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傅踽行安穩的靠在林宛白的肩頭,閉着眼睛,眼前全是林宛白各種笑容,年幼時候的,少年時候的,還有成年以後的。
他也跟着揚起了嘴角。
他以前很少說這種話,仔細想來,兩人哪兒有過這樣深入交談的時候,即便是林宛白,那個時候對他也是有所保留,從未這樣掏心掏肺的聊過天。
就算那時候的林宛白是那麼的滿腔熱情,可很多話,也是難以說出口。與他交流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小心翼翼,也會刻意的偽裝自己,希望能夠得到他的歡心。
畢竟那時候有個林瑤橫在她的心裏,她真當這傅踽行對林瑤有情的。
如今想來,着實可笑,原本是兩情相悅的事兒,怎麼就非要繞那麼大一個圈子,折騰出那麼多事兒來,搞得兩人竟到了這步境地。
她眼睛盯着電視屏幕,笑了笑,說:“不要這樣說自己,你不爛,反而很優秀。你只是沒有意識到,其實上學的時候,有很多女生暗暗的喜歡你,有很多男生對你心存嫉妒。你只是過分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可其實你比很多人要優秀出彩。”
“如果你真的很爛,你也做不到今天這樣的地位。敢問,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你這般本事?我常與你說,你是最好的,最優秀的,你往後的人生一定功成名就,你都沒有聽到心裏去。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倒是全部入了心裏,深深紮根。你說你這樣,不是白白讓姜淑芝得逞么?我都替你覺得不值。”
她似也敞開心扉,一開口,便說了這麼多。
他把全部的力氣都放在她的肩膀上,林宛白覺得有些沉,但也沒動,餘光往他那兒瞥了眼,什麼也看不到,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麼表情,更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她雙臂交疊,放在肚子上。
傅踽行說:“你可不知道,我娶你的前一個晚上,一個人在屋子裏笑了一整夜,那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算是得償所願,娶你為妻,可以把你牢牢的拴在我的身邊,這一輩子都休想再逃走。我那時候對着月亮,暗暗的發誓,你永遠都只能是我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搶走。”
“我很早就預設了所有最壞的結果,然後一個一個的拆解隱患,誠如你所說,我是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意孤行的做着我認為對的事情。這,這可能真的不是愛。”
這句話一出口,便是收不回了。
林宛白心裏咯噔了一下,本就沒有溫度的心,一下子又涼了半截,她抿着唇,壓下了隱隱冒出來的火氣。
風輕雲淡的說:“是啊,一個心理有問題的人,又怎麼會懂得什麼是愛。你,你也許是把我當做了一顆救命稻草,當做是深海當中的一塊木頭,只知道緊緊抓着我,想要尋找生路。”
林宛白繼續說:“如今你的心態日漸恢復,你就會知道你曾經做過的事情有多荒唐,不過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事業上你有所成,並且算是非常成功,還報了仇,把傅家攪和的天翻地覆,無論如何你都是不虧的。唯一的就是,你算是有點對不起我吧,有些事兒原本你可以幫一把,但你沒有出手。我這塊木頭,這麼多年,與你而言是有用的吧,所以,這算不算是你欠我的一份人情呢?”
她語氣裏帶着淺淺的笑,用盡量無所謂和輕鬆的口吻說著話,好似兩人是多年的朋友。
傅踽行眼帘微動,並未睜開眼。
他點點頭,說:“這是一份很大很大的人情,你可以指使我做很多很多事兒。”他說著,抬起頭,看向她,面上眼裏均帶着淺淺的笑意。
林宛白只瞥了他一眼,就很快收回了視線。
傅踽行說:“你現在就可以提要求,有什麼想要我做的,只要你開口,我必定做到。”
她輕笑,開玩笑似得說:“要你給我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呢?”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他戳了下她的腦袋,“這話大概是標配,每次說這個你都會說這句話。”
“順口了。”她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是淡淡的。
她記得結婚第二年生日的時候,他好像也說過這個話,然後她也是這麼回答的,一模一樣。只是情緒不同,當時的她整個人冒着甜蜜的泡泡,一雙眼睛笑的眯起來。
後來,傅踽行還真的給他搞了個月亮和星星,土巴巴的讓人用金子打造了一個月亮和星辰。
貴重又滿足了她的要求,當然,主要還是夠貴重。
那個金牌是真的大,現在也還藏在她的小金庫了,太值錢了,不敢隨便亂放。
不過土是土了點,有這個心意,林宛白就是十足的開心了。
話音落下,兩人都沒了言語,兀自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各自揣測,不知道對方此時此刻心裏的所思所想。
林宛白眯着眼睛看電視,心思卻不在電視上,反覆的咀嚼着傅踽行的這些話,其實他最近的重重舉動,林宛白多少能感覺到什麼。
傅踽行沒有要走的意思,就算氣氛不太好,他也捨不得走。
原以為來日方向,可如今這日子,卻是越過越短了。
“真的沒什麼想要我做的?”
