉,我的心裏有點激動,又把杯子倒滿后一飲而盡。
陳瑜有些驚訝地看着我,什麼也沒說。
藉著酒力我問陳瑜:“文書,連長和指導員說你是八年的老兵了,我算了一下,我是八零年新兵,那麼你應該七二年的老兵了,為什麼八年了既沒有提干,也沒有退伍,這是咋回事?”
陳瑜平靜地告訴我,他是因病住院后一直在恢復,所以就沒有退伍留在處裏邊工作邊休養調理,一直拖到現在。說完他把目光盯着我看,忽然想起了連長也曾經用同樣的目光看我,我就迎着他的目光問:“老兵,你有什麼話請直說。”
陳瑜樂呵呵地用手指點着我說:“你小子太精了,幹部子弟吧?”
我有些不悅:“又來了,怎麼老和幹部子弟扯上關係呀,你的意思說這回調我去團部也是因為我是幹部子弟嘍?要是這樣我明天一早就回奉化連隊。”
陳瑜倒是個好脾氣,他依然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直到我沒了脾氣才說:“你來了,我也就差不多了。”說完出神地望着眼前這座城市感嘆道:“八年啦,是該回家去了。”
我緩緩站起說:“文書,不是說我去當通信員的嗎?為什麼你要說要回家,我絕對沒有要搶你位置的意思,要是組織有這樣的意圖,我明天真的回連隊,團部不去了。”
陳瑜示意我坐下,給我倒滿一酒後,自己也倒了大半杯說:“我生過肝炎,一般不喝酒,今天我破例喝半杯。”
我捂住酒杯說:“你得把話說完,不然我不喝。”
陳瑜真誠地對我說:“現在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難怪你們連長、指導員都捨不得你走。告訴你吧,我已經向處里提出今年底退伍回家的請求,領導也批准了。本來準備讓小張接班的,他考軍校走了,所以處里這回是按照選擇我的標準去挑選的,也就是說半年不到我一走,我的這一攤子活就交給你了,因此我對你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沉默了,雖然和這位八年老兵剛剛接觸不到一天,但是我們之間已經有了感情,想到剛剛離開我的那群種田的戰友,沒幾個月我又將失去眼前這位親自來接我回團部的老兵,我端起酒杯來了個底朝天,又把陳瑜的杯子接過來也幹了。
陳瑜平靜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伸出手使勁晃動着,眼裏充滿的歡喜之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出發了,天剛蒙蒙亮,我們就趕到位於寧波東郊的長途汽車站,買票前往我的團部赴任。
當汽車啟動后,我望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寧波城,想起了八個多月前的那個凌晨,也是這樣的灰色朦朧,也是如此寧靜,我和我的戰友們第一次踏上寧波的土地,第一次乘軍車穿越整個城市后駛向莽莽山林,第一次見到了大山和大海,還有沙灘礁石,一切彷彿就在昨天,如今我回來啦。
我深深吸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團部,我回來啦……”
陳瑜瞥了我一眼,詭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