林宛白挑了下眉,終於把視線從電視屏幕上轉開,看向他,說:“你那麼著急嗎?難不成,你是活不久了?”
她目光沉靜,就那麼看着他,戲謔似得說出這番話。
傅踽行愣了愣,笑說:“我有點犯賤,想要你虐待我,不行么?”
林宛白笑起來,仍然是沉靜的樣子,“可惜我不是那種人,虐待你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容我想想吧,等我想到了,我會告訴你,讓你做什麼。不過你要記得你自己說的話,我要你做的事兒,你必須要做到,絕對不能食言。對了,如果你食言的話,怎麼辦?”
“不會的,我不會對你食言。”
“那就好,我姑且先相信你的話。”她點點頭,轉開眼,繼續看電視。
傅踽行也沒再言語,看了她一會之後,也看向了電視機。
兩個人就這樣並肩坐在一塊,看着無聊的家庭倫理劇,看着裏面一家子吵吵鬧鬧,凶的時候大打出手,可轉眼又一團和氣,真是有趣的很。
林宛白原本沒什麼心思在看,看着看着竟然就進了劇情,反倒是認真了起來。
她沒再趕他,也沒提要睡覺,電視放完以後,她又用網絡電視,找了全集出來看。
看樣子是準備通宵達旦看完的架勢。
傅踽行說;“明天還不準備去公司?”
林宛白想了一下,說:“有點犯懶,再歇兩天。有秦叔看着,我放心的。”
傅踽行說:“都忘了跟秦叔一起吃頓飯了,要補起來。”
“你忘記的事兒不少,多想想,想仔細些,別又漏掉忘了。你不上心,人家卻放在心上。傅踽行,其實你身邊還是有很多關懷你的人的,只是你沒朝他們看,也沒有將他們放於心上。”
默了會,林宛白問:“梁豪怎麼樣了?”
傅踽行猜到她終有一日是要問這個問題,所幸,當時梁鈺康走了之後,他派了人跟着。
梁鈺康走了以後,在醫院裏陪了幾日,快要過年的時候,他不顧醫生勸阻,給小豪辦了出院手續,帶着個病秧子回了家。
他是不打算給小豪治病了,預備順其自然的把他送走,回家以後,他慢慢的開始準備喪葬用品,還給自己買了一瓶農藥,大概是準備就這麼一死了之,以死謝罪。
除夕晚上,他跟兒子吃過年夜飯,坐在一起看春晚,他給他兒子說了很多,12點一過,他便準備動手。
所幸,傅踽行派過去的人機敏,自是沒讓他得逞。
小豪被送進了當地的醫院,排隊等腎源,至於能不能活,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傅踽行沒有提梁鈺康的去向,林宛白想了想,也就沒問。
她只問:“你覺得小豪會得救么?”
傅踽行說:“你想讓我去捐腎?”
她愣了下,轉頭驚訝的看着他,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他聳聳肩,“難道不是?”
“不是,我沒這麼想。”
“那如果我去捐腎,你對我的態度,會不會有所轉變?”
“不會。”林宛白絕了他的心思,“你自己的身子不見得多好,就別想了,你不是讓醫院把他的位置往前排了么,到時候有合適的腎源,會第一時間讓他做手術,你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夠好了。至於梁鈺康,我原本是希望你們父子關係可以緩和一下,畢竟他算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至親。”
“我天真的希望他可以給你帶去一點父親的關愛,現在看來,這是一個很錯誤的想法。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缺席,到了如今,也確實不必再強求什麼。我後來換位思考了一下,換做我是你,我也不願意再見到這個父親。就像我再也不願意見到陳松源一樣,我曾經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父母恩愛,家庭和諧,還嫁了一個自己最喜歡的人,誰也不如我快活。”
“做人就是不能得意,太得意了以後,老天爺就教你做人,實實在在的告訴我,這些所謂的幸福美滿,全是泡沫,一戳就破掉了,碎的我都抓不住。”
說道這裏,林宛白整個人側過身,盤腿坐在沙發上,對着他說:“我覺得這個時候應該喝點酒,你覺得呢?”
傅踽行點頭,“很有道理,我去拿。”
“我等你。”
傅踽行起身,又像是想到什麼,坐了回來,“你不會把我關在門外吧?”
“不會,你放心大膽的去。”
隨即,傅踽行就真的下樓去拿了酒,紅酒,另外拿了兩個酒杯,又弄了點零食上來。
十幾分鐘后,兩人碰了第一杯,林宛白可沒有想過,有一天能跟他這麼和和氣氣的坐在一塊喝酒聊天,談的還是心事。
她說的時候,傅踽行聽的極認真,傅踽行說的時候,她又聽的格外認真。
酒精的作用下,什麼樣的話都能說出口,沒什麼條理性,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說的亂七八糟,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看着酒杯微微出神,她仰頭,一隻手捂着眼睛,說;“傅踽行,你可真是個王八蛋。”
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說著說著,便安靜下來了,開始看起電視。
這電視有幾分搞笑有趣,倏地,在這樣靜寂的氣氛下,傅踽行輕笑出聲。林宛白扭頭看他,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電視劇,神情專註,那笑容進了眼裏,不知是在笑什麼。
林宛白咬着杯子,也跟着笑,笑啊笑的,視線就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然後笑的越發的用力。
她又喝了兩杯,便歪頭,靠在另一邊的扶手上,佯裝睡了過去。
不能再喝,也不想再聊。
聊多了心疼,喝多了頭疼。
舉杯消愁愁更愁,這話一點也不假。
她閉着眼,安靜的躺着,沒一會,身上便蓋上了一層毛毯,軟軟的,暖暖的。
她嘴唇抿成一條線,嘴角微微往下彎。
傅踽行瞧着,喝醉了睡著了,還是一副苦瓜臉。他伸出手指,扯動了她的嘴角,想讓她的嘴角往上揚,扯弄了兩下,林宛白突然張開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重重的一下,他吸了口氣,沒打她,也沒有掙開。
由着她咬。
林宛白睜開眼,對上他墨色的眸子,距離很近,卻又覺得,咫尺天涯。她終究不能像以前一樣,毫不猶豫的,跨出那一步。
她眼裏含着淚,眸子顯得亮晶晶的,就那麼看着他,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她鬆開了嘴,說:“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只怪我自己。”
她說完這句話,又閉上了眼睛,權當是自己酒後所言。
傅踽行低頭,在她唇上吻了吻,她下意識的抿緊了唇,卻沒有躲開,也沒有一腳把他踹開。
他跪在地上,看着她緊繃的臉,並沒有再碰她,也沒有再說話,就這樣看着,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看着她的時間。
這一夜,林宛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傅踽行整夜沒睡,在她身邊跪足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林宛白醒來的時候,睜眼便看到他趴在旁邊,閉着眼,似乎也睡著了。
她沒動,就這樣安靜的躺了一會,靜靜的看了他半晌,直到他自己突然睜開了眼睛,像是恍然驚醒,轉頭就對上了她沉靜的雙眸。
林宛白支起腦袋,掃到他膝蓋跪在地上,打趣說:“你這樣跪了一整夜?”
是的,他現在雙腿發麻,站不起來了。
他笑了下,“滿意么?”
林宛白盯着他看了一會,這才慢吞吞的坐起來,伸手把他從地上扶到沙發上,看他這架勢,一時是走不了路了。
林宛白什麼也沒說,起身去洗漱了。
兩日後,他們相約一塊去拜祭傅嫻。
自找到傅嫻,到她過世,一直到現在,傅踽行表現出來的是無所謂,沒有任何動容。除了下葬那天,清明冬至他都不來掃墓。
傅踽行沒讓帶傅林笙來,所以只他們兩個,東西是蓉姨準備好,雷森拿過來的。
傅嫻印在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大學剛畢業那會的一寸照,傅踽行與她很像,就是沒她陽光。
看着那照片,林宛白能想像到,傅踽行若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會是個什麼樣子。
傅踽行一邊燒紙錢,一邊說:“我還有個秘密沒告訴你。”
林宛白挪了目光,看向他,並未追問。
傅踽行抬眼,看着傅嫻的照片,說;“她是我親自送走的,找到人的時候還沒斷氣,就吊著一口氣,若是好好養着,興許能救回來。”
林宛白說:“救不回來的。”
被幽禁了那麼多年,折磨的毫無人形,換誰都不想再活下去,活一分鐘都覺得長。
傅踽行繼續說:“她已經不識人了,但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認出我了。”
林宛白說:“死前能夠看到你,她也算是了卻心愿,知道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便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傅踽行說:“我肯定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林宛白想了想,說:“你也算是替她解脫了,不是么?”
“不是。我那時候不是這樣想的。”
最終,傅踽行並沒有告訴她,他那時候想的是什麼,林宛白也沒有追問。
要走的時候,傅踽行說:“我可能記性不好,若是我沒時間,你可以替我來給我媽掃墓么?”
林宛白盯着他,沒應。
他說:“就順道的事兒。”
林宛白還是沒應,只是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離開墓園,他們又繞了路,順道去給梁鈺盛和林釗威掃了墓。
由着,林釗威所在的墓園與傅延川是同一處,林宛白便提議,順便也去看看傅延川。
這一整天,兩人都在掃墓,從這個墳頭到那個墳頭,除卻在傅嫻墳頭前說了兩句話,之後兩人都沒有交流,只安靜的拜祭,傅踽行任勞任怨的燒紙錢。
掃完墓,差不多傍晚了。
傅踽行驅車,帶着林宛白去了秦光家裏。
他提前打了電話說要去吃飯,秦光有所準備,開門看到兩個人來,多少有點詫異,他在電話里沒問,只想着肯定是傅踽行一個人過來,怎麼也沒想到林宛白會跟着一塊過來。
“進來吧。”他如今獨居,為了避免悲傷,就從梁鈺盛的住宅里搬了出來,這公寓不大,他一個人住,也不需要太大大房子,大了顯得空寂,有點受不了。
他說:“我沒想到小白也來,菜準備的不多,也不知道是否合你胃口。時間還早,要不然我叫個外賣。”
林宛白擺手,“不用客氣,我不挑的,什麼都能吃。”
秦光看她一眼,垂着眼,點了點頭,去給兩人泡了茶,先坐一會再開飯。
三個人相顧無言,秦光鬱結於心,不怎麼愛說話了。不過他對林宛白的怨懟,已經沒開始那麼深了。
在公司里,他也盡心盡職,沒那麼多勾心鬥角,只想着要把公司做的更好,不為別的,只為了梁鈺盛。
這一頓飯吃的很沉默,林宛白覺得自己不應該跟過來,若是她不在這裏,說不定他們還能聊聊天。不過想到傅踽行這人的性格,到底也聊不出什麼。
後來想想也未必,想到那晚上他跟自己聊了那麼多,想來他的病情是真的往好的方向發展,心態慢慢調整過來。她還記着他那句話,說自己對她並不是愛。
牢記於心,多少也耿耿於懷。
飯後,林宛白找了個借口,出了一趟門。
傅踽行盯着她出門,就開始發獃。
秦光並沒有立刻叫他回神,看了他許久,才敲了敲桌子,說:“回神了。”
傅踽行笑了笑,“我沒走神。”
“我瞧你這顆心是跟着一塊出去了,就剩個軀殼留在我這兒,看着礙眼。”
傅踽行略微打起了精神,問:“接下去你有什麼打算么?是準備留在這裏,還是回隱國?”
秦光給自己倒了點小酒,抿了一口,又剝了一顆花生,丟進嘴裏,“當初鈺盛把總公司挪到北城,你說我是要留在這裏,還是回去?他走了,只留個公司在這裏,我便要守着這個公司,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就好像你吧,若是小白沒了,你會怎麼樣?”
傅踽行抬眼看向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沒有這種可能性。
秦光笑起來,說:“小白是個好姑娘,但是你們兩個……”
殘忍的話他最終沒有說出口,“你呢?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又是什麼打算?”
傅踽行沒告訴他自己的打算,只說:“小叔的死是我的責任,你不要遷怒於小白,她是無辜的,也不過是被人利用。往後你留在這邊,在公司里,多照應她。即便往後她可能不繼續在公司做這個董事長了,我也希望您能夠多多的幫襯她。您如今是一個人,就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她會是一個很好的女兒的。”
秦光盯着他,面色微沉,一時沒有說話。
傅踽行也不避閃,就那麼直勾勾的迎着他的目光,由着他這樣看着自己。
傅踽行在秦光這邊待了半個小時,便出去找人。
林宛白沒有走遠,就在小區樓下待着,站在樓道口,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傅踽行過去,不等他開口,林宛白倏地轉身,看着他,說:“我想到我要你做什麼了。”